钟馗是民间讨人喜欢的神，是无数画家偏爱的人物绘画主题。不论是供奉的钟馗塑像，还是在艺术厅展览的钟馗画，多是身穿丹砂长袍，头戴乌纱帽，脚蹬粉底皂靴。丹砂，又名朱砂，是用赤红色矿物质磨成的颜料，画成钟馗衣服又红又艳。我每次参观画展时，若看到画钟馗的作品，常常不由自主驻足停留半天，画中人物的动作、表情、衣着、神态，实在夸张到搞笑。一个展厅里，若有十人画钟馗，除了相貌几分相似外，动作姿态无一雷同，画家的想象空间，没有上限，让人百看不厌。
　　 清初诗人、学者金埴在笔记中记载：“相传，钟乃灵璧人，至今后裔在焉。多以丹砂绘其祖像，而货以资食。上有县篆者，尤灵应云。”灵璧民间相传，钟馗生于灵璧城西北小花山北麓钟家庄，民间这段故事的出处，应该是源自金埴写的《不下带编》。2011年始，灵璧县政府投资小花山景区建设工程，占地1875亩，计划陆续打造馗风塔、馗风苑、钟馗故道、钟馗文化展示区、钟馗百态雕塑园等八大景区。钟馗画，列入灵璧“三绝”之一。从清末金埴的记录，到灵璧广为流行的民间传说，似乎都在说明灵璧真有钟馗其人。然而，《唐逸史》记载：“臣终南山进士钟馗也”，宋《事物纪原》亦记载：“钟馗者，系终南山进士。”钟馗，历史上是不是真有其人，他到底是哪里人氏，不同的历史文本，让答案变得扑朔迷离。对于老百姓而言，没有人会纠结于钟馗出生地的考证，大家对钟馗的信奉方式保持一致。春节时，钟馗是门神，是“赐福镇宅圣君”、“镇宅神判”。端午时，钟馗是斩五毒的天师。平日里，钟馗是中国传统道教诸神中唯一的万应之神，无论是求财祈福寻姻缘，还是祷告平安健康，大家相信钟馗有求必应。灵璧人自古擅长画钟馗，并以售卖此画换取钱财和粮食，足以养家糊口，可见钟馗画在民间受欢迎的程度。钟馗被赋予了祛祸辟邪的神职，成为人们心中的“天师钟馗”，无所不通，无所不能，无所不应。如何求？如何应？似乎又有讲究，主要体现在悬挂的钟馗画像各不相同。挂在道观里的钟馗画，是天师，手持青锋七星剑，剑上嵌有北斗七星，身边有一只蝙蝠作为前行官引路，寺庙里的画像也是这般。挂在家中的钟馗，多是身上丹砂官服，头戴乌纱帽，脚蹬乌靴，专管镇宅赐福，或手捧金元宝，变身为赐财的财神。如家中挂的是手拿医书的钟馗，说明主家请回来的是专管避邪避瘟的钟馗。如挂在小店里的钟馗，右手持碗，碗中有酒，左脚下蹬着一个，源源不断流出酒水倒卧着的大瓮，说明店主求的是有吃有喝，万事不愁。这样看来，画家忙于画钟馗，是有渊源和奥妙的。钟馗很忙，有他在，万事只需求他一人。画家们跟着也很忙，要有足够的想象空间，才能满足求画人对钟馗能力与功夫的幻想。画钟馗，变成十分有趣的创作与再创作过程。
