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究起榛刺沟的来历，还流传着一个美丽的传说。
　　 传说很早以前，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要选十二首相那会儿。玉皇大帝要选凤凰，说凤凰羽毛美丽，是百鸟之首。而王母娘娘却要选麒麟，说麒麟有金鱼的麟，龙的尾，是百兽之尊。二人为此争之到雄鸡报晓，王母娘娘一怒之下选了鸡。王母娘娘为之气呀，从此就把气撒在凤凰身上。乘百鸟朝凤那阵儿，王母娘娘亲自给凤凰赐了个金光闪闪的项链。凤凰得到王母娘娘赐给的宠物，那是多么的高兴啊，一高兴随手戴到脖子上，可它万没料到，王母娘娘赐给它的哪是什么项链，而是一个千斤石链。这一戴把个凤凰坠得咋呀飞不起来了，这下儿可急坏了朝凤的百鸟，顿时手忙脚乱，鸟语哗然。王母娘娘为稳住事态，“哗”撒下一把针，根根扎在百鸟身上。从此，这地方只长清一色的榛刺树，长得满山遍野，长得沟沟坡坡，朝凤的百鸟也就成了满山的怪石嶙峋。
　　 由于榛刺树枝密刺毒，养不成猪马牛羊，种不出五谷杂粮。榛刺沟穷到这份上，不说外边的姑娘，就连本村的姑娘就像逃难一样纷纷走人。榛剌沟由此成了古今有名的光棍沟。
　　 那一年榛刺沟的牛二楞，靠着一把木匠手艺，破天荒地从外地领回一个白白净净的媳妇。谁知婚后四年没开怀，急得牛二楞领着老婆四下跑着朝爷朝奶奶，只盼老婆给他生个继后的。哪知送子娘娘偏让她生下一个儿子牛青山。
　　 按说有儿不绝后，然而在榛剌沟这个“特区里”，却是生女不绝生儿绝。为啥？有女能换亲、转亲、招婿上门，可有儿娶不下媳妇当光棍，就等于绝后。牛二楞正愁哩，老光棍王二秃却在山外丹江河边捡了个丫头，取名叫凤。
　　 王二秃力气有的是，只可惜他那双奶子流不出奶水，王二秃就将凤抱去送给牛二楞说：“二楞哥，一个羊也是放，两个羊也是放，让这丫头和青山伙吃一双奶子，你只当积福了。”牛二楞是个好人，二话没说，就把凤放到刚生七天的青山跟前。
　　 当凤满周岁那天，牛二楞将凤抱去还给王二秃说：“今天把凤给你抱来，饿了抱去让你嫂子喂个奶，出门时抱来让你嫂子替你看着。”
　　 王二秃这个三十大几的老光棍，眼看着说不来人，实指望这丫头继后，正愁没法张口要回凤而着急哩，现在牛二楞主动把凤还给他，把个王二秃感激得真想跪下向他喊声爷。
　　 这凤不知得了丹江河的滋养，得了凤凰和百鸟的灵气，就象那水淋的豆芽芽，长得白嫩嫩的，尤其长到十七八岁，她四尺七寸三的个头，黑油油的秀发，水灵灵的杏眼，那个俊俏劲儿，打个比方说，若站在溪水旁，活像一棵青嫩嫩的水柳；如果她夏天的早上穿着七彩裙站到山巅上，活像那朝阳的丹凰。
　　 凤不但长得漂亮，而且手也巧。有多巧我说不上来，只听说她纸剪的蝎子丢在地上，公鸡母鸡争着叨，剪的纸花招蜂引蝶争打交。这凤不爱干部不嫁工，偏要嫁给牛二愣的儿子牛青山。
　　 那为啥？一来凤和牛青山伙吃一双奶子长大，二来他俩青梅竹马，穿着兜兜在一起玩大，从育红班到初中同一张桌上扒。再加上一个爱榛刺，一个喜榛刺，一个画辣刺，一个剪榛刺，说句时髦话，二人志同道合，初中时两人就相爱了。
　　
　　 二
　　 男孩们守着这穷山沟打光棍受穷那是处于无奈呀，可女孩家菜籽儿命，撒到哪里都能生，谁愿将闺女留在这儿扎根受穷啊！为此，王二秃又是骂凤，又是打凤，但凤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明里不恋暗里恋，背着王二秃又是往学校给牛青山送衣送钱，又是送米送面送油盐，多么希望牛青山早日考上大学。
