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实力写手】梦见父亲(散文)
梦见父亲是必然的,但时间的长短,所说的话语,以及相遇的方式等,却是偶然因素。
父亲已然走了差不多三个多月了,随时间的向前推移和日月穿梭不停,忙忙碌碌的母亲亦渐渐从悲伤中游离出来。家族微信群里侄子和三弟不时说:他们会常情不自禁的梦见父亲,说和生前一样慈善可爱,而我却一次也没有梦到。这令我多多少少有些期待、有些向往。
常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是不想,也非不愿,父亲走后,情真意切的写了《相依为命》《千钧重担》《父亲的厚成》《三泡台》等文字,先后发表于中财论坛和江山文学网站上,可我就是梦不见,有何办法呢?为啥有人能多次梦见,而有人却连一次都梦不见,妹妹是这样认为的:父亲牵挂谁,就会梦见谁?三弟一直游离在外,虽说是画家,但名气不大,我一直建议他开个培训班,收些学生,传道受业解惑外,也能赚些生活费贴补家用,但他不想为五斗米折腰,嫌辅导学生会让其手艺受影响。大侄子则尚未成家立业,父亲生前也一直牵挂着。而失去父母后的小侄子二十多岁了,由市福利院全力资助着上了一所北京的职高大专,毕业后就漂泊于北京,在那个高度繁华的大都市,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他如何立足?怎么糊口?也让父亲颇为关心。老妻打电话给我,说昨晚梦见了父亲,仰躺在那个沙发上,而面对愁眉苦脸的妻,安慰说:啥人啥命。不要过分干涉吧,顺其自然,一切随缘……父亲知道妻子心心念念放不下姑娘的婚事,整夜整夜唉声叹气,但我姑娘却以缘分未到,迟迟不找对象。妻子自我解释说:也许老爹是让我不要过分担心丫头的命运。
父亲一生成为儿女的楷模与标杆,在我们的成长、成事、成才的关键节点,给予力所能及的帮助、关爱与启示。教育子女修行积德、遵纪守法,干净做事、清白做人,常说吃亏是福,要我们遇事忍一忍,让一让,退一步海阔天空。这些日子我长住乡下,和母亲相依为命,我的情感和思想,却日日在院门外的乡间小道上旅行和蹁跹。也许父亲选择了远离人世,又避开了人世噪杂的喧嚣,一睡不起,过的非常惬意和自在。
从童年、少年、中年再到老年,父亲给我们三兄弟留下的是慈祥可亲的微笑,是温和宽厚的大度,是吃亏是福的嘱托,以及点点滴滴温暖鲜活的记忆。如今,却增添了一分揪心难熬的思念。解决思念的最好办法就是见面,哪怕在梦里见一面也好啊。而我,从小我乖巧听话,虽说当年考大学很是费劲,复读了几年,但最终修的正果。按部就班,工作是分配的,楼房是福利分的,对象是人介绍的,但也明媒正娶,一步步成家立业,且一直孜孜以求醉心写作事业,如今退休赋闲了,算是修得正果,且出过几本书,算是小有名气,父亲对我及家庭是颇为自豪的,引以为傲的,唯独我姑娘的不找对象让他放心不下。
父爱是一堵墙,替儿女遮挡无尽风雨;父爱是一块石,站在儿女身边庇佑。死亡是人生的必然归宿,雨果说它是“最伟大的平等,最伟大的自由”,这是对死者而言,对失去了亲人特别是相互陪伴、相互疼爱了62个春秋的母亲来说,永远是难以接受的事实。父亲离世时十分安祥,是不冷不热的三月天,正好村上打工的人欲出未出,加上人缘好,有威望,乡党邻居差不多的人都不请自来,主动帮忙。发送他的七天时间里,每天前后两个大院里,黑压压都是前来帮忙的生前好友和乡党、亲戚和弟兄几个的朋友。我已然退休了,打算不再麻烦单位领导和同事。但他们听说后,主动前来吊唁,单位正副馆长更是破天荒两次到家里,有的同事更是听说后自发前来慰问和关切,让我心中特别感动!
