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当初晓晴接受星灿，完全是被他的才华所折服。星灿在追求她时，曾经熬夜写了很多的情书，每一封的文字都很美、很动人。在大三下学期，星灿通过一年多的持之以恒，终于获得了晓晴的芳心。
　　 毕业参加工作后没多久，在双方父母的催促下，两人在乡下老家中举办了简约的婚礼。婚后，两人便回到县城工作，住在星灿单位给安排的临时宿舍里。远离住在乡下的父母，下班后需要直接面对柴米油盐的生活，在不知不觉中，现实的琐碎就冲淡了浪漫的激情——他们的日子也慢慢过成了大多数人的日子，原本梦中爱情的湖泊里应该是水波潋滟，现实中却宛如一潭死水。
　　 星灿在县文化馆工作，晓晴在一家国企上班，双方父母也都是老实的庄稼人。不穷不富、平平淡淡，这是对他们生活最真实的写照。然而，为了买下一套心仪的房子，让两人本就不富裕的日子开始变得拮据起来。
　　 其实买房子早就在两人的谋划之中。晓晴虽出身农村，但她有着优良的品质与教养，当初知道星灿的家庭条件一般，结婚时没提一点过分的要求。她只对他说：“以后咱们努力工作，争取早日在城里拥有一个自己的小窝。”当时，星灿满口应承。
　　 结婚前星灿本想送晓晴一枚钻戒，哪怕小一点也行，只因恋爱时听她无意提及过，穿上洁白的婚纱，由他亲手给自己带上钻戒的时刻，应该是一生中最幸福最甜蜜的记忆。星灿对此印象深刻，何况结婚乃人生大事，他不想给晓晴留下任何遗憾。
　　 然而婚期临近，当星灿提出去首饰店看钻戒时，晓晴却咬着嘴唇拒绝了。她说等以后日子好起来再补上吧，现在的目标是先积累资金，争取早日攒够房子的首付，在城里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归宿。星灿知道晓晴执拗的性格，她决定的事情很难再改变。可即便如此，星灿心里依然不是滋味，一直觉得亏欠了她，并暗下决心一定要用自己的能力弥补上这个缺憾。
　　 县文化馆还是比较清闲的，对于星灿这个中文系毕业的高材生来说，工作起来得心应手。他一向文笔很好，业余时间便发挥所长，坚持写一些文章投寄到各处杂志社，所得稿费虽然不很丰厚，但他不吸烟、不嗜酒，这笔额外的收入也就慢慢地积少成多了，他把这些辛苦而得的稿费偷偷存到了一个活期存折上。
　　 晓晴为了圆买房的梦想，在单位工作十分努力，有加班的机会从不放过，只为能多增加一些收入。通过两年多的努力与节省，又找亲朋好友借了一部分，总算凑够了房子的首付款。虽然首付有了，但后续的分期月供及还借款，还是让两人的日子过得紧紧巴巴，就连要孩子的想法都暂时搁浅了。尽管双方父母一直催促，可小两口还是“王八吃秤砣”，星灿和晓晴顶着来自父母的强大压力，说趁年轻正好干事业，等经济状况好些后再考虑此事。家长见一次次苦口婆心毫无效果，在经济上也的确给不了他们太多帮助，只好把抱孙子的想法藏在了心底。
　　 星灿和晓晴苦心经营着自己的小日子，辛苦而和谐，清贫而幸福。
　　
　　 二
　　 虽然星灿骨子里是一个有情趣的人，生活中总想给晓晴创造一些小浪漫，但基本上每次都会被她婉拒，哪怕是结婚纪念日偷偷买来的一束红玫瑰，都会被晓晴嗔怪乱花钱。星灿心里清楚，不是晓晴不喜欢玫瑰花，而是心疼钱，因为插在花瓶里的红玫瑰她每天都会欣赏一番，即使过些日子好多花瓣变色了，她也只是把枯萎的花瓣小心揪掉，而舍不得整支丢弃。
