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人生皆过客(随笔)
路过曾经工作了六年之久而调离了半年多的单位,门前的那些场景既熟悉又陌生——路还是那条路、树还是那些树、墙还是那堵墙……物还是那些物,是再熟悉不过的场景,每间办公室就是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的;但是一切又是那么的陌生,因为之前因公来过两次,那些老同事非常的热情,倒水发烟,叙旧吹牛,只不过他们与你谈话的内容与方式比之从前是有了明显变化,因为他们已经不把你当这个单位的人了;所以即便路过,我也不能再贸然进去,虽然门房是认识的,但是你若无事、不是找人进去显然不妥。
突然有了一种特别的感觉,我把自己定位为“过客”了,转眼之间我除了过客啊。
这是一种别样的陌生感,陌生却又是熟悉的,这种感觉不好拿捏。恋着那里,却又在回避。
六年不是一个短的时间,刚进入这个单位时的一些记忆仿佛就在昨天,但是其中发生的一些事仿佛又过去了很久,我究竟给这里又留下了多少印记呢?似乎也找不出许多的有故事的东西,却惹出了我的一些感慨:六年又怎样,即便你在那呆几个六年,走了之后便是客,是过客。
其实不仅仅是待过的前一个单位,便是再前一个单位,貌似几年都不曾再去过,前一次去还是因公,而且那个单位之前认识的同事基本已经调走或退休,所以现在便是去讨杯水喝都找不到熟人,无事便更不好意思去了。
到没有什么人走茶凉,自己总觉得不是很自在,为什么?人在一起混得个熟,一旦离开,熟变成了生,生熟在一走之间啊。
时间再往前溯,便是部队了。部队十八年多时间也呆过好几个地方,有支队机关,有基层中队;有市区,也有县上,还有更为偏僻的农场监狱。不过,我在部队的那些曾经的战友,现在还在那个部队的已经寥寥无几了,如果我去故地重游,他人自然将我当客人看待的。但是时间如果重回到十几年前,我可算是那里的主人啊!
单位是个很神奇的地方,你在这里工作,你便可以主人自居,可是你一离职,马上就成了客人,无论你从前是这个单位的什么职务;因为入主了新的主人,哪怕熟人再多,而你却不再属于其中的一个,这真是尴尬的事。
其实不独是单位,便是故乡,你若一旦离开,而在外地安了家或者在外工作却很少回去,那你再回去别人也会将你当客对待。回想自己童年与少年,自己的求学之旅、当兵之路,在当时那个时间段,我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个过客,但现在回望,却发现无论在哪个时段,我都不过是过客。
贺知章《回乡偶书》说:“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想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应该说贺知章这个感慨挺深的:对家乡的眷念与亲切感,物是人非的沧桑感,还有儿童想见不相识的无奈感。诗人老来回家乡,心态还是以村民自居,哪曾想那些儿童谁认识他呢?(即便是诗人年轻时的那些伙伴,再次相见也难以相认了吧)最后一句一下子点醒了诗人:“我还以为我是这里的主人,只是家乡人早已经把我当成了客人,而我确乎只是这里的一个过客罢。”对于很多早年离家而少回老家的人来说,回到家乡后对于这种感受应该有强烈的共鸣,对于游子来说,根与魂依然在家乡,可是对于老家人来说,那些人回到老家已经是客人了,他们会以贵客之礼相待。
时间啊,真的是一个奇怪的东西,一段时间,让人有了陌生的样子。所以,时间会改变人,所有人。常常琢磨时间为何物,时间就是一件神器,会把人变成不同于曾经的人。
前段时间写的一篇文章叫《伤逝》,写了我生命中曾经遭遇过的一些人,感觉不久前还好好的,突然之间就离开了这个世界,想想他们,实在有些伤感。他们之于单位,之于我们和这个世界,这个过客做得太彻底。李白说:“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他其实要说的不是光阴是过客,而人才是真正的过客。李白又说“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这样说似乎就更彻底了,也可见得李白是个活得非常通透的人,既然是过客,何不及时行乐,因而他的一生都过得很潇洒。
之前在部队时,经常听到“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这样的话,因为部队战士流动频率更高,所以那些兵便如流水一般,一茬茬地来,一茬茬地走,而只有那营房如河堤一般,它们始终留在原地。活着的都会逝去,而那些没有生命的物体,它们存在的时间却久远得多,这真是令人伤心的事。
一个人留给这个世界的,无非就是物质和精神两方面的东西。有钱有权人,留给这个世界物质的东西多,比如高大的建筑,统治的疆域;有文化的、有创造性的人,留给这世界精神层面的东西多,如思想、诗歌、音乐、绘画等,但即便这些事物证明其曾经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甚至辉煌过,然他已经走过去了,在历史的长河中,他依然是一个匆匆的过客而已。
过客,不仅仅是相对于空间的场地和环境,也相对于时间,相对于人。生命中,有多少人是你的过客,而你又做了谁的过客?
身边的过客按时间长短分,大抵可分为擦肩而过的人,和伴你一段旅程的人。很早前我写过一篇《生命中擦肩而过的一些人》,有在火车上偶遇的人,有在军训中认识的学生,有在病房中认识的病友,他们都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这些人在我生命中停留的时间很短,但是却胜过了很多和我交往时间很长的人,我想一方面可能是人生若只如初见的缘故,另一方面可能确实是因为在有些话题上有共鸣。与我们相伴时间长的无非是父母、伴侣和孩子,但是我们最终会离父母而去,孩子也会离开我们,最长的陪伴应该是伴侣。
过客,里面还隐藏着另一层含义,那便是短暂和匆忙。人生往前看,似乎前路漫漫;然而回首往后看,却发现时间流逝得飞快,很多记忆里事情仿佛就在昨天,然而其实已经过去了很多年。
去年在高中同学群里,我见一同学发老高中校址的照片,有感而发写了首诗:“三十三年一梦中,少年忽成白头翁;历遍世事归来后,故园桑树笑东风。”然而我在12年前,也曾经写过一首诗:“二十二年江湖行,亦有风雨亦有晴;得意失意两相忘,更向远山觅胜境。”这两个时间其实都是以我当兵前后为界来进行区分,从一个毛头小伙子入伍,不想军旅十八年一晃就过去了,而转业到地方又已然十多年了——人生业已过去了大半,这也时刻提示和警醒我,珍惜当下,珍惜眼前人。
时间会流逝,人会流走——或长或短,但不论长短。你以为的主人,都不过是短暂的;就是在这世界上曾经称霸一亿多年的恐龙,它难道不算那个时代的主人吗?它不仅算主人,甚至是霸主,他们对那个时代的地球影响可以说非常之大;而今,它们已经完全灭亡,甚至连骨骸化石也并不多见。
从唯心主义角度看,你在世界在;你不在,其实世界也就不存在了。只有守住了自己的世界,可能就是主人。其实更多的时候,人生是过客,那么就不必过于纠结得失和苛责他人;人生是过客,对身外之物也不必过于流连;人生是过客,就必须认认真真地做好一个过客,因为古人说过“雁过留声、人过留名”,而且我们走过这一生,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就当下而言,每一个时间段,我们还是主人,这就足够了。我们把眼前的生活成为曾经,以前的自己叫作“过客”,就是要不断寻找,让自己成为这段生活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