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云水】心美如画常丽红(赏析) ——读常丽红诗集《一米曦光》
打开常丽红的诗集,仿佛总看到一个美妇人漫步在左权这块美丽的山水之间,似乎一直在寻找自己曾经和过往,她走走停停,寻寻觅觅,有时会欣慰地笑,有时会伤感,有时会展开记忆的通道思考。她的诗多数是叙述,是那种怀柔的叙述,因而会产生一种悠长的美。我最被打动的是她的家庭伦理这一辑,无论现代诗人多么时尚,多么前卫,但没有谁能写出丽红对父母亲情之间的感觉,是小城镇人家的甜蜜和深情,又那么鲜活生动。
她是个好女儿,《蓝花布》记录了十六岁时的一个情节,她要去赶集会,兜里揣了五元八角钱,哪来的?上学时二十天没打午饭,退饭票攒的,她要去做一件最神圣的事,也许那时她认为是最要紧最开心的事,第一次要给娘买衣物,是“地下”行动,要给娘一个惊喜。买了一块白底蓝花的的确良布,想象着:“纤瓣的兰花/芳香弥漫了春风,一如娘的名字/脱下灰暗衫子,穿上它/定会唤回娘四十岁应有的年华/喜欢看娘羞涩嗔怪的样子/梦里都在偷偷地微笑/如瞅着娘穿衣镜前照影的笑靥/镜中的笑影被一纸电报击碎/千里惶恐归来/迎门横陈的/怎么扶得起,撕心裂肺的哭声/也没唤醒一个沉眠/一块布在生死间战栗。”
我想,丽红如果写小说也一定是个高手,她很会拿捏故事,启程是一个悄悄生发的念想,经过可爱的行动,终于达成目的,读诗的人能想象出她抱着那块花布乐不可支,连夜晚的梦都是欢乐的!一个少女第一次到集市花钱,而且是饿了二十天肚子要打扮妈妈,天真无邪的她,早早就懂得孝道,知道娘的不易,那也许是她十六年来最风光的一次狂欢。可是祸福相依的俗语仿佛是专对她说的,她就要去品尝欢乐幸福的盛宴,却一纸电报心愿落空,娘没了!想象着那时的她当是怎样的心情,她手捧那块蓝花布换来的仅是一次死亡,诗人撕心裂肺,同时也撕碎了读诗人的心,用诗篇来叙述一个故事,不仅高度浓缩,最主要是她很会拣选横切面。这种故事性结构的诗篇显出了作者至高的妙思。接下来是心问:“娘给我的红缎袄温暖了我一生/娘绣的老虎鞋曾笑绽几个家庭/怎就不可成全女儿小小的心愿/细细缝制,美美穿上/天何绝情,娘来世上只是为了受苦的么/为何女儿第一次报恩/竟是泪水代替欢笑,阴阳两隔时/多想问问娘,三十年了/穿着那块蓝花布上路/除了细细碎碎不尽的牵挂/是否也感到了些许的温馨和慰藉。”
从诗句中红缎祆,老虎鞋都是感人的物件,怕是未来的诗人再无这些元素了,她的生动就在古朴的物件形成鲜活的内容,有一种丝丝缕缕的怀念,在未来它会是乡村的传奇。叙事的诗意在字面背后。看崔志军的诗,是个冷面魔鬼式的“阴谋诡计”,冷不防让人惊鸿一瞥。丽红的诗往往温馨过后的撕心裂肺,她很会调动情感。她把两代人的情感如泪雨入肤般地渗透进诗中,把诗人的心灵刻画得很美很深情。这可能是丽红的拿手好戏。比如《姥姥的闹钟》把现实版上学孩子的情景动作描述得活灵活现,姥姥也许一夜难眠,她使用的不是生物钟,是夜半鸡叫。鸡叫三遍姥姥就开始叫床,其叫声由缓到急,由温到厉,姥姥像拔萝卜似的好容易拽起来,孩子有机会还要偷睡一会儿,动作感非常强,她这么细致地描写,就是想把记忆激活,温暖自己也温暖读诗的人。她是个怀旧的人,她的记忆就是她的诗眼。由此我想,无论什么样的文体,作者都是在书写自身经历的体验和心验。我很喜欢小城镇人家的家风,彼此是贴心贴肺的亲。让人感觉到人是人,而不同于都市人以机械模式训练。