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其实被枪毙也没有什么可怕的，难受的是行刑前，又是会见家属，又是验明正身，又是宣读判决书。狱警们对临死的人态度很和蔼，还给摆上了一桌丰盛的饭菜。最令人难受的是会见亲人，父亲瘫痪在床不能来，弟弟泪流满面：“哥，我这辈子只干一件事，就是给你申冤！”
　　 执行前不太令人舒服，要用麻绳紧紧捆绑起来，被塞进汽车，来到一处地方。这个地方他来过，是火葬场后面，当年建火葬场的时候，他在这里打过工，现在修好的火化炉马上要给自己使用。
　　 他被人从汽车上拉下来，按倒跪在地上，四周都是警戒的武警。他脑袋里一片混乱，好像有人在喊口令，紧接着“砰”的一声，脑袋里的意识立刻没了，并没感到疼痛。
　　 再睁开眼睛，发现四外的警察都不见了，两个人站在他的面前，不，应该是两个鬼。这两个鬼一个穿着一身黑色西装，一个穿着白色西装，笑嘻嘻地看着他说：“大款爷，今天由我们两个请您回去，先介绍一下，我们是黑白无常，专门负责接灵魂去阎王府接受审判。”审判，又是审判，在阳世间已经被拘押了这么多年，死刑已经执行完了，还要接着去被审判。
　　 看他皱眉头，两个鬼笑嘻嘻地对他说：“大款爷别郁闷，阴间的律条最公平，和已经来这里的鬼魂们可以当面对质。大款爷，您有这么多的钱，今天不请我们喝两杯？”
　　 “我他妈的是穷光蛋，哪里来的钱？”
　　 “您看地上的提包里是什么？”他低头一看，原来是满满一大提包钱，再看衣兜，每个兜里都塞满了钱。
　　 “我哪来这么多的钱？”
　　 “您和别人不一样，别人都是死后家里才给往这里烧钱，您的弟弟昨天在您死之前就给您把钱烧来了，而且还没少烧，整整给您烧了一汽车，所以您现在是地府里最有钱的大款。”
　　 听说弟弟昨天就给他烧纸钱，他心里又是高兴又是难过。可怜的弟弟，为了他的冤情几年来东奔西走，至今连个老婆都没混上，把一腔热血都给了他这个当哥哥的。他已经死了，如何去报答弟弟？
　　 “大款爷，赏我们一顿酒喝如何？”两个鬼又央求他。
　　 既然有这么多的钱，来到这人生鬼不熟的地方，应该贿赂一下鬼们，在阳世如果有钱请客送礼贿赂人，也不至于落个被枪毙的下场。想到这里，他大方地说：“喝酒去，我这里不熟，你们找个好点饭店。”
　　 两个鬼领着他来到一家饭店，进门一看，饭店老板他认识，是原来他们家附近开小饭店的赵老板。这家伙在阳世开饭店的时候，饭菜里掺假，把鸭子肉当成羊肉卖，缺斤短两，坑害外地客户，什么缺德事都干过。后来他得了直肠癌死了，大家都说他缺德事办多了，屁眼长大疔死的。现在他来到阴间还继续开饭店，估计也好不了，他扭头想走。赵老板没有拦他，阴阳怪气地说道：“想吃饭？你个穷光蛋在阳世间吃早点都赊账，来这里吃饭手里有钱吗？”
　　 黑白二无常赶紧拦住他对赵老板说：“赵老板看走眼了，这位兄弟现在是地府里的大款，不信你看。”说着他们把他的大提包拿过来，里面鼓鼓囊囊的钱，连拉链都拉不上。
　　 赵老板看到钱，马上喜笑颜开：“原来是咱兄弟来了，阳世间我们就是好兄弟，来这里我一定好好款待。”
　　 看着赵老板的满脸虚假，他还是扭头想走，赵老板拉住他说：“兄弟，听说你的案子有点冤枉，我还准备给你去作证呢。”听赵老板这样说，他才留了下来。
　　 “几位喝什么酒？”
　　 “茅台！”既然有钱，他也大方一次。
　　 赵老板拿来茅台，他打开一闻：“假的，连酒味都没有，纯粹就是凉水，拿真的来。”
　　 “您还不知道，现在给鬼上供，有几个拿真茅台的？都是拿假酒糊弄鬼，连瓶子都是仿造的。”
　　 “这样说，你这里就没有真酒了？”
　　 “真茅台倒是有一瓶，是一家大富豪上供时拿来的，就是价格贵了点。”
　　 “拿过来，我今天不差钱。”
　　 “好好好，我给大款爷去拿。”
　　 大概是不常喝酒的缘故，黑白无常和他喝完一瓶茅台，他还没什么感觉，两个鬼就已经东倒西歪。他们把他送到阎王殿门口，大着舌头说：“自己进去吧，送你到这里我们已经完成了任务。”
　　
　　 二
