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石榴花开(散文)
一
农历五月,北方的石榴花开了,不管在公园里还是道路两旁,不经意间会看到一棵棵树上开满了火红的石榴花。在众多的花都陆续退场的初夏,这一树树的石榴花着实让人心醉,难怪被人们尊称为“五月的花神”。
似乎生怕那些喜欢花的蜂蝶失落,在暮春初夏,再一次盛大点燃了。石榴花在嫩青青的叶子间,睁开了眼,布局了无数个花蕾,向蜂蝶发出了“香之约”。在嫩绿中窜出一簇簇小小的火焰,花瓣儿,不事妖冶而不失明媚,不精工整而独存风韵。蜂蝶甚爱,熏风光顾,风摇花容,蜂蝶独占枝头,太阳着意透光,聚焦一朵朵天骄玉颜。我生怕这一精彩镜头瞬间关闭。
石榴花,努力向大,密匝相拥,趁着夏日尽情地弄出一树的艳丽奔放。似大丽花一样高雅不俗,却释放着温暖和亲切;如紫荆花一般繁荣,却不招摇。在世间的花树,石榴花最懂得和叶子相处,花与叶一时荣,显出十分的蓬勃来。或许是因为我有了关于石榴花的诗意,所以对石榴花的落并不感到失望。石榴花纷纷落,落在新人头。我想象着这番情境,填补着那时办喜事的简单场面。如果谁家赶上石榴花开时办喜事,我认为选的吉日最好。也许从小就心存对人间婚事的美好祝愿,却不喜欢当面表达出来,或是不善表达,石榴花就帮我说出这番意思吧。在我的意识里,总有“愿人间婚事如石榴”的美好想法。
人间喜事不能常见,石榴花也高贵起来,似乎怕树上花开人间无喜事,有时候就隐在叶子间独自盛艳,似乎怕伤了我们。在我的心中,石榴花最懂情意,是有心的花,会用情的花。
二
可能是因为年纪大了,总愿触景生情,每当看到这些盛开的花朵,就会想到我的老家那棵石榴树,它带给我的是童年的快乐和美好的回忆。
我老家住宅西面是一个园子,里面有几棵果树,有杏树、核桃树、苹果树,还有一棵令我喜欢的石榴树。这棵石榴树的树龄无可考究,妈妈说她嫁过来的时候这棵树就在了,算算姐姐的年龄是八十二岁了,这棵树龄应该在百年以上。石榴树树干不算高,但是很粗,也非常遒劲,它有三个大枝干,树冠很大,枝条曲折蔓延。花开时节,嫩绿的叶子错落有致,像一幅春意盎然的画卷,火焰般花朵如同繁星一般点缀其中,美不胜收。
因为石榴树靠园子的北墙,墙外是街道,我们称之为后街。在我百无聊赖的时候会爬上石榴树坐到枝干上瞭望后街上的人和事,看到有伙伴出来玩了,赶快从树上下来跑到后街跟伙伴疯玩起来。
也是因为这棵石榴树,我在小伙伴中“混”了个好人缘。在老家有个习俗,每逢端午节女孩子都要戴花。在我家街道的最西头有个二奶奶,她家院子里有一丛蔷薇花,每到端午节这天,我和小伙伴早早结伴去她家要花,说是得赶在太阳升起之前戴上花才能长得漂亮。这个二奶奶老伴早年去世,无儿无女,有一条腿还是残疾,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过日子。平日里有顽皮的孩子用瓦片在她家墙上画一道痕,她看到了都会被她骂得狗血淋头。可是端午节这天她却很和蔼,有要花的她都给,但是有一点,每人只给两朵,家里姐妹多的孩子觉得不尽意,这个时候就嚷着去我家要石榴花。我领着一大群小姑娘来到园子里,爬上树去摘花,每到这个时候,奶奶总是捣着小脚走过来说:“摘诓花,摘诓花。”石榴树是雌雄同株,诓花是雄花,不结果实,花的下部是尖的,戴在头上更好看。我爬上爬下找诓花,一不小心会被石榴树上的尖刺扎一下。一番折腾后,小伙伴们头上插着花,手里捧着花,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假如没有这段故事,或者说没有了奶奶告诉我们“诓花”,我们还真不懂怎样爱护石榴花。