　　 几年相处下来，星灿自觉对晓晴很是了解，只是完全没想到成家后的女人，特别是为了梦想而付诸努力的婚后女人，为了家庭简直可以放弃一切，甚至自己的兴趣与喜好。晓晴曾是一个活泼开朗的女孩，爱唱爱跳，曾经还是校文艺部副部长。但自从结婚后，遇到同事约“卡拉OK”时，都被她以各种理由所拒绝。晓晴的做法令星灿深受感动，也深被感染，他的一件白衬衫穿了多年也舍不得扔掉。业余时间两人一起收拾家务，一有空星灿就“爬格子”，但是他一直瞒着晓晴有稿费收入，自己心里也当作没有那笔钱，对于那笔钱的用处他有着自己的想法。
　　 毕业几年，同学间难免有一些聚会之类，但他们一般情况都会婉拒。两人知道真正的朋友无需借机会见面，而借机会见面的无非是高谈阔论的普通关系。然而事情往往就是这样，有些故意想躲，却又始终是躲不过的。
　　 强子曾是晓晴大学期间的追求者，也是追求失败者。毕业后，他没有等待分配，而是直接进入了自己的家族企业。星灿夫妻与强子同城而居，虽然平时没有什么来往，但是互有联系方式。那天强子特意给星灿打电话，说有个业务关系户是他们大学同学，后天要来这边办点事，顺便想借机会一起聚聚。
　　 星灿刚想找个理由推却，强子似乎早有预料：“别找理由推辞啊！你们要是不出席，一是看不起老同学关系，二是对于我曾经追求过晓晴还是心存芥蒂。你知道吗，那个同学可是晓晴的班长，之前没少帮助她。”
　　 见强子如此性情，星灿也就不好找推辞理由了，只说回家商议后再定。回家后，星灿和晓晴提及此事，开始她说不想去，但当听到来的是班长时，不免也犹豫起来。
　　 晓晴对星灿说：“要是别人我是真不想去，但班长帮过我大忙。上大一时，咱们还不认识，当初有个校外的小混混一直缠着我，是班长单枪匹马去找那人理论。最后那人说只要班长连喝三大杯白酒，他就不再找我麻烦，结果班长真喝了。被人搀扶回宿舍，足足睡了一天一宿，为此他女朋友还和他大吵一顿，问他是不是看上我了。这码事他解释了好多天，说是既然当这个班长就不能眼看着让同班同学受外人欺负……”
　　 “这么大动静的事儿，怎么在学校里没听人提起过啊！”
　　 “事后班长特意和几个知情人交代，千万别外传扩散，不然对他对我都不好，那几人都是他的铁杆哥们儿，所以这事在学校里没引起风波。”
　　 “哦哦，那这次咱必须去，我还要诚心谢谢人家呢。”
　　 “嗯，但他不提这事，你千万别主动提，以免大家都尴尬。”
　　
　　 三
　　 强子预订的是县城最有档次的饭店，当星灿和晓晴来到雅间时，班长他们都已经到了。
　　 “呦，我的大秀才，你终于露面了，以为不给面子呢。来来来，快坐下！”强子深坐着没动地儿。班长则起身，相互握手问好。
　　 一瞄之下，星灿见强子和班长皆是一身名牌，自己廉价的穿戴委实有些寒酸。再看看强子媳妇和班长媳妇，个个花枝招展，珠光宝气。晓晴虽然容貌姣好，气质也不错，但若比起穿着来就显得过于朴素了。星灿感觉有些自卑，连寒暄都显得有些拘谨，而晓晴则显得落落大方，看不出丝毫卑微之情。受到感染的星灿也便摒弃了狭隘的思想，其实他自己心里清楚，这次小聚不是故意有失礼仪，而是今天所穿的几乎是衣橱里最好的衣服了，所以也没什么好惭愧的。心中一旦释然，言谈举止也就自然了许多。
　　 几杯酒下肚，老同学见面难免会提起一些过往琐事，好在班长一直没提那事，班长夫人也没提及。全桌人只有强子口若悬河、东拉西扯，当说起追晓晴的趣事时，引得强子夫人对他直翻白眼。不过大家玩笑归玩笑，怀念起大学生活时，都不由地发出感慨，追忆着过往。席间，星灿向班长频频敬酒，每次都显得很是恭敬。
　　 强子一直都是席间的主角，他自顾自聊起自己这几年摸爬滚打的不容易以及所获，不仅举起夫人的名牌挎包，说是从国外带回的限量版，还拉起她媳妇的手，炫耀着指上的三个钻戒：“老爷儿们自己苦点没啥，就得努力赚钱！看看，结婚三年，每年我都要给我媳妇买个钻戒，没有少于1克拉的。前几天看到一个翡翠镯子不错，开价5000，我琢磨着下月结婚纪念日买下来……”