　　 从外面看，阎王殿是一座现代化大房子。进到里面，他四下观望，只见迎面是一个宽大的桌案，后面坐着高大的人，不，应该是鬼，侧面坐着另一个鬼。不用问，正面坐的应该是阎王，侧面的一定是判官。桌案下面两侧站着牛头马面，他们并没有长着牛和马的脑袋，不过是在头上戴了牛或马的假面具，看上去是塑料制品，还没有闹花会时大头娃娃的面具做工精细。再看他们身上的服装，阎王和判官都是西服领带，牛头马面则是和保安的服装差不多。
　　 “客鬼来了，赶紧给搬座位。”阎王和蔼地说道。
　　 一个马面给他搬来个椅子，坐下后阎王对他说：“来到这里都是客，我这里是鬼的周转站。这里记载着你在阳世间的善与恶，根据你在阳世的作为，多做善事的鬼我们热情款待，然后送你转生到一个好人家；上辈子如果恶事做多了，根据你所做的恶事，先判你入地狱受刑罚，十八层地狱，根据罪行判该去哪一层。受完折磨之后也要送回阳世，但是做过恶事的鬼再托生可能是狗、猪或者驴、马、牛等等。你听明白了吗，好好交代你在阳世间的过往，不交代也不要紧，这里有你阳世间的全部记录。判官，你查查他在阳世间的作为吧。”
　　 判官打开面前的电脑开始查询，看来阎王殿也已经现代化，连电脑都配置了。他已经经过多次审讯，心里没有一点害怕，反而有些好奇，他问阎王：“以前在阳世间看到你的画像，都是穿着古时候宽袍大袖的衣裳，怎么现在都是西服领带了？”
　　 阎王笑了：“与时俱进嘛，你见到的画像还是几千年前的影像，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谁还穿那些老古董。从这里回到阳世的鬼都被灌了迷魂汤，所以这里的穿戴打扮阳世间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阎王，经查这个鬼在阳世间做了很多善事，他经常照顾村里的孤老户，把打工受苦受累挣来的钱过年节的时候送到孤老户手里；他还两次救过人，一次救过一个落水的小孩儿，一次是冒着危险救过出车祸的司机，这是个善良的鬼。”
　　 “善良的鬼怎么会被判决枪毙？”
　　 “是上面搞错了。他的案子是个冤案，说他杀死了一个女人，其实那个女人阳寿未尽，现在还活在阳世上。”
　　 “胡闹，阳世的人尽是胡闹！”
　　 “这还不算，这个鬼阳寿未尽，他还有几十年的阳寿。”
　　 “这次是你在胡闹！他还有阳寿，你为什么把他的魂给勾了？”
　　 “我、我、我顶不住阳世的压力。”
　　 “我们阎府是独立审判，阳世的压力与你何干？你的问题回头再说，马上把客鬼原封不动送回去！”
　　 “阎王，把鬼送回去不符合规范吧？以前没有先例。”
　　 “什么规范不规范的，他们不遵守律条，我们何必墨守成规，黑白无常，马上送客！”
　　
　　 三
　　 黑白无常领他出了阎王殿，笑嘻嘻地对他说：“我们都是接鬼来这里，送鬼还是第一次。”
　　 黑白无常领着他走上黄泉路，来到一条大河边，告诉他这是“忘川河”。河上有一座桥，就是传说中的“奈何桥”，桥头有一座土台，牌子上写着“望乡台”三个大字。
　　 “你不是投胎，是原封不动地回去，就不用上望乡台了。孟老婆子，来客鬼了，快把汤做好。”
　　 从屋子里走出个老婆婆，他定睛一看，大喊了一声：“妈妈！”老婆婆看了他一会说：“想起来了，我去阳世的时候，你在我肚子里住过，记得你还有个弟弟，你爸爸还好吗？我记得你年龄不大，怎么这样早就来到这里？”
　　 他哭着把自己所受的冤屈诉说了一遍，孟婆婆恨恨地说：“简直是无法无天！”
　　 黑白无常笑嘻嘻地说“原来你们曾经还有过亲属关系，孟老婆子，你这个阳世的儿子现在可是地府里的大款，不请我们喝几杯？”
　　 “我这里没有酒，只有孟婆汤。”
　　 “给赵老鬼打电话，让他给送过来。”
　　 黑白无常拿出一个砖头一样的大哥大，是最老的第一代手机，拨了号码递给他，他接过大哥大说道：“赵老鬼，赶紧送两瓶好酒来！”
　　 “大款爷，茅台没有了，现在最好的酒是五粮液，真酒只有两瓶。”
　　 “全部拿来。”
　　 一会工夫，赵老鬼送来两瓶五粮液，没有下酒菜，孟婆婆摘来一些野果摆在桌子上。一会工夫，两瓶酒都进了鬼肚子，几个鬼都变得晕晕乎乎。
　　 “孟老婆子，我们该去完成任务了。”黑白无常晃晃悠悠站起身来，大着舌头说道。
　　 “去吧去吧，我也要休息一会。”孟婆婆打着哈欠往屋里走，却忘了给他喝孟婆汤。
　　 醉醺醺的黑白无常带着同样是醉醺醺的他，来到枪毙他的火葬场附近，再找他的尸体，却早已被火化，骨灰被弟弟领走了。
