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香】榨 油(散文)
今年油菜丰收了,三片最多有七分地吧,一共收获了三袋子,最少也有二百四十斤左右,如果按最保守的三斤菜籽榨一斤油计算,可榨八十斤油。
这对我来说是个大丰收,不知比种麦强多少倍。队上的人都说我运气好,这几年种的油菜年年都丰收,我不好意思地说道:“这都是瞎雀儿碰了个好谷穗。” 虽说收了这么多油菜,能榨这么多油,但这可多亏了老婆,她从西安赶回来,晾晒、用棍敲打,然后又铺在水泥路上,我开上“蹦蹦车”辗轧,最后还要用筛子过一遍,由于是小颗粒粮食,那艰难程度就可想而知了。
大热的天,可害苦了老婆,难怪老婆怨声载道,骂我年轻时是个逛山(不爱干活的人),老了老了还勤快得不行,说起来是我种的油菜,实际都是给她找的活,还说以后就是说狼说虎都不让我种油菜了。我既心疼,又不知不觉地笑了,调侃说自己产的菜籽榨的油香,炸的油饼香得把黑老鸦都能惹下树。
我种菜籽的主要目的是想吃人工榨的油,现在虽不是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土梁榨油,但自己种的菜籽榨出的油吃起来香,咱不敢评价市面上的菜油如何,但不管怎么说,自己榨的油吃起来放心,给儿女送去,也是老人的一片心意。提起榨油,我不由得想起了很多远去的记忆,那往事如潮,不由得拉开了回忆的闸门。
记得那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人们生活还很贫困,粗粮加野菜勉强才能混饱肚子,有时还真混不饱肚子。大队为了解决群众吃油难的问题,决定建一个油坊,由各生产队选拔能工巧匠。父亲那时是生产队长,也被选拔在内,最后通过筛选,由五人组成建油坊工作小组,又去八十多里外的油坊聘请了原来建油坊的师傅。大队决定,农历十月份开始筹备,必须赶第二年收麦前建成,并榨出第一饦油,让社员们吃上香喷喷的菜油,收割好小麦。
大队形成决定后,就发动群众寻找榨油的大梁,这是油坊能否建成的关键,没有大梁,建油坊就是一句空话。一月过去了,两月过去了,油坊的房屋在聘请的工头指挥下也盖起来了,油绳、其他木料准备好了,地下坑也挖好了,就是找不到起关键作用的大梁,也就是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恰巧寻找大梁是父亲负责,那时我上小学四年级,常常见父亲背个馍褡褡出门打听寻找大梁,由于材料特殊,需要五米多长、近一米粗的木料,然而不管出钱多少,都没有找到材料,父亲常常为这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时间一天天过去了,大队领导也熬煎,如果找不来合适的大梁,那一切都将前功尽弃。村上找大梁的风放出去了,四州八县的人都知道了,突然有一天传来消息,据我们一百多里的一个地方的油坊,因菜籽少、活不多,要把油坊拍卖,父亲知道后马上和大队领导前去,三锤两棒子(很快)就把事说好了,并把油坊的零小东西也一同买了过来。
终于,油坊在割麦前一月建了起来。开张那天,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大队领导和筹建组的人都到齐了,按顺序先给一队社员榨油。
两名负责技术的人员,跑前跑后指挥着,五六个工作人员不停地忙碌着,油出来了,人们欢呼雀跃,为了不影响工作,负责人要求人们远离现场。
大队最后研究决定,让父亲负责油坊的一切工作,包括安排榨油顺序、人员的班次等等。