　　 同样是商人，班长就比强子低调了许多。看着强子炫富，他只是默笑不语，但桌边放着的最新款手机和“软中华”足以说明他混得并不比强子差。班长夫人，也就是他大学时的女朋友，性格应该也是相对高调的，虽然没附和强子的炫耀，却时不时摆弄一下手腕上的“百达翡丽”，顺便将手指上硕大的钻戒显露无遗。
　　 星灿见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因为自己的爱人全身上下没有一件像样的首饰，手上更是缺少一枚钻戒。
　　 饭局结束后，星灿刚要起身买单，强子一把拉住他，舌头明显发僵：“跟哥一起吃饭还用你买单？这一顿饭钱估计赶上你一个月伙食费了。大秀才，听哥的，别在文化馆那穷地方混了，图虚名、没前途。出来跟哥干，不出五年保你开上小轿车。”
　　 星灿听了讪笑不语，晓晴陪笑着微微摇头。班长夫人和强子夫人只顾小声聊着，班长也略带尴尬地笑着。
　　 这个饭局熟悉而又陌生，同学也是熟悉而又陌生。
　　
　　 四
　　 这个聚会过去一个多月，晓晴突然接到一个电话。这个电话是她大学室友柳娟打来的，说下月从澳洲回来探亲，请她们几个要好的朋友去N市聚一聚。
　　 接电话时晓晴兴奋而开心，放下电话后心头却浮上一丝顾虑。柳娟不仅是她的室友，还是她最好的闺蜜，柳娟家庭条件较好，毕业后就被父母安排去了澳洲深造。这位闺蜜对晓晴婚后的生活十分关心，每次越洋电话中都问及她是否过得幸福，经济方面是否如意。为了不让闺蜜担心，也可能带有一点点虚荣心，每次晓晴都说过的很幸福，并撒谎说星灿在文化馆干得很好，受到领导赏识工资也不低。而这次邀约小聚，晓晴担心柳娟从衣着打扮上就会知晓她拮据的近况，而若不去又对不起这份感情，况且她也很想柳娟。
　　 晓晴恍恍惚惚地过了整个下午，晚上到家依然忧心忡忡。
　　 “你身体不舒服吗？”星灿摸着她的额头关心地问。
　　 晓晴不忍欺骗体贴的他，便将白天的电话及顾虑一五一十和星灿讲了。
　　 “就这事啊，你肯定要去，我近期单位忙可能不能陪你去了。我觉得你也该添件新衣服了，明天去店里挑件自己喜欢的，到时我再送你一枚钻戒。”星灿在心里快速盘算了一遍后说道。
　　 “啥？买件衣服还说的过去，我们哪里有钱买钻戒？”晓晴以为老公在说梦话。
　　 “哦哦，又心疼钱？不行咱就买一枚高仿的，花不了几个钱。这两年我发表了一些文章，攒了点稿费，一直没告诉你，想着是攒够了给你补上结婚钻戒，届时给你个惊喜呢，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你还记着呢？不是说好等以后咱经济条件允许了再买吗？不过你说的高仿品是个主意，不是我虚荣，柳娟回来见一面就要回澳洲，下次见面不知猴年马月了，我不想让她为我担心……你就帮我物色个高仿吧！”
　　 “我懂！放心吧，我来替你解决好。离聚会还有小一个月时间，这几天我正好有灵感，晚上争取多赶出几篇稿子，多捞点稿费，买个看起来好点的……”
　　 晓晴去N市的前两天，恰好是他和星灿的结婚纪念日。那天傍晚，星灿略显疲惫地回到家中，并带回一个精致的首饰盒，打开后里面是一枚亮晶晶的戒指，镶嵌的钻石更是光彩夺目。
　　 “这个好，看起来和真的一样，现在仿造水平真高啊！”晓晴兴奋地笑着：“这个高仿的也不便宜吧？”
　　 “不贵，就一百多点。”星灿的笑容浮在略带苍白的脸上。
　　 “那也不便宜啊，我买那身新衣服也才一百多。”晓晴顿感心疼地微皱起眉头。
　　 “今天是我们结婚四周年纪念日，这枚戒指是我精心挑选的，不管你喜不喜欢，我都想亲自给你戴到手上。”星灿盯着晓晴的眼睛郑重地说。
