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居住山间时，我的小屋小巧地坐落在半山腰。环抱着小屋的，除了绿树就是红花，有各色花花草草，不胜枚数。再有清溪围绕，潺潺流过，日夜不息。
　　 盛夏，枝繁叶茂之时，远远看去浓荫掩蔽，小屋越加精巧，好似悬挂在风里，远远的，看得久了，也会看得心旌摇荡起来，仿佛间，小屋轻轻摇曳，生姿飘香。
　　 想想就很美呢，因为我就住在小屋里面。推开窗关上窗，都一样能看得见窗外的风景。山峦叠嶂，山脉连绵，树林间的树木苍翠，蓊蓊郁郁，绿水相依。一朵朵，一片片，白云犹似倚在屋檐上，几片羽毛似的云彩，竟然好似缠在了庭院间的花树上，悠悠徘徊，不愿离去。
　　 喜欢住在山间，居住在我的小屋子里。尤其夜晚，有雨的夜晚，更喜欢夜深时，静静地，安心听雨。感觉中，山雨来时，恰好到了深夜，山里雨声淅沥声声之时，足能衬托出山间的一片岑寂。
　　 对我来说，越是寂静，心儿也跟着平静到了极致。不会感到丝毫恐惧，也不会感到空虚，更没有一点点的孤寂可言。反而，寂寂中，尽享着这一份幽寂与深沉。
　　 那时，爱人每天都很忙，总是忙到很晚才回来，有时候还要加班加点地工作。我好似习惯了山里生活，住在半山小屋里，寻找出我自己相处的方式来。
　　 小屋原本就是山里人帮忙一起建起来的，除了砖瓦、房梁山下买来，其余苫房草、泥土都是就地取材的。正因如此吧，于山林接近，小小屋子，蘑菇一样，好似这山里因了雨水滋润长出来的，早早与山浑然一体，没有突兀，也没有半点陌生之感。
　　
　　 二
　　 夜里，滴滴答答外面下起雨来。先是打在檐下的宽大浓绿的芭蕉上，再就是屋子后的几杆翠绿的竹叶上，再有打在荷塘里的夭夭墨绿的荷叶上。刷啦啦一阵风儿卷过，劈啪啪雨点儿洒下。叮叮咚咚一阵，好似一曲奏响，清脆的声音在暗哑里伸展，低回的调子在翠绿的叶子上拨弄。
　　 我燃起红烛，泡一杯菊花加绿茶。看着透明的玻璃杯里，菊花在慢慢伸展开枯瘦的花瓣，一瓣瓣伸展开在水里。枯干的绿茶也慢慢丰满着腰身，辗转着，不断辗转着，徐徐展开皱巴巴的身段，在水中舞动。菊花与绿茶相呼应着，在一杯水里互动着，曼妙，舒缓。
　　 雨在窗外，落在半山腰，落在我的小屋檐下，我的小屋顶上，也落在庭院里的树木花草上。滴滴答答，说有节奏，又没有节奏，乱无章法，说急又不急，说缓也不缓，就那么不急不缓地在下着。
　　 此时，很适合读书的，索性，捧一本书，坐在案前。脸儿在烛光里熏染上人间烟火，屋子的角角落落，有床有被子有瓶瓶罐罐，有厨子椅子桌子，更有一束萱草花插在瓶罐里，浓浓的雨夜，衬托出黄艳艳的靓丽色彩，真如慈母的脸儿陪在身边。
　　 每次看一样，心里一阵温暖，倏然全身袭边，好温馨，也好幸福的感觉。
　　 想必，此刻，最生动的是窗外的那些花草，映着我的红烛，将萱草摇曳成雨夜里最美的景色。雨露滋润，慈母一样的呵护中，各种花花草草，树木植物，都在努力生长，尽情吸吮着雨水给予的滋养，欢快，肆意生长。
　　 书放在桌上，书页被清风不停地翻乱，拿来一块半透不透的物件压上。这物件，不是什么玉石，并不值什么的。只感觉有些玉润细腻，温软如脂。夜雨时候，这小小物件也好似水晶一样透凉，爽在手心，不由得拿起来，看着，还是母亲给我的呢。
　　 当时，母亲说：拿着，带在身边，虽不值什么，这物件有意义呢，雕刻的是一大一小母子两个小动物呢。大的也就是母亲怀抱着小的，小的依偎在母亲的怀里。那情景，好温馨，好温暖呢。
　　 现在想起来，更加宝贝一样的紧紧握着，因为必定是母亲给的，对别人来说，或许平常得很，没有什么。而对自己来说呢，却是无价的。当时，我看了看，不像是老虎，也不像是狮子、豹子、狐狸都不是。
　　 问母亲，母亲思忖一会，才说：或许只有神话里才有的，就叫它子母神兽好了。我翻出那些传说的神兽，什么赑屃、饕餮、獬豸都好像是又都不太像似的。有角有鳞有爪有尾巴还有翅膀。很奇怪的样子，好似在梦里见过的，又好似在混沌里出现过。原来人之初，不仅性本善，且，母子之初，向来就是相互依附，你养我小，我养你老，人的根本所在。
