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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齐鲁·春】风·门槛(散文)


作者:满山红叶 探花,21078.52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6928发表时间:2024-05-28 15:03:09

门槛很老了,身体上布满大大小小,纵横交错的褶子,每一条褶子都是一个一个日子的积累,褶子一旦形成,门槛就一天天老去。门槛很孤独,孤独的门槛除了被一条腿走来走去,剩下的只有风了,在许多年里,风住进门槛,和门槛说着悄悄话,人类不懂的语言。在村子里,门槛也分三六九等,兜里有钱的人,门槛相对而言比较高,你想迈过那道高门槛,首先得喘一口气,给自己干巴巴的胸膛吹吹风,壮壮胆,毕竟底气不足。你迈高门槛,有时会摔一跤,摔个嘴啃泥,也不一定过门槛。即使你进了门槛,要多卑微有多卑微,事情没办成,还遭一身灰头土脸回去。
   一座村庄,门槛的质量,寿命,身价大多差不多,这些门槛的主人,在清晨或者正午,还是日落西山。要把人间烟火,安排得井井有条,不慌不忙。柴禾草和园子里的黄瓜,茄子,辣椒,土豆,水果们,被盛进篮子里,带回来,一个家,谁来了,哪个去了,门槛最早知道。
   天空的启明星未落,门槛醒了,被一只手推醒的,晨光熹微中,一个懒腰,一声哈欠,把门槛撞个趔趄,男人早起,院子靠门槛最近的苹果树下,哗哗哗被泼了一泡热辣辣的尿。男人又进了门槛,拽回一缕清风,还湿漉漉的风,与门槛拥抱了一下,男人从闲置的屋里,扛出一把镢头,他准备给菜地松松土。五月的第二场雨,中雨,落下来不管不顾,彷佛村里不修边幅的梁老三,一天到晚邋里邋遢,衣衫不整,右手攥着一个酒瓶子,酒不多,梁老三已经摇摇晃晃,将整个村子晃成九曲十八弯,梁老三落在肚子里的每一滴酒,都是一段故事,沉甸甸的,鲜为人知的,梁老三的故事,被他拉出自家门槛,进了一家又一家门槛,在一张又一张嘴巴上,反复咀嚼,反刍,像站在大地上的一头牛,接受人的品头论足。没有人同情,除了叹息一声,还有什么?同情又如何?梁老三的女人也不能回来了,离了婚的男人女人,进了门槛,又出了门槛。很难再破镜重圆了,有一天回来了,也不是从前的样子。
   门槛知道的人间事,我未必知道,父亲不知道,母亲也不知道。时间是个好东西,它不仅给人青春的验证,也给人渐渐苍老的词汇。门槛呢?坐在一所房子最显眼的地方,风来雨去,看着屋子里的人,生病了,就医。春暖花开的节气,谈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这草莓味的爱情,让门槛打了一个又一个喷嚏,偶尔,那一位姑娘或者小伙,面朝大街坐在门槛,吹一吹风,听一听一树一树的鸟鸣,不言不语,风和门槛则知道他们所有的心事。
   那时候,门槛要接纳很多人事物,你看,一根扁担,一大早挑来一担一担水,铁桶和门槛握手。大多数空间,铁桶住在门槛二米远的一棵木头桩子上,两个互相对视,也不搭话,你是你,我是我,各尽功用,各司其职,井水不犯河水。只是在铁桶装着一肚子水,进屋那会儿,与门槛交集一下,多少岁月中,铁桶和门槛,身子近在咫尺,心却相隔天涯。令我想起一段一段乡村恋情,无论是离开村庄,还是留在村庄,门槛都是最好的证人。
   门槛走过光阴,走过一茬一茬人,一年一年的谷物。在村子,女人过了嫁给一个人,进了那家门槛,就是一辈子,不管贫穷富贵,抑或生老病死。
   通常,门槛驻足观望,看一只蚂蚁爬上门槛,在上面打盹,睡一觉,蟑螂也来凑热闹,在门槛停留几秒钟,几分钟,思考一下虫子世界的阴晴月缺,花开花落。阳光不远行,一天之中,只要来了,就在门槛坐下来,梳理梳理凌乱的思绪,疗一疗身体内,长短不一,大大小小的伤口。蜻蜓也来,落在门槛,张望一阵,闻一闻厨房里的饭菜味儿,烟火气儿,也听人在有一搭没一搭的吵嘴,不是狠狠地吵,好像不吵少点什么,日子按部就班,瓶瓶罐罐,褪色的家具,老钟,墙上的日历表,这一切和一只蜻蜓有关系吗?没有,根本没有。蜻蜓是上天派来的使者,不用人招待,门槛一站,就可以了。在人那里,蜻蜓不也是可有可无?
   蝴蝶来造访的次数多,蝴蝶飞来,这家不是有花香,就是有喜事。蝴蝶从门槛飞过,基本不落在门槛,在房子里绕一圈,匆匆忙忙飞走了,门槛想深入了解它,不大可能。偌大的村子,哪家都有门槛,门槛住着人,也住虫鸟,大牲口也进过门槛,人珍惜拉犁耕耘的牛马骡子毛驴,北方的冬天特别漫长,雪落了一场又一场,有闲房子的人家,会将牛马骡子毛驴,拉进屋里,放上一支木槽子,铁槽子,铡刀嚯嚯,切碎玉米秸秆,味它们。月光洒满雪地,村子安静得咳嗽一声,整个村庄都颤抖一下,人起夜,抓一捧大豆,玉米粒,给牲口。那是人前世走散的好兄弟,今生相遇后,怎能亏待它?