人到底是情感动物,我时常把洒脱的自由,美好的期望,意想不到的动人邂逅,还有我知遇到的所有令人感怀、感念、感动和震撼的事情,都归结为梦境,与情感相关的梦境。
父亲去世时没有痛苦,没有疾病,跌倒在地后,就撒手人寰了,没有一句安慰与吩咐,没有过多的麻烦母亲及儿女。我们兄弟三和妹妹都在外地打拼。我和妹妹在遥远的新疆,三弟在北京,四弟在宁夏打工。而心慌意乱的三弟鬼使神差般,父亲去世那天竟非常幸运的抢到了从北京至武威回家的车票。此前一直未能如愿。三弟听说父亲突然不省人事后赶紧驱车连夜奔波。而我则是坐高铁与飞机,次日才赶到家中,而我可亲可爱的父亲,却早已“睡”在了冰冷之极的冰柜里。他平静地躺着,没有痛苦的表情,脸上似乎略带微笑,就像睡着了一样。我们以乡下最隆重、最热闹的礼仪,发送了父亲,且我严格按过七的规矩,从一七到七七,次次都到坟上祭奠,还特意在一七、四七和七七时购买了两大盆素洁的月季和黄黄的菊花,敬献于坟头,以告慰其亡灵……
春天里来,看见父亲的坟上冒出了小草的绿芽,旁边的几个山坡上都泛出了青色,而旁边的马莲花,早已一片婆娑。我蹲下来,在酥软的土地上划个圈,看烧纸的火苗在泪光中跳舞,我会轻轻问父亲:这么好的春光,老爹,你怎么舍得说走就走?老爹,家里有热炕,桌上有老酒,炕上有相依为命的母亲时刻陪伴,桌下有几个知书达理的儿女膝下有重孙,你,却只能在墙上的那张照片里,无言的微笑着看我们吗?父亲无言,他还在睡着,永不醒来!
在我的所有读者中,对我的文章和书最在乎的人,是父亲。父亲总是在父老乡亲们面前沾沾自喜,引以为豪,但我却有些汗颜和脸红,因我做出的成绩不那么出众和出彩。当年我曾在县委政法委的一个部门,被借调过几年,但父亲却给人说:我儿子在县委工作……这让我很为难,要是乡亲们找我办事,而我则没有这样的权利和本事,就给他吩咐说:爹,你不要这么说,我其实是借调在政法委。可他好大喜功,我行我素,对我的安顿不以为然,大大咧咧说:你不是每天进出县委的大门吗?这一点我点头承认。父亲说:既然天天进出县委大门,我说在县委工作是不是有假?这我也不否认……“那不就妥了,谁能知道你究竟在县上那个部门工作……”好要面子、能言善辩的父亲让我哑口无言,无法反驳,只好听之任之,好在乡亲们知道我乃一介书生,人又老实,没有什么官职,未曾让我办事。那年本家九爹的儿子上高中了,成绩却不大理想,给我打电话,说可否帮忙问一下校长,我笑着解释:分数考不上,县长也无可奈何,可不可上职高念念?九爹一听我没有门路,也没有一点办法让兄弟就读高中,立马发火:分数没达到录取线才找你帮忙,要是分数够了,托你问个屁话?
散文作家毕淑敏在其题为“孝心无价”的文章中说:“孝”是稍纵即逝的眷恋,“孝”是无法重现的幸福。“孝”是一失足成千古恨的往事,“孝”是生命与生命交接处的链条,一旦断裂,永无连接。老话说:爹妈本是佛前灯,一口吹灭永无踪。可我梦不到父亲,一直是我的一个遗憾。父亲做了一辈子农民,他一直乐天知命,活的很豁达,总是那么善良、平和、随意,且知足常乐,乐天知命。虽然一辈子未做出什么让傲的人的惊天伟业,但他给了我们兄弟妹妹一个完整而温馨的家,给了我们无穷无尽的精神财富,他的随遇而安,他的乐善好施,他的惜福知福等等……都让人怀恋和追思。