　　 看不同的书画大师画钟馗，见识高手过招，是顶好玩的事儿，体现出不同的审美。钟馗最早的传说来源于唐代，据说是唐玄宗，即唐明皇李隆基梦中被钟馗帮他驱鬼场景惊醒，命御用画师吴道子将梦中记忆画出来，破帽、蓝袍、满脸虬髯，左手抓小鬼，右手挖小鬼眼睛，吴道子当场把画作完成，唐明皇看后惊呆了，说道：“简直和我梦中所见不差分毫！”吴道子的这张钟馗画，便成为古代家家户户照样画好，挂在家中镇宅辟邪的吉物。齐白石画的钟馗画，戴青色或乌色帽，他笔下的钟馗不走寻常路，钟馗身上衣服青、白、灰色偏多，丹砂色很少，他喜欢画“终南山进士像”，书生钟馗手持纸扇，文质彬彬，作品适合挂在书房，满足文人归隐山林的恬淡之志。齐白石还喜欢画一种有趣的内容，叫做钟馗搔背图，有钟馗自己手持竹制挠痒工具的画，还有小鬼趴在钟馗肩上，老老实实帮他挠痒的画，老百姓喜闻乐见一看就懂，打鬼的钟馗不怒自威令人敬畏。齐白石创作的钟馗，与他平民画家的经历息息相关。徐悲鸿笔下的钟馗，头戴乌纱帽，身上多穿黑、灰、绿、白色袍，也画丹砂袍作品。钟馗浑身显露官老爷姿态，双手环放身后，腰系官带，画中有小鬼的，或跪着头顶美酒佳肴伺奉钟馗，或卑躬屈膝在钟馗身边俯首听命。徐悲鸿的钟馗画，多赠与某某将军或某某先生，画作上多数题款为“写钟进士”，作品创意主要用于求官求䘵。李可染画钟馗，钟情于还原钟馗的历史与传说，他的水墨钟馗画，衣着非灰即黑，不画丹砂色。作品中的钟馗轻松自在，送妹妹图、降魔除害正气凛然图、横眉仗剑图、退休图、丑钟馗图，再现了终南山钟馗的“淼淼寒流广，苍苍秋雨晦。君问终南山，心知白云外”，体现出钟馗修道成仙，不忘家人与百姓。
　　 为了收集钟馗的历史与传说，我专程前往灵璧钟馗文化园采风。据此地记载，唐代灵璧镇小花山北麓的钟家庄，有一户钟姓人家，夫妻二人勤俭持家，一日相偕踏着暮色锄禾归来，忽见天边有一颗星辰坠落凡间，妻子顿觉腹中阵痛，双眼冒花，身如在云雾之中。待云山雾绕散去，身边的草木发出奇异的香气，妻的腹部隆起。夫妻二人回到家中，半夜妻子诞下一子。小花山东岳庙的一位高僧听闻此事，赶到钟家茅舍探望。钟家男子请求高僧为儿子赐名，高僧取名为馗，直言钟馗日后必宏图大展。钟馗三岁丧父，六岁时，东岳庙高僧收他为徒，每日教他习文练武，钟馗在高僧门下苦读十年，刻苦勤奋。钟馗年少时即性情耿直，嫉恶如仇，每见乡间不平事，必出手相助，除恶扬善。钟馗的孤母独自抚养钟馗和他的妹妹，积劳成疾，卧床不起。孝子钟馗找郞中求得药方，需在灵璧七十二座山中找到一味奇异草，方能治母顽疾。这种草药毒性十分强，郎中嘱咐必须亲自尝过药性，才能给母入药。钟馗遵照医嘱，一次次的采药、尝药、煎药、喂母吃药，终于将母亲治愈，而钟馗自己，因试吃的药毒过量，外貌变得十分丑陋。唐开元年间，高僧叮嘱钟馗前往长安，参加应试报效朝廷。钟馗赶考途经开封借宿，帮房东怒斩长期作祟的恶鬼，未料惹怒阴间众鬼，被一路尾随，伺机报复。钟馗行至洛阳龙门山时，天降大雨，疲惫的钟馗在山洞中依石而眠，忽觉脸上刺骨疼痛，醒来见五鬼狰狞，奋起拨剑降服五鬼。事后钟馗捧水洗面才知，相貌已被五鬼毁坏得面目全非，愤怒亦无济于事。京城长安大考之日，钟馗作《瀛州待宴》，主考官阅卷惊为绝世英才。唐明皇李隆基诏见钟馗，进行殿试，钟馗沐浴更衣，奉旨前往，未料皇帝见钟馗样貌奇丑，大惊失色道：“我朝取士，此等丑陋之人焉能点为金科状元？”钟馗见皇帝以貌取人，盛怒之下撞金殿之阶而亡。