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顺子是重点大学毕业的本科生，一晃十几年过去了，他的同学有的晋升正科，有的晋升副处，混得最不溜的也晋个副科，而他自大学毕业分配到县一中教书，至今仍是一个喝粉笔沫子的教书匠。
　　 妻子红梅见这个披着老公的红福儿，出门坐公车、陪同去吃喝，见那个仗着老公的特权，受礼受钱、安排人员，把她嫉妒得两眼血红，气得回家手指头捣着顺子的眼窝子埋怨，说：“你啥时那怕能混个比芝蔴籽儿小几圈圈个官，不说披你红福儿坐小车赴宴，那怕谁给你送几斤糖果，也算没白嫁你一回！”
　　 “哎，老婆，你别说得恁悲观，常言说风水轮流转，没有今天有明天，说不定哪天俺家祖坟冒烟，我当了官，到时自然有人给咱送礼送钱！”
　　 顺子本来说着逗红梅开心呢。谁知，老天爷果然就开恩长眼，那天突然一个陌生人，一手拎着几条名烟，一手抱着一箱名酒，来到顺子屋里。
　　 顺子突然见一个陌生人给他送恁重的礼，他木然地望着来人，这、这人是摸错门了，还是送错地了？
　　 可顺子刚想到这儿，来人却满脸堆笑地上前握住他的手说：“如果我没认错的话，你就是张伟的同学顺子吧？”
　　 顺子见来人这礼真是给他送的，不禁心花怒放，“老婆，终于有人给咱送礼来了！”可他这话说到嘴边，又立刻咬住压到舌底。哎，他通过张伟给我送恁重的礼，一定有事找我。可我一个无职无权的教书匠，能给人家办啥事？莫非他孩子在我班里上学。
　　 顺子看着放在桌上的礼，试探地说：“是啊，是啊，我是张伟的大学同学顺子，你是……”
　　 “噢，我叫张华和，是张伟的堂弟，搞个体建筑的……”
　　 他是搞个体建筑的？顺子话没出口，心里一“格噔”，若为承包工程，就是给咱送一百万也办不了。
　　 顺子正准备说这事他办不了呢，张华和说：“听说你和教育局穆局长，是大学时的同班同学？”
　　 顺子闻听他一提穆局长，顿时满脸自豪。顺子和穆局长从小学到高中是同班同桌，在大学又是同班同科。二人大学毕业又一同分到县城工作，穆局长分在县委机关当秘书，顺子分在县一中教学。十几年过去了，穆局长由秘书晋升到县委办副主任，又调到县教育局当局长。穆局长到教育局后，还几次打电话约他去玩，顺子还没顾得去呢。顺子这么想着激动不已地说：“你说穆局长啊，俺俩可是从小学到大学都是同班同学，俺俩好得割去脑袋像一个人，有啥事你只管说。”
　　 张华和闻听，“哎呀，难怪张伟让我来找你，说这事只有你能办成。”
　　 顺子故意装得谦虚地摆着手说：“不不不，这还要看啥事。但这我可不是夸嘴，只要你办那事在穆局长的职权范围内，他一定不会把我这张脸搁地下！”
　　 张华和十分相信地点着头说：“是是是，我要办这事完全在他的职权范围内，我为承包县各乡镇学校危房改建工程的事。”
　　 顺子听了轻松地一笑，“哎呀为这，没事没事，就凭我跟穆局的关系，这事我包你办成！”
　　 张华和听顺子如此一说，他乐得跟弥来佛似的，一边反宾为主，起来给顺子倒茶，一边连连点着头说：“这我就放心了！这我就放心了！”
　　 红梅正为有人送礼而躲在卧室里高兴哩，突然听顺子说这话，气得一蹦跑出来，说：“别听他说恁保险，看人家是管着他校长的局长，就恁听他的！”
　　 顺子最大的特点，就是性情直爽爱面助情，红梅这话一说，如同当众打他一个耳光，说得顺子一脸地不高兴：“你说那算啥，他当局长咋？他就是当了国家总统，他敢说不和我同学了？不就是找他包个建校工程嘛，不说我亲自找他，就是我随手写二指宽个条条，他就给咱办！咋，不信？不信我现在就写两句，给他拿去试试！”顺子说着，随手拿起笔纸，哗哗写了一纸条子，递给张华和。
　　 红梅气得脚往地上一跺，扭身钻进了卧室里。
　　 “好好好，有这我就吃了定心丸了。”张华和一脸喜兴地说着，随手把纸条往公文包里一塞，“顺子大哥，民以食为天，走，咱把嫂子喊上，上街随便找个酒店吃个便饭！”
　　 顺子忙摆着手说：“不不不，看你在咱自己家里，咋能让你再上街花钱呢！”
　　 红梅闻听，忙从屋里出来，说：“是啊，咱扒开煤炉子就开火，你想吃啥，嫂子就给你做！”红梅故意将打液化汽说成扒煤炉子，将张华和往酒店里推呢。