现在孩子们说起父母都是怨气,尽管父母付出毕生的努力培养他们都不理解。父母呢,不管他们愿意不愿意,拼了老命望子成龙,望女成凤,以致孩子们不能有正常人的生活,有正常人的感情。当失望大于希望时,变成了双向怨气,天地之间哪里去找温情。戾气就是这么来的,动不动就自杀,动不动打架斗殴。而丽红的诗就是送给现代人的温情盛宴。有了真正的闹钟,姥姥却不在了。很普通的一句话却让人泪目,机械的闹钟和姥姥的“闹钟”是多么不同,而留下的净是少年的趣谈和温暖。雪、月光、风、鸡打鸣、八里路的上学里程……用这些景增加了现场感,多年后人们看到这种情景一定会停顿许久,就像在看一个童话,美的让人不敢大声说话。
再比如《揽在怀里》描述了父亲病到无力下床了,“我”喂饭喂药,把爹揽在怀里,哄着他半小勺半小勺地吃下去。多么动人心魄的场景。诗人这时想到,儿时爹也是这样喂她的。只不过她还有个奇想:“只是,他希望把我一勺一勺喂大/我希望把他一勺一勺喂小/倒着活回来,哪怕一年二年/只要站起来/以父亲的名誉站在我面前/站在我面前,就是一堵挡风的墙/心就不会有拔去根的虚空,飘摇……。”诗人的心思多么细又多么可爱,有爹的人,哪怕爹躺在她怀里,她也是个小女孩的心思,她竟能想到把爹一勺勺喂小。这样的情丝非是刻骨的爱不可胜任,主要是谁能有这样的奇思妙想?
最动人的还有《切不断……》用钝刀来展示切不断的情丝,采取的是现实主义风格,内容就丰富起来了:“刀钝得连切白菜都像锯了/低头苍凉地寻找那块磨刀石/它似乎也宿命地默然消逝/脑海里闪过那小小的黑手机/顿醒,那头再也不会有人抖抖嗦嗦接听了/瞬间怀念落雨成河/又是一季梅雨/是八十年的风霜太重/还是生命的弦不肯放松/父亲的背倔强成了一张弓/每次赴津门,都是弓腰,拿着刀/在磨石上翻来调去地打磨,刺啦刺啦/仿佛要錾进全部的力和勇/仿佛如此,就能让我战胜一切/斩断一切,也许只有他知道/女儿缺的,正是刀刃上的这点锋/他要去比天津,比天涯更远的地方了/却没有再为我磨一次刀/知道吗,父亲/夕阳西下的黄昏/我在窗前哽噎落泪/失去双亲爱的女儿,真的很钝很纯,钝得竟切不动荤的素的/更切不动这纷纷扰扰的思念/没有尽头的泪泉。”
读完这首诗,我托着腮目光伸向窗外,许久许久,诗人激活了我历久弥新的体验,没有父母的孩子就真的要长大了,再没有地方让你撒一次娇,或者顶一次嘴之后的内疚了。这首诗很美,父亲弓着腰磨刀的勇与力,绝不仅仅是一个动作,一件营生,真正的诗意是让女儿在生活中,不要优柔寡断,要有勇和力,战胜一切。可女儿过于丰富的感情,缺少的恰恰是刀刃上的锋!这句话道出了女儿的性格,父亲的期待,这是通过一把刀,割不断的情丝,忘不了的亲情,两界人的一次对话。丽红的诗情是温婉的,温婉到很想悄悄地走到她身边,拍拍她的背,为她拭拭流下的泪。
总之,她以记述的方式写成诗篇,她使用小说的现场,散文的叙述,诗歌的优美,书写出人间最美的亲情,非常真实感人。这种家庭伦理文化很珍贵,随着时间的推移,生产形式的不断变化,家人各奔东西,这种式样的家庭伦理会不断消失,也许多年后她的诗就成了人们研究人类情感历史的参数。左权的文友们,不赶时尚却恰恰留下了独特的声音。另外,我一点不太确切的感觉是,好像有点太实,不够空灵,跳突,抽象。当然,我也不懂诗,我只是谈感受。但是丽红的诗以情动人,这也是一般人不具备的才情。
2024.6.6静心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