　　 可人争气，天不作美。牛青山一连考了二年，连连落榜。三年高考回来，凤怕青山思想压力大，就背着王二秃把牛青山领到凤凰山顶，坐在古老的白果树下，旋转着脑袋，瞅着山下那高低低的榛刺树，观赏着那神奇古怪的山、石、水流。牛青山惬意地指着满山遍野的榛刺树说：“哎，听说美国有个柏树公园，若在咱榛刺沟也搞个榛刺公园，再加上这百鸟朝凤的自然景观是多么的美呀！”
　　 牛青山这一说，一下子启开了凤的心扉，她两手一合，是呀，听老师讲非洲有个独树旅馆，越南有个独木屋。若在古老的白果树下盖座房子，安上避雷器，也命名个长寿旅馆，那才有意思哩！”
　　 牛青山闻听：“好！等我大学毕业了，到祖国各地游游名山，玩玩胜水，在榛刺沟开发个人造景观。”
　　 凤高兴地在牛青肩头上轻轻拍了一掌：“看你吹的比画上画的还好哩。”
　　 牛青山闻听“吹”，满脸的不高兴：“那长城不是人修的？那兵马俑不也是人为的？还说我吹，咱俩初中时读作家梁晓声的小说《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时，你说他们能在鬼沼创良田，咱也能把榛刺沟的地翻翻。”
　　 凤说：“看把你气的，人家不过说句将你的话。”
　　 ……
　　 二人谈得海阔天空，谈得如痴如醉，一直谈到二人身上有了凉意，看见日头已经偏西，这才匆匆向山下走去。
　　 凤满以为牛青山升学有望哩，谁知希望却成了失望，眼看别人的通知书来了一份又一份，有的入学连家信都来了一封又一封，可牛青山却是泥牛入海无消息。牛青山急，凤比他还急，她一边安慰青山耐心等待，一边背着王二秃到县高招办打听消息。
　　 那天，凤终于从高招办替青山领回了大学通知书。凤的心里比青山还激动高兴，她走到无人处，将通知书掏出来从脸颊移到心窝上，然后虔诚地捧着通知书，看着乐着，乐着想着：农民变个市民难呀，咱山沟里的娃考个大学更难，青山呀，一个市民户口都卖五千块，我若和你分了手，你当了干部娶个市民女，再生个市民娃，你都是万元户呀！
　　 想到这儿，凤心疼呀，她打心眼里爱青山呀，可凤又一想：榛刺沟穷，他爱我，我也爱他。但不能因我拖累他呀……想着想着，凤心一狠、不能因为我，让我心爱的他受牵连。于是牙一咬，回去就往牛青山家里跑。
　　 凤来到青山门外，青山爹的骂声就从门缝挤了出来：“我给你说多少遍了，那大学生就是状元，状元出生在龙凤虎地，咱这儿虽然有个凤凰山，可是那王母娘娘咒死过的。考！考！这倒好，花了银钱搭了工夫不说，看人家比你小的跑出去娶了媳妇成了家，抱了娃子当了爸！可你⋯⋯”
　　 凤听着扒门缝一看，牛青山被骂得钻进被窝哭出了声，凤心疼地掏出通知书，真想向他报个喜。可她一想起青山考学如此难，受的打击如此大，凤想着随即将通知书藏到身上，推门来到牛青山床前，牛青山听到门响脚步声，麻利抹去眼泪。当他伸出头看见站在面前的是凤时，他滚身下床，一把抓住凤的手说：“凤，我考大学无望了，咱俩的事，就，就算了吧！”
　　 只想如此一说，凤会说个“不”字哩，哪知，凤却意外地说：“算了，就算了吧！”
　　 “啊？”牛青山方没料到，对自己爱得如痴如迷的凤，会说出这样的绝情话来，当下气得愣了身子傻了眼，他几乎是恶狠狠地对凤说出了两个字：“卑鄙！
　　 牛二楞看着飞跑走去的凤，气得“呸”往地上吐了一口老痰，扬手照牛青山的脸“叭”打了一掌：“青山呀，在咱这鬼不下蛋的榛刺沟，你上无姐下无妹，你个无权无势的窝囊废，你凭啥敢给人家算了！去，你现在就去跟凤认个错！”
　　 “爹……”