　　 晓晴只点点头，微笑着伸出了略带粗糙的右手，星灿从盒子里小心翼翼地取出钻戒，慢慢套在了她的无名指上。晓晴似乎一下子找回了恋爱时的冲动与幸福，同时她还感觉到，星灿的手也在激动地颤抖……
　　
　　 五
　　 聚会的人不多，除了晓晴和柳娟外，还有两个大学同学，以及柳娟的表妹小婉。
　　 同学好久不见，相谈甚欢，小婉虽然陌生，但性格外向，很快也和大家熟络起来。席间，柳娟拉着晓晴的手问这问那，关心之情溢于言表。
　　 “唉呀呀，柳娟，你不用担心她了，你看看她手上的钻戒，比我的都大一号，即便不是嫁入豪门，起码也是小康水平。”同学雅玲有些吃醋了。
　　 “咦！姐，你这钻戒是在哪里买的？”小婉看到晓晴的钻戒后，带有惊疑地问。
　　 “哦哦，前两天我爱人送的，我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淘换来的。怎么了？其实我也不懂这玩意儿，你看着像假的？”晓晴心里发虚，以为有内行人看出她这是一枚高仿品。
　　 “不不，姐别误会。我是说我们店前两天就卖出过一枚和你这一模一样的钻戒。”
　　 “哦哦，”见没有被识破，晓晴暗自松了一口气，随口问道：“这个不值钱吧？”
　　 “啥？姐你可真有钱！这枚戒指可是999铂金克拉钻的，市场价要卖到五千多呢，足足顶我小半年工资呢。我们A县的房价现在也就一千多，你还说不值钱？”小婉的眼睛瞪得很大很圆。
　　 “你也在A县？”——A县正是晓晴所在的县城。
　　 “是啊，姐也是吗？”小婉愈加惊讶。
　　 “嗯，太有缘分了！”
　　 “是啊，真是太巧了！我就在东大街那家最大的珠宝店上班，你这枚戒指看着很像我前几天卖的那枚。”但她马上又喃喃地自我否定：“可是不会啊，那天来买戒指的那人看起来就像一个穷书生……”
　　 大家都好奇地盯着小婉，翘首等待下文。
　　 “那天快下班时，店里来了一位穿着朴素的男顾客，个子瘦瘦高高的，戴一副金丝眼镜，看起来文绉绉的。进店转了两圈后就相中了这枚钻戒，可是凑来凑去还是差了两百多块钱。他央求我给他留一天，明天这个时候他带够钱再来取，并说想把这枚钻戒送给爱人当结婚纪念日礼物，一定要给他留到明天。当时，羡慕得我们几个同事不行不行的。果然，第二天同样的时间他又来了，但看起来精神有些萎靡。等付完款后，他紧握着首饰盒，苍白的脸上突然泛起了一片红晕，只见手哆嗦了几下就萎在了地上。我们赶忙上前察看，他有气无力地说没事，可能就是刚抽了点血身体有些发虚，头有些晕。说完他挣扎着起身，刚迈步脚下就虚浮踉跄，脸色也更加苍白。我们赶忙扶他坐在椅子上，给倒了一杯温水，他很有礼貌地对我点头致意。他慢慢喝完水，大概过了两分钟，就缓缓起身道了谢，慢慢走出了店门。后来店长和我们嘀咕，这人不会是卖血凑够的戒指钱吧……”
　　 小婉绘声绘色地说着，而晓晴心里却无名地“咯噔”了一下，于是拿起手机偷偷地给星灿发了一条信息：“东大街珠宝店里，卖血凑钱买钻戒的是不是你？”
　　 良久，一条信息回复：“你怎么知道的？”
　　 “这你先别管，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说买的高仿品吗？”晓晴的心情急迫而紧张。
　　 “原本计划结婚五周年时给你补上钻戒，可那天你说柳娟约你聚会，便临时决定提前送你，暗自盘算了下稿费可能还不够，只好找同事借了一点，但相中的那款还是贵出两百多……相信我，我一定会让你做个幸福的女人！”
　　 小婉还在继续：“卖血凑钱买钻戒，天下哪有这么傻的男人！”
　　 “真是傻男人！”晓晴已然热泪盈眶。
　　
　　 2024.5.28初稿，5.31改定，廊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