按农村的说法,这是土梁榨油,这油的特点是香,它不但能榨油菜籽,还能榨棉籽(即棉花脱离),出油率也高,听父亲说方圆近百里就我们这一个油坊,所以生意兴隆。
由于榨出的油油味浓,熏得人常常吃不下饭,特别是油坊的饭,所以油坊内的几位工作人员,一般都由小孩或家属送饭吃。
给父亲送饭就成了我的额外任务,常常是我吃完饭去学校的时候,就必须把母亲给父亲准备的饭送到,早晚饭无怪乎就是一个馍、一碗拌汤或稀糁子,上午一碗宽片片面。
有一次,我早上去油坊给父亲送饭,一群小鸟在油坊的树上欢叫,那绿绿的树叶上,鸟儿跳跃着,我想这小鸟大概也是赶来闻这菜油的香味。我还发现油坊旁不远的一棵大土槐树上,鸟儿垒了三个大小不同的窝,有时候它们像开会一样在树杈上叽叽喳喳,有时在宽大畅阔的院子里寻找食物。又隔了几天的上午,我记得母亲做的是糁子面,她打了满满一碗,让我给父亲送去。
初夏的天气炎热,麦子都怀肚升浆了,路边的小草旺盛地长着,风景树也枝繁叶茂。我提着饭,口里哼着上午音乐老师教的歌曲向油坊走去,当快走到大门口时,我发现一条一米多长的草绿色蛇正从草丛中窜出,它头昂得很高,口里吐着不知道什么东西,停在路中间东张西望,那蛇头向前一伸一伸地,好像寻找着什么。
不一会儿,蛇就向油坊的方向溜去,我着实吓了一大跳,心跳加速,头上冒着虚汗,手中的碗差点都掉在地上,蛇什么时候跑不见了我都不知道,等我把饭送给父亲,心还不停地跳着,我告诉父亲,以后我再也不给他送饭了。
父亲听完我的诉说,看着我头上的虚汗,安慰我别怕,说见蛇躲一躲,那东西毕竟怕人,并开玩笑地说这都是菜油的香味才惹来了各种虫鸟。
趁父亲吃饭的间隙,我细细地观察着,那一座高大的油坊,长二十多米,宽最少也有七八米吧,油梁就有六米多长。大梁下压着一个三人都抱不住的油渣饦,稲草绳密密匝匝缠裹着油渣饨,绳上沾满了菜油,油顺着稻草绳缝隙潺潺流向下面的一个大油坛,并发出很有节奏的细微响声,大梁也不时地发出嚓嚓的响声,如果是生人进来,确实会被吓一跳,父亲告诉我,那响声是油梁向下挤压榨油发出的声音。
记得那年我队油菜丰收了,队上也榨了菜籽油,赶割麦前每人分了一斤,队长说这是给“三夏”割麦的奖励。那时没有收割机,都是人工收割。令我记忆犹新的是,那年新油坊榨的油队上分给各户后,我隔壁的毛娃高兴地抢过奶奶手中的油罐罐,没有走几步就跌了一跤把瓦罐罐打破了,四斤油洒了一地,最后毛娃奶奶急得用手把油一捧,但已经混着土和柴渣了,油也吃不成了,气得毛娃奶奶生了一场病。
后来队长知道了这事,当机立断,破例又给毛娃家补了四斤油,队上的人都称赞队长,毛娃爸妈都感动得哭了。
几十年过去了,那承载着父辈汗水的油坊运行了近二十年,那香香的土梁菜油也吃了近二十年。后来油坊倒闭了,屈指算算,已经快四十个年头了,现在替换的是新式的榨油机,不但出油率高,香味也不亚于过去土梁榨的菜油。
这几年我也榨过油,也用零星的食边地(小地块)种过菜籽,虽然很难收拾,但种麦不划算,只得种种菜籽,特别是前年种的油菜,去年打了两袋,我用一袋榨了油,按三斤菜籽榨一斤计算,九十斤菜籽可榨三十斤油。现在我们镇的大街上就这一个榨油点,那人姓王,听说叫王安兵,媳妇给他拉下手(帮忙),他干活认真,油榨地出名了,方圆百十里都赶来。也是土法榨油,出油率高。我这几年都在他那儿榨油。但说实话,他在这可以说吹出去了,油确确实实比市面的好吃,炸的油饼、炒的菜,金黄香脆,特别是做的臊子面更好吃。
榨油,是昔日的记忆,是今天的对比,更是社会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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