　　 “咋？嫌难堪？去找老支书，只要凤答应，任她骂，任她打，那怕让你跪地下！”
　　 “我，我不去！”
　　 牛二楞气得照儿子又打了一掌：“你这死狗子掐不上前的东西，你给我滚开！我去！”牛二楞恶恨恨地骂着，直趟趟向老支书家走去。当牛二楞“噔噔噔”来到老支书门外，忽然见老支书从屋里喊着跑到牛二楞跟前：“牛老哥，大喜呀！青山考上大学啦！”
　　 “真的？”
　　 “真的，这是他的通知书，是凤刚才给我的。”牛二楞接住儿子的通知书，直愣愣地看着老支书：“我不是在做梦吧？”
　　 牛二楞说着将儿子通知书捧在手上：“青山考上了！我的青山考上大学了！”牛二楞禁不住激动的心情，自己对自己说着，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门口就喊：“青山——你考上大学了！”
　　 可牛二楞从门外喊到门里，又从门里喊到门外，却连青山个影儿也没见着。牛二楞一急，冲着榛刺沟的山山岭岭，放开喉咙，大声呼喊：“青山——你考上了——你考上大学了——”
　　  牛二楞喊得山响，可除了山的回声，再也没听见儿子的回音。牛二楞急，邻居急，凤更急。说实在的，凤和牛青山绝情，那是忍痛割爱呀！谁能知道她心里那滋味，是苦是辣，是刀割还是针扎呀！她急得满山遍野喊着找，顺着大路小路跑着找。可找了整整三天，连牛青山个影儿也没找着。
　　 牛青山这一走，凤却背上了黑锅。邻居们背前面后骂凤；咱山沟的娃考个学多不容易。看让她给活杀了！
　　 尤其牛二楞，他老婆死得早，他一把屎一把尿，勒紧裤带露着皮，肉脚插在黄土里，好不容易供儿子考上大学。现在牛青山一走，拿着个空通知书，牛二楞那个气呀！他将千仇万恨都聚集到凤身上。他不光指着凤骂，而且一逼二逼问凤要儿子，闹到这等地步，凤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呀。
　　 可经老支书再三解释，牛二楞躺在床上一想，也觉得不该骂凤，决定天明去给她道个不是，谁知第二天早上，牛二楞门一开，一袋面粉“噔”倒进门里头。他抱开面袋子，又发现地上还扔着几张“大团结”。他急忙跑出门往院里一看，还放着几担柴，
　　 一天两天，一个月过去了，凤和青山还是没有音信，只是一天早上，牛二楞开开门又在门里发现了几张“大团结”。牛二楞正为这事疑惑哩，支书说在报上看见了寻找牛青山的启示。牛二楞疑惑地说：“我没有发什么启示啊？”
　　 “没有！那这寻找牛青山的启示是凤发的？”
　　
　　 三
　　 一晃又两个月过去了，牛青山没回来，凤却从外面回来了，她听说青山还没回来，就硬着头皮来到牛二楞屋里说：“牛叔，我出去找了，也在报上登了寻人启示，青山是我气走的，往后我养活你！”
　　 牛二楞说：“凤，都是大叔不好，我不该错怪你呀！”牛二楞说着，拿出一沓钱递到凤面前：“凤，你的的面粉我吃了，柴我也烧了，可这一百块钱还给你。”
　　 凤闻听一惊：“我只给你伍拾块钱啊？”
　　 “你第二次还给伍拾块钱哩。”
　　 “第二次又给伍拾？”凤在心里自我问着，好象突然发现了什么秘密，她旋风般跑出牛二楞的门，飞也似的向凤凰山上跑去。
　　 当凤一口气跑上凤凰山一看，她立时傻了双眼。眼前立刻出现一片罕见的奇观：那一蔸蔸榛刺树，咋奇怪地变成了一头头刺牛，一只只刺羊，还有刺塔林、刺寺门……真是姿态各异、形象逼真……
　　 凤立时被眼前这奇观陶醉了，顿觉朦胧胧置入梦境、轻飘飘如仙得道。直到一只黄蜂爬上她脸，这才将凤从梦幻中唤醒过来，“我在什么地方？我在什么地方？”凤懵懵懂懂地问着，一双眼睛还在直勾勾地盯着眼前那景观出奇。当她伸出的手被人拉住时，凤这才看见一个脸色苍白、表情呆滞、眼神凄凉、蓬着头发的女人拿着剪刀站在眼前。