　　 可顺子专照麻骨敲：“是啊是啊，你爱吃啥，就让你嫂子给你做！”
　　 张华和就来了个顺坡下驴，说：“好啊，那今儿个就尝尝嫂子的手艺！嫂子，那你做饭，我去街上一下就回来！”张华和说着，夹着公文包就往门外走去。
　　 张华和一走，红梅回头就劈头盖脸地埋怨顺子：“你真是个木头脑袋稀屎嘴，你咋能轻而易举把条子都给人家写了。你……”
　　 顺子性情直爽啊，没等红梅的话说完，就打断她的话说：“算了算了，不就是写个条子嘛！”
　　 红梅白了顺子一眼，“说你这脑袋是个榆木疙瘩，还亏你了。人家把条子一拿，直接去找穆局长把事办了，傻瓜才会再来找你！”
　　 顺子轻松地一笑，“他不来找好啊，不来找咱可白白吃个礼！”
　　 红梅手指头往他眼窝里一点，“你瞎上大学，还当教师哩！知道你和穆局长这同学关系是啥，那就是人际关系资源。资源你懂不懂？这资源你开发好了，他不光给咱送礼，而且还能给咱提成分红呢！可你道好，人家就送个小礼，你就把这资源出让给人家了！”
　　 顺子闻满不在意地说，“出让了就出让了，咱又不是指望这人际关系过光景哩！”
　　 “那马没夜草不肥，人无外财不富。你扳着指头算算，那有车有房的，有几个不是贪污受贿、偷税漏税！照你死巴巴地捏着每月那倆工资，看咱这屋里啥时才能铺上瓷砖、地毯！”红梅说罢，屁股一扭进了卧室。
　　 顺子被红梅一埋怨，恼得掏出手机就要打电话，不让穆局长见条就给办。但他拿出手机，刚按了一个号码，立刻又停住不按了。顺子要看张华和等会儿来不来，若他来了，说明他不是薄情寡义之人，若他不来，再打电话也不迟。
　　 谁知，让顺子和红梅意想不到的是，不但张华和来了，还买了只鸡、两条鱼，而且还给红梅买了条24克的金项链，外加5000元的购物券。
　　 钻在卧室里的红梅闻听，高兴得一蹦从卧室里跑出来，还装腔作势地冲张华和埋怨着说：“看你又花钱买这干啥？这、这不是打俺们脸吗！”
　　
　　 二
　　 当天下午，张华和一上班就拿着条子去了教育局，只想穆局长见条如见人，会给他办了呢。
　　 可让张华和意外的是，穆局长接住条子一看，就“哧儿”一笑，说：“我看见顺子这个名子就想笑，你不知道，我这个女同学呀，她生得上身长，下身短，看上身是个大人，看下身是个小孩，那形象，让你统体一看，哭的人就要笑。尤其她大学毕业去县职高教美术课时，第一次去班里上课，同学们都哄堂大笑，她一气，就当堂布置作业，让每个同学先画一张人物素描相。并说谁画不好，就罚谁画十张。你猜同学们都画的啥？都画的是她顺子的相！顺子一怒之下就调到工商局工作去了。”
　　 张华和一愣，他咋说顺子是个女同学呢？还说他已到工商局工作去了？看人家不但把顺子的工作单位忘了，而且连他的性别都忘了，看来今天这事办不成了。
　　 张华和刚想到这儿，穆局长冲他干干地一笑，“我、我还有个会，要不你在这坐会儿？”
　　 张华和立刻来了个借坡下驴，说：“噢，穆局长，你去开会，我先走。”
　　 张华和花钱送礼，没办成事，肠子都悔青了，“好你个吹牛不报税的顺子，你没有恁大的能耐，就别给老子吹恁大的牛，人家眼里压跟就没你这个同学!”张华和在心里这么骂着骂着，突然一转念，不对呀，张伟说的清清楚楚，顺子和穆局长在大学同班同科，莫非穆局长怀疑这条子有假？有可能，现在手机、电话恁方便，谁还写条子办事？他这么一想，满脑子的失望，立刻又变成了希望。
　　 当天晚上，张华和又买了个重礼向顺子家走去。
　　 张华和走进顺子家时，顺子和红梅都坐在客厅里看电视。二人见张华和又拿恁重的礼进来，无不惊异。尤其性情直爽的顺子，满以为他事办成了来回谢呢。不禁感激地说：“看事办成了就算了，谁让你再来回谢我哩？”
　　 “是啊是啊，谁让你又来回谢哩！”没等红梅这话说出口，张华和就急不可待地把见穆局长的情况，一股脑说了出来。
　　 顺子和红梅闻听，谁也不相信这是真的。尤其顺子，他一万个不相信：“不可能，我和他从小学到大学都好得像一个人，别说他当个局长，就是当了国家主席，也不会不认我这个同学。”可当顺子看了退回的条子，他一张脸红得像喷血，恼得“嘿”一拳擂在面前的茶几上。
　　 一旁的红梅见顺子气成这样，她一蹦就要去找着不依穆局长。张华和慌忙拦住，说：“顺子大哥，嫂子，你们都别怪穆局长。”