钟馗死后，一道浩气，直冲九天。天上的玉皇大帝得知钟馗高中不取，为其蒙羞遭遇深感不平，出手相助诏告天下，任命钟馗为阴阳两界判官。人间的唐明皇悔之晚矣，追封钟馗为“赐福镇宅圣君”、“驱邪斩祟将军”，并颁发圣旨在钟馗家乡灵璧予以厚葬。端午农历五月五日为恶月恶日，蟾蜍、壁虎、青蛇、蜈蚣、蝎子五毒肆虐，人间疾病滋生。玉皇大帝体恤民间疾苦，封钟馗为天师负责斩五毒。老百姓为了纪念钟馗，每逢端午必要悬挂钟馗画，唐宋以来渐成风俗。明宪宗朱见琛，擅长画钟馗，年年除夕以钟馗画赏赐大臣用于辟邪。明宪宗喜爱灵璧钟馗画有吴道子之风，钦定向灵璧每年征收贡品钟馗画百幅。作为贡品的灵璧钟馗画，上面加盖县印三方，这就是清金埴《不下带编》所记：“上有县篆者，尤灵应云。”明初，中都凤阳知府刚正不阿，吏治清明，依法斩杀了一名奸杀了无数民女的四品大员。四品大员死后变成好色鬼，常到知府衙内闹鬼，兴风作浪。钟馗听闻怒不可遏，连夜从灵璧飞奔凤阳，斩鬼于知府门前。凤阳知府衙门万事太平，钟馗斩鬼名震天下。元朝末年，灵璧大涝，瘟疫横行。钟馗引导四方百姓饮用可解毒的福泉之水，瘟疫随之消匿。从此，灵璧风调雨顺，人寿年丰。
　　 读钟馗历史记载和民间传说，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故事一个个讲得绘声绘色，各种民间传说精彩迭出，小鬼大鬼变成俯首之臣，不再让人惧怕和面目可憎。钟馗管的事可大可小，钟馗的心中有粗亦有细。钟馗会回家，会为自己妹妹的姻缘牵线搭桥，会亲自送妹妹出嫁。看见跪于自己画像前的积善人家求子，会变成书生丢下银两先考验对方，待试探人品无误，方在对方梦里背来一小儿。老百姓心中的钟馗，似乎都可以按自己想象中的来，凡书生、文状元、武状元、武将、文官、天师、菩萨、道士、门神，无一不可，无一不妥。灵璧钟馗文化园巍然屹立的馗风塔内，供奉着一尊高大的钟馗塑像，豹头环眼，铁面虬髯，官袍玉带，身披丹砂色披风，虎视眈眈环顾天下。高高在上的钟馗面前，摆着一张长条供桌，桌上放着四个鹅黄高脚瓷盘，二个鹅黄长颈花瓶，盘中无供品，瓶内无红烛，案上也没有焚香和香炉。馗风塔梁柱上方，垂下粉黄的绸缎帷幔，从中间分列至两边，帷幔的下端用绳带束着，帷幔后面的钟馗正义凛然。高达48米的馗风塔内，四下寂静无声，供奉用的案几上，不需放置尘世的供品，来求钟馗的人们，不用上香，不用捐钱捐物，只需把心事轻轻讲与钟馗听。大家嘴上说完了，心里的念想就放下了，每一个来求钟馗的人都相信，只要自己心地善良，没有做过坏事，钟馗一定有求必应。观瞻完馗风塔，不少人会选购一张灵璧吴道子画风钟馗，也有买个焊画着钟馗的葫芦，带回家后，找个空着的墙面挂起来，让钟馗安安静静在家里就好了。买画人偶尔想起钟馗，只需抬头看一眼姿态飞龙在天的他，心里瞬间倍感安心。他们抿着嘴想着，有钟馗在，家里从此百毒不侵，万事顺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