　　 她又惊奇、又疑惑：这难道是她的杰作？直到那女人喊凤时，她才认出他是自己要找的牛青山，她禁不住激动的心情，紧紧抓住他那双血淋淋的手说：“青山哥，你叫我找得好苦呀！走，快跟我回去吧！”
　　 牛青山挣开她的手，用冷冰冰的眼神看着她说：“你找我？跟你回去？亏你说得出口，你当我们男人就是鞋子衣裳，想穿就穿，不想穿就摔？”
　　 “青山哥，你考上大学了！”
　　 牛青山轻松地一笑：“我咋说你找我，半天是我考上大学啦？”
　　 听到这儿，凤象受到莫大耻辱，但她没有发火：“青山哥，那天我从县里拿回你的通知书，只想先和你分手，为你好哩，谁知，等我将通知书让老支书给你，你却走了……”说到这儿，凤“噔”地跪到牛青山面前，“青山哥，是我害得你没上成大学。你骂我打我，我这心里才好受啊！”
　　 牛青山急忙扶起凤说：“凤，我不该错怪你！没上成大学也好，我已跑遍了祖国的名山胜水。”说着从兜里取出一张张彩色照片，“你看看，这是桂林的山水、这是苏州的园林、这是兵马俑、那是长城……我们要融各地景观和咱本地自然景观为一体，在榛刺沟开发一个人造旅游区！”
　　 从此，凤和青山两个呀，就象犯了傻着了迷一般，剪呀编呀，他们的手滴出了血，他们衣服挂成了吊儿，剪得人物景观满山遍野，沟沟坡坡。
　　
　　 四
　　 这件事就象一个天大的奇闻，从山上传到山下，从山里传到山外。本乡本土的人来了、县内县外的人也来了，来看的人多得就像赶庙会一样。那小吃小喝小地滩，都摆到了榛刺沟那山顶上，继而传到一位记者耳朵眼里，他翻山越岭来此一看，啊！那刺长城、清一色的兵马俑，还有刺火车、汽车和凉亭，果然是人间一大奇观。于是摄下奇景，加了解说词，投寄一家大报登载了，接着惊动了省台、中央电视台，一个不出名的榛刺沟一时在全国产生了不同反响。不日被国家旅游局命名为人造旅游开发区。
　　 外省外县来建公司、海外港侨来搞合资。观光游客结成疙瘩连成串，中央的大官来了，外国的洋人也来了……
　　 旅游业的开发，使榛刺沟一下子富得流出了油。本村的姑娘不想走，外村的姑娘挤破了脑子碰破了头。光棍们说媳妇挑肥又拣瘦，挑得眼花缭乱麻了头。
　　 王二秃一见可扎眼了，他忙催老支书把凤和青山喊到一起，让他俩迅速举行婚礼。谁知牛青山却摆手后退着说：“不不不，我不能和凤结婚……”
　　 这下子，老支书傻了，牛二楞呆了，连凤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后脑了，王二秃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咋？你娃子也想去飘彩球？好啊，你这个忘情忘义的陈世美。”王二秃愤愤地骂着，一把揪住牛青山的领花子，“你这个畜牲，今不给老子说个一二三，我这老命都给你拼上！”
　　 牛青山呆呆地看着王二秃，又木呆呆地看着凤，然后“噔”地跪到地上：“王叔，凤！这⋯⋯唉！事到如今，我也就实说了吧！那天我跑到公路边坐上去城里，在车上遇着几个歹徒抢一个体户的钱，我路见不平冲上去帮忙，虽然那个体户得救了，我，我却被歹徒刺伤……后经医院抢救，虽无大碍，却，却伤了睾丸……”
　　 青山这一说，凤“啊”的一声晕了，牛二楞和老支书也晕倒了，王二秃当下瘫坐在地上起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