　　 张华和接着把他写条子和打电话手机的想法一讲，顺子十分气立刻消了九分。说的也是，这也不能只怪人家，常言说得好，要想公道打个颠倒，就是叫咱，你手机、电话都不打，突然让一个陌生人拿个字条来找咱借钱，咱能把钱轻而易举地借给人家吗？顺子想到这儿，他“啪”将胸膛一拍，“明天上午，我亲自领你去办公室找他！”
　　 第二天上午，从来就不注重打扮的顺子，在红梅的精心导演下，他破例穿西服扎领带。当他领着张华和兴冲冲地走进穆局长的办公室时，穆局长正捧着一张报纸看。
　　 顺子和平常一样，见穆局长没发现他们进来，就故意放荡、随意地嘻哈着说：“哎呀穆局，看你专心致志地样子，老同学来你办公室半天了，你还在旁若无人地看报！”
　　 “老同学？”穆局长闻听，随即丢下报纸站了起来。
　　 顺子笑哈哈地将手伸过去握手，却见穆局长将手往一旁的沙发一摆，说：“坐吧！”他心不在焉地说着，“扑通”坐回老板椅里。望着顺子木然地看着，“你……”穆局长望了好一会儿，才猛然照老板桌啪哧一拍，“哎呀，想起来了，你是顺子，对，你和在市里工作的张伟是大学同班同科。”说着，他起身掂起茶壶。
　　 顺子一见，慌忙双手一恭，“不喝……”
　　 哪知，没等顺子“不喝”二字说出口，却见穆局长只将自己的杯子添满，把茶壶往原处一搁，又顺手拿起桌上的烟，掏一支往嘴里一噙，然后打火一点，说：“老同学，你可真沉得住气呀，毕业分到工商局，你一屁股坐到现在都不动摊……”
　　 顺子瞪大了眼睛。起初，顺子以为他说这是故意逗着玩呢，现在见他一板正经，不像玩话，顺子涨红着脸，自我纠正着说：“我、我毕业就分在县一中，你忘了，你到教育局后，还给我打几次手机，让我来玩呢……”
　　 穆局长闻听差一点儿没笑出声，“哎呀，别提给你打手机了，一提给你打手机，我就想笑，因为你和我们局里一个副局长的手机号只错一个尾数，好几次都打到你手机上了。”
　　 顺子听到这儿，脸都变成了猪肝色，讪讪地说，“老同学，你……”
　　 穆局长轻蔑地一笑，将刚燃着的烟，往烟灰缸里狠狠一拧，“别提同学这个词儿，同学这个词大着哩，凡在同一个学校读过书的，都称同学。现在人们为了拉关系办事，这个打电话说是同学，哪个写条子说是同学。那要在湖南师范上过学的，他敢说和毛主席同学！”
　　 本来穆局长对顺子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和每一句话，就像一掌掌无情的耳光，“啪、啪”打在顺子的脸上，弄得顺子一脸尴尬、难堪，现在听穆局长如此一说，气得差一点儿没骂他祖宗。
　　 张华和一见，忙掏一支烟塞到顺子嘴里，硬是把顺子连推带拉出了穆局长的办公室。
　　 顺子咽不下这口气，一步一回头的撑着嘟囔着，“不行，不行，我今非和他……”
　　 张华和本来花钱劳神，搞了个两手白沫，就有一种被欺哄地感觉，现在又见顺子自我逞强，不禁恼火：“你咋这样？看人家不认你这个同学，你却一蹦一蹦不依人家，好，你蹦，我不管了！”
　　 顺子刚才不依不挠，是在张华和面前丢不下这个脸而逞强。现在见张华和一走，他当即像霜打的茄子叶蔫了。
　　 顺子蔫头蔫脑地往回走了几步，不中，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这事一旦传扬出去，我往后脸没地方搁，走到人前头也没法抬。对，这事不但不能让外人知道，而且连红梅也得瞒着。
　　 顺子这么想着，装得啥事没发生似地回到屋里。可他的情绪，是强忍着的。他一回到屋里，就像一个在外受尽委屈的孩子，回到了娘的怀抱，早已抑制不住委屈的顺子，恨不得蒙住被子嚎啕大哭一场。
　　 可顺子踏进屋门，红梅就慌忙迎上前问着，“你恁快就回来了，哪事办的咋样？”没等顺子的话说出口，红梅就惊得两眼一怔，“哎呀，你怎么了？脸色咋这么难看？是不是那穆局长真不认你这个同学？”
　　 本来就憋了一肚子气的顺子，被红梅这一问，一触即发，忘了告戒，忘了后果，把憋在他肚子里的酸楚，立时翻江大浪般喷了出来。
　　 红梅气得骂穆局长，忘恩负义，又埋怨顺子无能、窝囊，混得连同学都看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