终于,在父亲去世的整整齐齐90天的晚上,我梦见了日思夜想的父亲。一定有些媒介和勾连,有所触发和碰撞,才会梦见。昨天我在乡下院门外,在大墙后看见了那把破旧的蒙了弹簧的木头椅子,在风雨和日晒中兀自寂寞的丢盹,心想:物是人非。父亲坐过多年的椅子,如今它依旧存在天地间,而父亲却永远走了。天蒙蒙亮的时辰,我仿佛在一中办公室和同事聊天,又分明在乡下定宁中学那间破旧的办公室里,分明看见了有张单人床。音乐老师何伟国笑着和我说着什么(前几日上古浪在家属院门口碰见过),而父亲好像穿越而来,忽然站于地下,我惊讶的说不出话了,父亲坐在昨天见过的那把木头椅子上,还对一旁的老师说:挪开,我坐在熟悉的椅子上舒服……(这句话其实他以前就说过,此情此景是某日我和妻子回家,老爹未在家,母亲说他老人家在街上玩牌,估计马上就回来了,妻就坐在爹平时坐的那个沙发椅上,正说话间,爹像个年轻人一样,骑电动自行车回来了,进门就说:挪开那个椅子,我坐,坐上去舒服些。看不清楚爹究竟穿什么衣服,好像是平素穿的那件中山装。我知道,母亲一定给上县城看望儿子的老爹打扮齐整的,她一直说:父母是儿女的脸面。穿戴整整齐齐了,人才会说儿女们孝敬。
但像电影的特写镜头般,焦点和聚光是他的脸色红润,笑容满面。而好像一边站立着任立勇校长(当年我在一中工作时,他是政教主任,我在其手下工作过,当年某日父亲曾到那间办公室找过我,和任主任喧和过几句话。而这楼房在今年学校改扩建时早已拆除的一干二净)。确实,脸色红润这句话我在昨天中午吃饭时和母亲说过,而父亲去世后就前来帮忙,后来一直未曾谋面的姑舅兄弟石金山,和我偶然碰面的。而我知道,冥冥之中的万物都互有关联。他的出现证明了这个说法的确凿正确。晚饭后去街上卖菜。提的东西太多太沉,尤其是一个十多斤重的大西瓜,正在盼望有人路过捎带一程时,他开的电动三轮车恰巧路过,就把我和东西捎带到家。我在大街上与姑舅兄弟的相遇,还被他的三轮车托载着不知不觉走上了回家的道路,并不是我的故意而是偶然巧合。我为自己迟迟不能梦见父亲而发急。我知道,父亲爱每一个他的子女,因为没有他陪伴的日子里母亲一定很孤独。我也爱父母,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爱,因为他们让我那么清贫的时日里忍饥挨饿,勒紧裤袋,硬是苦苦把挣着供我读了大学,如今让我感到了不上班却按月领工资带来的愉悦。
母亲殷勤的给他切了瓜,大铁盘子里还拾了人参果、红油桃和早酥梨等水果,向他絮絮叨叨介绍着父亲去世的过程,一个劲不厌其烦说那天晚上真是鬼迷心窍,平时都迟迟睡觉,那天早早就迷迷糊糊睡着了,一直未曾醒来。九点多要起夜了,才发现地上怎么躺着个人。喊了半天喊不答应,就慌了神,感觉不大对劲,急急忙忙出门找人,嗨,谁知这一睡就再也喊不应声了是不是他老早就知道要走,唯恐我阻拦……金山话头多,也是个爱说话的人。他劝解说:他就这样的阳寿。人都说:千修万修,死路难修。83岁的人了,他不言不喘悄悄归天,不连累人,不拖累儿女和你,这么好的修为和造化,真是颇为难得!父亲走后,母亲接替了父亲给祖先牌位(包括父亲遗像)、菩萨、观世音娘娘等各路神仙烧香,供奉了新鲜时令水果、各种小吃,初一十五更是烙了油饼,并且日日祷告神灵庇佑后辈,在敬畏祖先灵魂的同时也表达母亲对父亲虔诚的思念……
母亲说:你二舅最不放心的是喜喜,要是把他的婚事办了就好了。金山开解说: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儿,好在听说事情基本定了。
散文作家李娟极力赞美农民,说如果他们不乐观,不热情,不对生活充满希望,大概是很难生活下去。父亲一辈子乐观,开朗,始终对生活充满热情,即或是那么艰难困苦的岁月,也未曾向生活低头,而是积极面对,
勇敢接受并直面迎接一切厄运。
母亲说:春节前,喜喜的女朋友张英英来看我们,你二舅给了她600元的大红包还不忘问一句:你要是给喜喜当妻子,就把红包接上。英英笑着答应了,我也顺便发了200元的红包。金山说:这么说事情成成的。而我的记忆里,这句话又分明是金山的兄弟银山前几日也来过,喧了半天后,母亲亦把上述话题给外甥说过:二舅看来是放心的,心满意足的走了,这事情成成的,你们抓紧时间,今年腊月里,就把喜喜的婚礼举行了,风风光光把张英英娶进门,了却二舅的心愿!
