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山边有朵彩色的云(小说)
一
他看着山那边,山边飘着一朵彩色的云彩。云彩的中间乌蓝色,镶衬着白色的边沿,一会工夫,它们把太阳拥入怀中,就像把新娘迎入进新婚洞房。云彩的边沿立刻变为彩色,由橘红到金黄,金黄上面是一道道四射的光柱,就像普通居室成为新婚洞房的那一刻,充满了温馨,还有太阳的美梦。
拥抱着太阳美梦的云彩朝他飞奔而来。在城市里,他从没见过云彩会以这样的速度奔跑,甚至比他的车速还快,只一刻工夫就来到头顶上,铜钱大的雨点随之落下。紧接着,车顶上又响起“叮叮当当”的声音,雨点中夹杂着豆粒大小的冰雹。原来太阳梦境里并不是美好温馨,而是一场无来头的家暴。
他小心翼翼驾驶着汽车,在不宽的山间水泥路上行驶。对面驶来一辆三码车,他把汽车停在路边的砂子堆旁给对面车辆让路。等到再启动车子的时候,车轮“轰轰”作响,汽车却纹丝不动。他顾不上车外的大雨和冰雹,急忙下车查看,原来车轮下都是砂子,被雨水打湿后成了路面润滑剂,车轮只能在砂子上打滑却不能前进。他顾不上被淋成了落汤鸡,赶紧动手刨砂子,然而车轮已经被砂子裹满,努力半天也没什么效果。
就在他手足无措的时候,山道上走过来一个人。这个人身披蓑衣,头上戴着一顶竹编的斗笠,后背背着一个竹筐,竹筐里装满绿色的植物。他不紧不慢在山路上走着,似乎对雨点和冰雹没有感觉,这让他想起一句诗句:“胜似闲庭信步。”
现在只能向人求助了。
“大爷,大爷,帮帮忙吧!”他对那个人大声喊道。
“你闹啥子呀?”那个人转过身来问他,原来不是什么大爷,是一位眉清目秀的姑娘。
“我的汽车开不动了,能帮一下忙吗?”
“行吧。”姑娘走到车后面帮他推车,他发动汽车,依然是车轮空转打滑纹丝不动。他走下车来,只见后面推车的姑娘被车轮带起的砂子弄了满身满脸。
试了几次之后,姑娘对他说:“一个人推不动这样大的铁东西,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找人来帮忙。”
姑娘走了,他坐在汽车里等待。雨停了,山风刮了起来,温度立刻下降,尽管他坐在车里,湿漉漉的衣服让他止不住混身打战。不知过了多久,只见姑娘领着一位老倌子,牵着一头大水牛走了过来。来到汽车跟前,老倌子把绳套拴在汽车前面,吆喝一声,水牛轻松地就把汽车拉动起来。
他下车向二人致谢,并且打听离有住宿的镇子还有多远。老倌子告诉他,前面的镇子和后面的镇子距离差不多,都有三十多里,不过听说前面的山道这几天下雨滑坡,道路可能不通。看来只能返回去了。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正在他准备发动汽车掉头的时候,姑娘忽然对他说:“刚才这场大雨,说不定后面的山路也发生了滑坡,深夜你被堵在山里面,发生危险谁来帮助你?我家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不如今晚就住在我家。”边说边用眼睛征求老倌子的意见。
“我家妹子说得对,黑天半夜在山里开车容易出事,你如果不嫌弃,就住在我们家吧。”
面对热心的父女俩,他赶紧点头同意。他想让老倌子坐汽车回去,女孩儿却一把拉开车门坐了上来:“阿爸,你赶着牛回去,我要坐坐高级汽车。”女孩儿用撒娇的口吻对阿爸说,老父亲满眼慈爱地点了点头。
二
山里人家和平原不一样,这里没有人口聚集的村庄,都是一家一户单独居住。这户人家住在一个山湾的转角处,门前是一片平整的场地,没有院墙,一排六七间灰色的砖瓦房。
他把汽车停好,打着哆嗦走进屋里。老倌子对屋里的老婆婆说明了情况,老婆婆立刻在堂屋里拢起一堆火,让他脱下衣服烤火。看着里出外进的年轻姑娘,他不好意思脱下衣服,围着火堆转动身子,一连气打了几个大喷嚏。
院子里传来鸡的惨叫声,姑娘提着一只还在滴血的老母鸡走了进来,她把鸡放到大盆里,舀出锅里的热水浇到鸡的身上,老婆婆过来开始利索地拔鸡毛。姑娘从里屋拿出一个小口袋,从里面掏出草根、树叶、树皮一类的东西放进锅里,用水在锅里煮了一会,姑娘盛了一大碗,又在碗里放上很多红糖,端到他面前:“趁热喝了吧,能防止感冒。”
他接过碗,把一碗满是中药味,有苦有甜的汁液喝了下去,这才止住浑身的哆嗦。
晚饭很快端上了桌子,白米饭,一大盆煮鸡肉,里面放了很多他不知名的菌类。面对食物的香味,一天没吃饭的他勉强咽下几口,嗓子里疼痛,每咽一口都要费很大力气。
饭间,他知道了这家人姓蓝,姑娘名叫蓝湘玉,她还有个哥哥,现在广东打工,家里就剩父母和姑娘三口人。父母舍不得女儿去外面打工,兄妹俩也怕逐渐年迈的父母无人照顾,就商议着让妹妹蓝湘玉留在家里。
吃完晚饭,蓝湘玉把他领到一间房里,床上铺好被褥,关上房门走了。他躺倒在床上,浑身一阵阵发冷,朦胧中他似乎来到山边那块彩色的云朵里,他要走进云朵去寻找太阳的梦境。热,原来离太阳近了竟然是这样热。不知婉贞为何在太阳的梦里,她像在大学里那样,用胳膊勾着他的脖子,依偎在他的怀里:“张昊,我们一生永远不分离。”
“婉贞,我要用生命呵护你,一定给你一生的幸福!”
