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暇时，我常常在衣柜前。冬天，拎出来黑色的无袖背心长裙，蓝底白花的真丝连衣裙，孔雀蓝的百褶长裙，深蓝的棉麻小褂，滑溜爽手的长裤……夏天呢，就抱出秋冬的毛衣、开衫和外套，西装、风衣、羊绒裙，一件件拎出来，搭配一番再挂回去。
　　 你有过这样的时刻吗，当你从衣柜的深处拿出一件衣服的时候，还连带拔出了一串味道，她们藏在衣服的每一个纹理、每一个纽扣里，你打开衣服时，它就钻进你的鼻孔里，就像是发霉的味道——久久埋藏的岁月总是有一种霉味儿的——在你没来的时候，她们就在那里，把往日的记忆揉搓挤压，放进衣服的每一个褶皱里，于是味道里就有了像被时光熬煮过般的笃实。
　　 你抖落褶皱时，那些无法穿越的漫长岁月，从远古的衣服纹理里来到你的面前，等着你把经历过的丰盈再一次抚摸。每一缕里都有一个故事，好的，不好的，都来到你的面前。就像我还在穿着那条孔雀蓝的长裙，搭着墨蓝半袖小针织，穿着板鞋走在落叶的路上；就像我的连衣裙里记着每一次被风吹过的瞬间，她是怎样的欢快，也记得每一件温暖的大衣里藏着的含情脉脉。
　　 岁月再漫长，也没有抛离我。每一缕的“霉味儿”里，都有抓住时光的心安，我知道她住在我的衣柜里，把曾经的每一天发酵一遍，留给我一个久久回味。
　　 那条黑白波点半裙，搭着浅粉短袖针织，和我的女友一起，吃着哈根达斯，聊着海德格尔、阿德勒、叶嘉莹，聊着一切艺术本质上都是诗，聊着真实是一切艺术的生命力；
　　 那条蓝色的羊绒拖地长裙，我带着她去见了许久未见的老朋友，在静谧的角落里，梳理生活的无奈，伴随着蓝色的静谧，种下诗意生活的可能：爱是艺术，更是能力；
　　 那条格子长裙，我带着她去了温州，和曾经精神相契的伙伴，看见电影是一道光，有刺破黑暗、启迪智慧的可能。当我回来时，课程的力量被我的格子长裙一起带了回来；
　　 那条藏蓝色的无袖麻裙，孔雀蓝的连体裤，黑色的连衣长裙……我和她们一起，带着我的小赵，去西安去重庆去四川去青岛，去吃很辣的火锅，去看很无聊的话剧，去走很幽静的梧桐大道，去看见不一样的生活图样，去有好喝咖啡的书店闲坐半日；
　　 哦，还有那件，枣红色的羊绒背心裙，是我婚礼当日的敬酒服，上面还有洒下的一滴红酒渍，我让它留在上面，和背心裙一起在衣柜里，储存着那日的欢喜。
　　 每一件衣服里，都有一个回忆，因为回忆让她们厚重。她们在岁月的虚无里默默发酵，等着我打开衣柜，领出她来，把有我的故事丰盈完整。
　　 我的重要时刻，都有她们在场，也和我一起，在生活的欢愉与悲痛里沉沦、挣扎，见证我的每一个快乐、痛苦、矛盾、纠结……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是比她们在场更有力的见证。
　　 那条灰色的卫裤和蓝白条纹长袖，我带着她们坐在手术室的门口，从早上八点坐到了晚上六点，只有她们知道，我怎样把煎熬变成了颤抖、汗水和泪珠；
　　 那件我后来从来没有再穿过的黑白拼接格子连衣裙，她和我一起，把辞职信送去了校长室，只有她知道，我放在她口袋里的双手是怎样的不舍而又坚定，那份拥有选择的自由又是如何令自我着迷；
　　 那件咖色格纹大衣，每到重要的冬日场合，我都会带着她。她陪我上过领奖台，陪我做过演讲，也陪我去见过重要的人，当我局促不安的时候，她的口袋永远是我无处安放的安慰；
　　 我有几十条的半裙，各种材质，各种样式，各个厚度，但都是长及脚踝，因为她们知道，我需要更多的包容和理解，她们和我一起，接纳着我不完美的小倔强；
　　 衣柜里还有一些衣服，散发着衣料或是柔顺剂的香味，唯独没有岁月的厚重，正等着和我一起遇见新的故事。
　　 生命若是一场邂逅，我总是先邂逅到我青睐的那些衣服，让她们成为我最亲密的战友，在生命里跋涉，享受生命给予的欢喜和磨难。
　　 等到有一天，我老得不能遇见、创造新的故事时，也还有一柜子的悠长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