眼看天黑透了,金山打算要走了,母亲抹了抹无泪的双眼,颇为满意和放心的说:丫头文鑫就说过,老爹走时无病无灾,毫无疼痛,棺材里还脸色红润。我赶紧插话说:就是,棺材合盖前,主事的大东说赶紧再最后看一眼,我看了,老爹就像睡着了一般,在冰柜里冷冻了七天,但脸色依旧红润。父亲坐在那把木头椅子上还不忘说话,说的什么我没有听清,也许他压根就未说什么,只是将左腿翘在右腿上,像孩童一般转来转去,活灵活现,特别活泼,特别可爱……我心想:这老爹,不是在3月份上旬走了吗,活在阳世间83岁,这突然活了过来,我的乖乖,少说再活上十头八年,就可多陪伴一下老娘了,你可千万要小心,千万别再栽倒在地。正这样想着,恍然间梦醒了,我明明白白就睡在老家的大炕上,母亲在一边酣然睡觉哩……
故乡不仅是一个地方,更是一段时光的记忆,一种永恒的情感。想起少年时冬日的夜晚,河水静静地流淌,月光洒在冰面上,闪烁着淡淡的银光,宛如梦境。父亲坐在驴车前,我和衣而眠在车中,迷迷糊糊的梦里去遥远的沙漠去打柴。驴蹄子重重敲打着地面,我似睡非睡中,听见父亲依稀卷上了一根旱烟,擦亮火柴,在沉沉的黑夜,在萧瑟酷寒的冬天,去腾格里沙漠深处,躲避了护林人员,偷偷摸摸砍伐一些沙生植物枯萎的柴草,刺蓬用来喂驴,花棒、柠条等的枯枝用来取暖。越往深处走,越能感受到亘古荒凉大漠的空阔与纯净,也越发能感知空旷寂寥中沙漠的旷远与沉默中的深沉……
散文作家敬一兵先生说:人的尽头,就是肌肤、器官和骨骼瓦解成物质的基本元素消散在土壤里。只有传说中的人和植物的灵魂,不会扩散,不会消失。我没有看见过灵魂,更不知道世间究竟有没有灵魂。血缘亲情的温度和张力,让我陶醉和感动,也让我明白了父亲坚持认为他的祖先就在他的虔诚上香、踏实做人,礼敬每一个生灵的行为举止上,以及不欺瞒他人、不糟蹋食物的态度里。
有人说我们应该怀着无比感恩的心,感谢父母赐予我们生命,并抚育我们长大成人,无论他们带给我们的是喜悦还是挑战。因为父母的存在,让我们带着感激和敬畏,在人世间继续前行,在这个旅途中不断成长,直到我们也成为别人心中的一段美好记忆。我们的生命才会如此丰富多彩,我们的人生才会特别有意义。
原来很多事情,储存在脑海里,就如荷花池泥里的气泡,你看不到,只有上面的荷叶被风吹动,茎秆摇动,牵动了淤泥,才会冒上来一连串!弹簧椅子,原先的同事,母亲说过的话,脑海里奇怪荒诞的想法,被某个事物触发了,所有的一切都勾连在一起,就组合涂抹出一幅幅鲜活生动的画面梦境,一一呈现出来,让人浮想联翩。
梦境不像人的脸,看得见摸得到。但我在梦境里却分明真真切切看到了父亲的面孔,以及他乐观自信的神态。梦里的父亲是鲜活的饱满的生动的,虽则恍恍惚惚,像尘埃一样飘荡而逝了。但梦外则是能够在梦中与亲爱的父亲邂逅的,被亲情的元素所感染所浸润,无疑是幸运而幸福的。也许这梦不缠绵,不离奇,亦不突兀,不曲折,平平淡淡,简简单单,太短暂了,好像仅仅几秒钟的时间。但我却真切感触到他那乐观豁达、坦然自信的神态,让我感到他活着时内心很温暖,并且自信精神矍铄的活在人世上,是件多么幸运、多么美好的一件事情!我多想这梦再长些,再长些,父亲留给我更多的时间,给我些嘱托与安顿,但,我却不争气的苏醒了,再也难以入睡。我又想蒙头再睡,极力渴盼再次陷入梦境里,多看望父亲一眼。其实,我多有这样的体会。梦醒后,会钻入前一个梦里,续接前梦……但这次无论如何努力,却再也无法入睡,而窗外白花花的,鸟雀欢快鸣叫着,又一个生机勃发的日子来了!
我无法预测这样的梦境是否再次光临,我能做的就是好好珍惜眼前的幸福,珍惜与母亲相处的每一个日月,渴待一个又一个鸟语花香的莅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