“呸,不要脸的东西,你拿什么给我幸福?在一个没人去的小公司上班,一个月几千块钱的工资,一年也挣不了一件名牌包包钱,只用嘴里的唾沫星给我幸福吗?”婉贞忽然一下翻了脸,紧接着上手挠他的脸。
他也火了,一把将婉贞摔倒地上,骑在身上一顿拳头,女儿小娴在一旁吓得“哇哇”大哭。婉贞从他身下挣脱出来,从灶台上抱起一摞碗摔在地上。你会摔我也会,他从橱柜里拿出更大的一摞盘子,狠狠地摔在地上,婉贞又拿起锅勺铲子往地上摔,这是真正的锅碗瓢盆交响曲,直到邻居敲响房门才划上休止符。
交响曲演奏完,婉贞抱着女儿小娴回了娘家,再往下的节目还得由他来完成。他来到岳母家,跪在岳父岳母面前,任凭岳母的咒骂,有时还要挨上岳父几下老拳。好不容易把婉贞央求回家,过不了多少日子,剧目又从头上演。为了演出时减少一些“道具”损失,他们把盘子、碗都换成亚克力材质的,摔在地上也不会粉碎。
他累了,实在是太累了,只能走最后一条路——离婚。他把结婚时买的婚房留给了沈婉贞,自己留下一部汽车,搬回母亲遗留下的小两室居住。女儿的抚养权归婉贞,他按月给抚养费。
离婚后他辞去了工作,决定找一个安静的地方修复一下伤残的心。他带上所有积蓄,开车去寻找那朵彩色的云彩。
三
他睁开了眼睛,发现婉贞站在自己面前:“你怎么在这里?”
“哈哈哈,这里是我的家,我不在这里去哪里?”
再仔细看,原来是这家的姑娘蓝湘玉站在床前:“你好吓人哪,这几天你一直昏迷不醒发高烧,发烧的时候嘴里大喊什么‘弯针小线’,你是做服装的吗?阿爸把医疗点的医生请来,给你挂了几天液,又给你灌了许多草药,这才把你的高烧退了。”
他彻底清醒过来,想起现在是躺在这户姓蓝的山民家里,是人家照顾自己,把自己从病中抢救过来。他心里一热,想翻身下床,却被蓝湘玉按住:“别动,你刚退烧身体还很虚弱,先把这碗草药喝了,一会给你煮老母鸡补补身子。”
很快,院子里传来鸡的惨叫声,不一会工夫,蓝湘玉端着一碗鸡汤走了进来:“你躺在那里别动,我来喂你。”
蓝湘玉用小勺舀起一勺鸡汤,先是吹几下,然后慢慢送到他的嘴边。
他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被人喂食了,小时候妈妈这样喂过自己,刚结婚的时候,婉贞高兴了也会拿筷子夹口菜送到他嘴里。以后的日子里,他们慢慢地吃饭都不再同桌,谁做熟了谁先吃,后吃的负责刷锅洗碗。想到这里,他的眼泪流了下来。
“阿哥没羞,一个大男人哭啥子嘛。”蓝湘玉笑话他。
看着蓝湘玉忽闪着长长睫毛的大眼睛,他想起了山边那朵彩色的云彩,那里面蕴藏着太阳的梦,一定是天真烂漫的美好梦境。
又躺在床上休息了几天,他爬起身来到院子里。外面一片阳光灿烂,远处黛色山峦,山头上飘着几朵彩色的云彩。院子里一群鸡咕咕叫着到处觅食,角落里拴着一只白色的小羊。他走过去把小羊搂在怀里,小羊咩咩叫着,亲热地用头蹭他的胸口。
他的汽车停在院子中间,已经被擦洗得干干净净。
“阿哥,你能走动了,我带你去外面转转吧。”蓝湘玉一口一个“阿哥”,喊得他心里暖暖的。
转过山湾,眼前是一片碧绿的稻田,绿色的稻秧在山风吹拂下轻轻摇摆,掀起一片碧绿的波浪。小路旁开满不知名的野花,蓝湘玉采集野花编成两个花环,一个戴在他的头上,一个戴在自己的头上。
“阿哥你渴吗?渴了可以喝水。”蓝湘玉说着,蹲下身子,捧起路边沟里的淙淙流水喝了起来。
“这水能喝吗?”