三
秋天到了,石榴果实成熟了,裂开了嘴,露出了晶莹剔透的水晶般的石榴籽,摘下来吃一口酸酸甜甜,解渴又解馋。李商隐诗云:“榴枝婀娜榴实繁,榴膜轻明榴籽鲜。”石榴果实挂枝头姿态的美妙,红宝石般的石榴籽吃到嘴里的鲜美可口,被古人淋漓尽致地表达出来了。美食和诗歌,成了最诗意的结合。那时,喜欢起诗来,李商隐仿佛是催着我们去寻找石榴。
据史书记载,石榴树是张骞出使西域从安石国带回来的,有诗句说“石国里奇树生,张骞出使得种耕”。除了石榴这个名字,古人还给了它几个雅称——丹若、沃丹、天浆。曾经的古国叫“安石国”,早就已经不存在了,而石榴却长生,传播到中华大地,名字留下这个“石”字,依然表达着她的来历。中华文化有着强大的再生力,吸纳着外来文化,不断丰富着自己的历史。石榴树是吉祥树,因为石榴多籽,寓意多子多福。庭院种树有讲究,很少栽种果树,而因为石榴的寓意好,人们都喜欢把它栽种到院子里。不光如此,石榴也是民俗文化的主角,生活中一些器皿上会有石榴的图案,更是画家笔下的物象。山东龙口这边有送节令的习俗,出嫁的女儿第一个三月三得送节令。姑娘的娘家做一些面塑,有燕子、鸳鸯、老虎等,其中一定得有石榴面塑。这些面塑,表达着不同的寓意,每一样都非常吉祥。
家乡属于丘陵地带,在交通不便利的过去,水果基本上就是长把梨和苹果,家里有棵石榴树,就会丰富孩子们的零食。石榴籽就是酸倒牙,孩子们还是喜欢。谁发给几粒石榴籽,要比一只苹果还珍贵。
农历十月份是石榴成熟的季节,收获的季节。石榴下树后,奶奶会把咧嘴的挑出来分给左邻右舍,剩下的放到缸子里,哪个弟弟妹妹难缠的时候拿出一个哄哄他。石榴耐储存,放到过年的时候,外皮干了,里面的粒依旧饱满汁多。记得大年三十日奶奶会把石榴扒出来一瓣瓣的,盛到小碟子里端到供桌上,供奉祖先。后来奶奶不在了,这事由我来做,出嫁以后,在婆家我也会用石榴供奉祖先,这可能叫家族文化的传承吧。我这样理解,祖先的阴泽一定会有寄托,寄托在石榴籽上,愿子孙绵延不息,人丁兴旺。石榴花开过,但在奶奶心中,一直是灿烂的,奶奶就说,石榴籽就是石榴花,不是奶奶搞不懂,而是她的心中始终有一片石榴花,愿家族繁盛如花。
妈妈知道我喜欢吃石榴,在我出门求学的那几年,每到石榴下树的时候,妈总会托人捎几个石榴给我,其实,我所在的那个城市也有卖石榴的,可是吃起来总感觉缺了点什么。缺什么?应该是乡愁亲情,经过亲人的手,石榴就有了温度,不是吗?握在手里,我明显感觉到一股温暖传来。吃石榴,不如让我想石榴花开的缤纷,有时候竟然陶醉在自己虚构的花树里。母亲曾说,女孩子就喜欢红花,母亲懂我,这话一直让我一想起就把心情弄得红扑扑的,甚至想拈一朵,插在发辫上……
多年后父母不在了,回老家的次数也少了。赶上石榴采摘季节,弟弟到我家的时候总不忘带几个石榴给我。尽管这个时候交通便利,国外的、南方的水果超市里比比皆是,可我还是觉得弟弟带来的老家石榴更美味。这也让我总想起老家石榴开花的样子,好几个晚上就做“石榴花梦”,纷纷沸沸,烧红了一树,点燃了夜梦的颜色。
前年弟弟在园子里盖房子,嫌石榴树碍事,把它刨了。今年的初夏,我回了一趟老家,去园子看了看,没看到花开如火的石榴树,但在我心里永远有那一树的石榴花开,石榴熟了,压低枝头,红晕满园。
石榴花开,不必等到秋实,满口都是酸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