   一个门槛,住过活人,也住过死人。生生死死,这是自然规律。门槛看透看淡,也就波澜不惊了。
   喜欢坐在门槛,看天上云卷云舒,日升月落,斗转星移,看街口,一辆牛车,嘎吱嘎吱走过。一辆自行车铃铃铃喊叫着,扑来。人扛着锄板到大田,日头一摇三晃,从东边的山顶,一步一步走到半空,过了门槛,在房子里呆几小时,听着每一家,悲欢离合,喜怒哀乐,锅碗瓢盆交响曲。门槛觉得人吵架都是香喷喷的,接地气,有人烟,不寂寞,不空洞。日子就该如此,满满登登的,有人有鸟有山有水,有欢笑也有泪水。
   门槛其实不寂寞,有那么一个正午,细雨绵绵,人,老人,年轻人,或者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坐在门槛。瞅着雨,淅淅沥沥,时断时续,从天上滴落,不是掉,是滴,有些不舍,有小小的失望,也有犹豫之后,毅然决然地奔赴。坐在门槛上的人,同时间一起,互相取暖,一个听,一个诉说。门槛什么也不用做,就横陈在正门下方,不卑不亢,你脾气火爆,你温柔如绵羊,你是底层人,你身处高位,等等,你做什么,在进入一个场所时,门槛是一定要迈过去的。医院,穷人生病,富人生病,统统得交门槛费。婚丧嫁娶也有门槛,在村子,自古有门当户对一说,门不当户不对,嫁过去也得卑微,被颐指气使,没有说话的权利。我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初恋,男孩的父亲是中学校长,八十年代末,铁饭碗可是女孩找婆家的理想标准,我父母都是农民,一辈子和土坷垃打交道,泥饭碗吧。我俩一见钟情,他玉树临风,我十八芳龄,一条马尾辫,皮肤也白。我们在砖厂打工,他向我借书看,我不懂他的意思,借书给他看,一来二去,有一天傍黑,他还我书,和我一起往家走,他才吐露心声,说喜欢我。我看到他第一眼,也喜欢上了。就这样,你有情我有意。谈起来了,他告诉父母有对象了,并把我的家庭背景也交代了,他父亲竭力反对,原因很简单,他前途无量,将来要进公司,或其它企事业单位,薪水丰厚,待遇不错。我呢?农民身份,怎么拼搏也是农民,门户不相当,就这样男孩提出分手,初恋,我算了算三十三天,夭折了。
   门槛很重要,身价不同,门槛就不同。达官贵族的门槛,肯定高不可攀,与其在社会上的地位,权势紧密相连。尽管,佛说,众生平等。人间哪有绝对平等的人事物?
   当然,门槛也是需要一步一步迈过去的。一个人从出生到读书,大学毕业,成家立业,直至最后的被一把土收割,哪个不是一道一道门槛,趟过去的?
   父亲没做大手术前,喜欢坐在门槛,面朝门口,一边擦拭一件铁家什,一边眯着眼看看门口,没有人,四周一片寂静,有三两只猫,一条狗过去,再过来。猫也好,狗也罢。吵吵架,对骂几声,都散了。就像一片湖水,被突然的一块小石子,激起涟漪,然后,恢复宁静。
   父亲有时搓一根草绳,稻草在他的手里,一搓一交叠,草绳就在他屁股下延长。门槛承载着父亲的身体,也承载着父亲一生坎坎坷坷的经历。父亲从医院回来后,经常在阳光明媚的上午,下午,坐在门槛上,晒一晒日头,吹一吹风。父亲和门槛,和一缕世间的风,挨得很近,这么一来,父亲,门槛,风,谁也不能缺席,又都紧密相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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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路有路坎,沟有沟坎,心有心坎,我们居住的小家,家家户户也都有门槛,虽然kan字不一样,但是仔细琢磨琢磨,是不是有异曲同工之妙?门槛,是我们出门或回家的必经之地,门槛,它既可以观外也可以察内,门槛没有语言,可它却能在所处的特殊位对进进出出的那些形形色色的人、动物亦或是哪怕一阵风,都能做到察言观色,眼观六路,呈现出那些人间烟火百态人生。门槛,不仅仅是屋子的门槛,其实在人类世界本来就有三六九等之分,每一个人的地位身份不同,所拥有的门槛也不同,我们每一个人的能力大小不同,能迈进怎样的门槛也得看自己的运气和本身了。这篇文章立意新颖视觉独特,围绕“门槛”娓娓道来侃侃而谈,挖掘和揭示出丰富的想象和寓意,富有启人心智的哲理,耐人寻味。美文佳作,编辑推荐赏阅。【编辑:叶华君】【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2405280016】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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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叶华君        2024-05-28 15:08:14
  自家的门槛好迈,别人家的门槛却难登,门槛见证了芸芸众生的戏里戏外。
叶华君,成都市作协会员,东部新区草池街道人。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工,我有一颗善感而质朴的心,我爱我的家乡我的亲人!QQ1052430610
2 楼        文友:单培文        2024-05-28 17:04:00
  有意思的文章,门槛上的父亲,父亲手里的草绳,不都是我们的挂念。
-刻画心灵的印记
3 楼        文友:邵桂香        2024-05-28 20:45:12
  美文拜读,问好
4 楼        文友:万重山        2024-05-30 16:55:21
  作品以门槛的视角反映了芸芸众生的喜怒哀乐。作品又以门槛作为线索,对门槛展开了丰富的联想。作者因门槛联想到自己的初恋,联想到自己的父亲。
   作品充满哲理性和思想性,作品对人生充满了感悟。
   佳作欣赏学习点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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