“这是山泉里流出的山泉水,比装在瓶子里的水好喝多了。”
他也捧起流水喝了几口,冰凉凉的沁人心肺。
“远处山上为什么总飘着彩色的云彩?”他看着远方问蓝湘玉。
“听人说,山那边是非常美好的地方,所以才能飘起彩色的云。”
蓝湘玉领着他在竹林里掰了几棵鲜嫩的竹笋,回到家里见老倌子正在一个大热水盆里褪羊毛。
“那只小羊、小羊被杀掉了?”
“是啊,今天煮羊肉给你补补身子。”老倌子边干活边说。
“多么可爱的一只小羊啊。”他有些感叹。
“你们城里人有时候很虚假,养羊和养猪一样,都是为了杀掉吃肉,难道你们平时不吃肉吗?”蓝湘玉的嘲笑让他无言以对。
四
在蓝家人的细心呵护下,他的体力逐渐恢复;蓝湘玉每天陪他到处游玩,让他那颗伤残的心也逐渐修复起来。
一天吃饭的时候,他突然问道:“大爷大妈,我提个无理的要求,能让湘玉妹妹嫁给我吗?”
两位老人闻言一愣:“你还没有老婆?”
蓝湘玉捂着脸跑进了里屋。
他把自己已经有个女儿,和婉贞离婚的事详细讲了出来。两位老人听完沉吟了一会,老倌子说:“这要问我家妹子是不是同意,现在的婚姻不能由父母包办。”
老汉把蓝湘玉喊了出来,问她是否同意这件婚事,蓝湘玉捂着通红的脸点了点头。
他开着车拉着父女三人回到城里,去民政局领证,他和蓝湘玉成为合法夫妻。他们住在母亲留下的两室单元里,没有举办婚礼,他领着父女三人在城里到处游玩。
“城里真好啊!都说山那边是个好地方,原来是这样热闹,怪不得人们都想往城里跑。”老岳父感叹道。
玩儿了几天,岳父岳母要回去了,临走他拿出几千块钱给了他们。
“我们山里面嫁女儿不时兴这样多的彩礼。”
“这不是彩礼,是我孝敬爸妈的,湘玉不在身边,你们要照顾好自己。”
五
岳父岳母走了,生活又步入了正轨,当务之急他要找一份工作,挣钱养活这个家。同学李忠良找到他,商量合资开一家电商,他拿出母亲留给他的最后一点积蓄,把电商开办起来。他又开始了起早贪黑地上下班生活,把家留给蓝湘玉操持打理。
渐渐他发现蓝湘玉对城市生活的不适应。
蓝湘玉按照老家的习惯,每天都要洗澡,这本来是个好习惯,蓝湘玉却不喜欢在淋浴下冲澡,她说和淋雨一样不舒服。大白天她跳到小区的水池里,穿着衣服在里面泡澡,然后穿着湿漉漉的衣服回家,引起一群邻居像看怪物一样看她。后来有人投诉,物业找到他家,蓝湘玉这才委屈地不去水池里洗澡了。
下班回家后他想开空调,蓝湘玉不让他开,说是屋里比太阳底下凉快多了,开空调太费电。餐桌上经常出现野菜,都是蓝湘玉从公园里采回来的。他告诉她公园里的野菜和山里的不一样,公园里猫狗成群,野菜上满是猫尿狗屎,实在太脏。蓝湘玉却说市场上的菜价太贵,买一兜蔬菜的钱在山里能买上一车。
后来蓝湘玉发现小区里有很多农村来的老头老太太翻垃圾桶,捡些废纸箱、矿泉水瓶子卖钱,蓝湘玉立刻加入了他们的行列。每天她早早起身,逐个去翻小区里的垃圾桶,捡回废品在家里整理,把屋里弄得像个废品收购站。
他劝说蓝湘玉不要再捡废品,心里却暗暗自责,都怪自己无能,不能大把挣钱,还让妻子处处去想生财之道。
有一次,为了联系客户,他翻找以前留下的一些资料,找了半天却没找到。他问蓝湘玉,蓝湘玉告诉他当做废纸卖掉了。他着急了,起身给了蓝湘玉一拳。蓝湘玉挨了一拳没吱声,背朝他脱下上衣跪在地上,他问蓝湘玉要干什么,蓝湘玉说:“女人天生就是应该让男人打的,以前阿爸打阿妈,阿妈从来都是跪在地上任由阿爸打。我犯了错,你就应该狠狠打我。”
他心疼地拉起蓝湘玉,一个劲地给她道歉。
六
太阳终于冲出了乌云,他和李忠良开办的电商公司取得了成功,包里也装上了整捆的人民币。
手里有了钱,他想让妻子好好享受一下,领着她去逛大商场,给她买时髦的衣服。蓝湘玉一面埋怨衣服太贵,一面合不拢嘴地试衣服,他把妻子打扮得和时髦女郎一般,再也没有山里妹子的影子。他还准备换一套大房子,把蓝湘玉天天挂在嘴边的岳父岳母接来一块居住。有了时间,他领着蓝湘玉去饭店吃饭,让她尝遍各种美味。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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