　　 “怎么办？怎样才能把他送回去？”
　　 “再找个别的尸体吧。”
　　 “现在阳世间都实行火化，哪里去找现成的尸体？”
　　 “去医院，医院里可能有刚死的尸体，顺便还可以带个鬼回去。”
　　 他迷迷糊糊中听到黑白两个无常商议，被他们带着来到一家医院。转了几间病房，黑白无常忽然在他后背一推：“你下去吧！”
　　
　　 四
　　 一阵剧烈疼痛让他睁开了眼睛，四周是一片洁白。一个戴着眼镜、穿着白大褂的人站在他面前说道：“孩子没保住，大人给你们抢救过来了，快去交费吧。”
　　 “大人抢救过来有什么用，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娘们儿有的是，可惜我的大孙子了。”旁边站着的一个老太婆恶狠狠地说道。
　　 他明白过来，现在他成了活人，一个女人，一个正在生孩子的女人。
　　 一会工夫，进来个男人对她说：“赶紧起来，趁现在没人赶快走，住院费还没交齐，被他们发现还得交钱。”她猜测，这一定是她的丈夫。她仔细打量一下丈夫，土头土脑的，一看就知道是个农村人。
　　 她挣扎着穿好衣服，忍着下体剧烈的疼痛，扶着墙慢慢走到医院外面。丈夫没有管她，自顾自发动了一辆三轮车，她费力爬到车上，丈夫开车就跑，走了很长时间，来到一个小山村。
　　 进到家里，坐公交车回来的婆婆正在院里洗菜，看她进来马上站起身来：“赶紧洗菜做饭。”
　　 她忍着疼痛洗菜做饭，等把饭菜端上桌子，婆婆尝了一口骂道“你这是放了多少盐，想把我们齁死啊！花钱买来的媳妇就是不中用，孩子不会生，饭也不会做。”丈夫端起盘子，把一盘子菜都摔在她的脸上。
　　 晚上睡觉的时候，丈夫拉过她想干那种事，她说：“不行，我下面还肿着。”
　　 “什么不行，驴、马都是下完驹就配种，这叫‘热配’，一配一个准，所以驴马才能两年生三头驹。现在就给你种上，赶紧给我生个儿子。”
　　 她开始挣扎并和丈夫厮打，若是她的前生，现在丈夫这样的小身板，打架三个也不是她的对手。无奈现在她是女性之身，刚生完孩子又身体虚弱，只能任丈夫拳打脚踢。她忽然想起男人的致命之处，伸手抓住丈夫的命根子狠命一攥，疼得丈夫大叫一声躺倒在炕上。婆婆听见他们打架推门进来了，进来就紧紧抱住她，她只好松开了手，丈夫爬起身来，狠狠掐住她的脖子！她眼冒金花一阵窒息，再睁开眼，她又回到阎王殿前。
　　 只见黑白二无常正跪在阎王殿外，孟婆子也跪在一旁。
　　 进到阎王殿里，只见阎王正大发雷霆：“胡闹，简直是胡闹！让黑白无常把他送回去，却送到女人身体上，临走孟婆子也不给喝迷魂汤，前生后世他全记得，大事故，这是从来没出过的大事故！怎么办，这件事怎么收场？”
　　 见他进来，阎王马上堆下笑脸：“快给客鬼搬座位。”
　　 见阎王缓和了态度，判官在一边说道：“既然已经是这样，干脆让他阴阳之间来回穿越吧。”
　　 “以前有过这样的事例吗？”阎王问到:“唐朝的时候，魏征可以阴阳穿越，宋朝的时候，包拯可以穿越，这二位最后都位列仙班。平民还没有过先例，不过可以试试。”
　　 “也只能这样了。”阎王叹了口气说道，拿出一枚戒指递给他：“这是穿越戒指，你戴在手上，上面的钻石顺着手指的时候你就在阳间，想来这里，只要把钻石扭为横向，马上就可以过来，正好可以申诉你在阳间所受的冤屈。”
　　 “谢谢阎王。黑白无常和孟婆子犯错也有我的责任，我不该给他们喝酒，请阎王看在我的面子上饶了他们吧。”
　　 “真不愧是阳间的大善人。”判官对他挑起大拇指。
　　 “看在客鬼的面子上，就饶了他们，不再惩罚了。”
　　 出了阎王殿，黑白无常一个劲给他磕头：“谢谢大款鬼爷给我们求情，您再来这里，我们就是您的小弟，随时伺候您。”
　　 孟婆子拉住他的手说：“好孩子，你还没忘记在我肚子里住过十个月，以后我们还是母子相称。”
　　 这次不用再走孟婆子的奈何桥，把戒指上的钻石轻轻一扭，他又回到了阳间。
　　
　　 五
　　 阳间的丈夫正扛着她往山上走，边走边问他妈：“她真的被掐死了吗？”
　　 “她的身体冰凉梆硬，已死去很久了，一会把她吊在树上，别人发现问我们，就说她生不出孩子，自己感到对不住咱们家，上吊寻了短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