　　 母亲说不管是什么，总之当作神兽去看就很好，伴在身边，说不定镇邪压鬼祟的，也说不定遇难成祥，更是一片慈爱相随相伴呢，挺好。再就是，毕竟是母亲给的，就好似母爱伴随在左右，不再孤寂与寒凉，总是有温暖在，有呵护在。
　　 再说了，一个人，只要常常说起母亲，就会不知觉地会常思恋故乡，记得，咱是哪里人，哪一方水土养育了咱们，不忘本呢。
　　 拿起反复抚摸，再三看着，不由得想起母亲来，好似母亲就坐在对面。如我小时后一样，在给我讲着这山那水，说着这一村那一庄的故事……
　　 雨滴滴答答落在庭院里的荷花缸、空坛、瓶瓶罐罐、窗棂……之上，好似珠玉落入瓷盘中，清脆的击打声，令我更加想念起母亲来。抬头望着窗外，夜雨的暗色里，母亲的面容格外亲切温暖，不由地说：妈妈，也来喝杯茶吧，刚刚泡下的，您最喜欢的呢。
　　 仿佛间，看到母亲年轻时的模样。俊俏的面容，月白的衣裳，长长的发辫，干净利索的样子，微微含笑，盈盈端庄。
　　
　　 三
　　 小时候，喜欢下雨，尤其喜欢下雨的夜里，母亲会早早收工，早早回家来，做我喜欢吃的饭菜。母亲一边换下淋湿的衣服，一边问我：想吃什么呀？玉儿，今天回来得早，时间充足呐，想吃什么，妈妈给你做。
　　 喜欢吃妈妈烙的韭菜饼儿，喜欢吃妈妈包的素馅饺子，喜欢吃妈妈蒸的大米饭、炒土豆丝儿、炸茄盒藕盒，小鸡炖蘑菇、猪肉炖粉条……欢喜地说上一大串儿自己喜欢吃的。
　　 母亲顶着淅沥沥，毛毛细雨去小菜园子里割回韭菜，再到鸡窝边取回鸡儿刚刚下的鸡蛋来，椭圆的鸡蛋在手里散着余温。就这样三下五除二的忙着，很快就调好了韭菜鸡蛋馅儿，黄绿的在白瓷盆儿里盛着，既好看又散发着一缕缕鸡蛋遇上韭菜的清香，没等吃，馋虫早已吸引出来，好似口水就在口里，垂涎不说三尺，也差不多了。
　　 等到母亲饺子包好，下到锅里，缕缕的烟火与菜香蛋香味，夹杂在雨丝里，心儿别提多舒展了。忽而想起一句“夜雨翦春韭，新炊间黄粱”诗句来，好似古人早写好了的诗词，专摆在案头，令我回味。缕缕春韭清香入我肺腑，丝丝黄米饭香飘在空气里，仿佛间，人间不再薄凉，充满温暖。
　　 在这盛夏时候，想起春天，念起母亲，想起与母亲一起的好时光来。竟然，倚着窗儿听着夜雨，半山腰里，小小屋子里，顿觉温暖如初，安心，舒爽。在这深夜里，夜雨淅淅，风儿阵阵，半山夜雨，好似更加有意境，也会想起许许多多，陈年往事，似水流年。手里抚摸着小物件，万千心事都涌到了心头眉间。
　　 推开窗，有细雨轻打着脸颊，外面一片漆黑，感觉所有景物都被黑暗包裹着，似蚕茧在压抑里破茧，抽丝的一刻，灵光的现身，让人足可以敢于面对，无论黑暗还是幽寂。
　　 夜雨，滴滴答答见缓，林子里的杜鹃鸟儿，偶然发出一声声长叹，猫头鹰躲在老树枝下，一双洞悉的双眼在夜雨里格外明亮。有人说猫头鹰是不吉祥的鸟儿，其实真的误解它了，它是捕鼠能手呢，据说一个夏季一只猫头鹰就能消灭各种田鼠1000多只。而一只田鼠一个夏季至少要糟蹋1千克粮食。也就是说一只猫头鹰在一个夏季可替我们从鼠口里至少夺回1吨粮食呢。
　　 此刻，一阵风偶然吹入屋子里，微弱的油灯忽然熄灭，因为每到夜雨天气，都要停电的。一支红蜡烛，是这林深处最明亮的所在。好似一只鲜明的火焰，在林子深处闪耀。
　　 或许，久居半山，早已不再恐惧，心也不再拘囿其里，从来不受局限的心儿，在这山中，自由的好似一只小鸟儿，在雨夜里依旧舒展着翅羽，寻觅着明亮的天心。不由得感觉心儿似鸟儿一样，无法拘束，人儿呢，熄灭的电灯光的屋子里，定下神来，可以听得到雨声，可以听到万物的内心对白，由此，延伸到可以感觉得到，也可以看得到。
　　 忽然想起，很小的时候，母亲给我读过一段《楞严经》的，母亲总是边读边解释着：“灯能显色，如是见者，是眼非灯。”母亲停顿一下，“这一句是在说呀，灯能显出东西不是灯能看见东西，而是眼睛藉灯看见了东西。”母亲看看灯火，又读到，“‘眼能显色，如是见性，是心非眼。’也就是说眼睛看见了东西，并不是眼睛在看，而是心，是心藉眼睛才会看到了想看到的。”
　　 后来也常听人说，一个人不明事理。其实，怪罪不得事理的，因为不是事理有什么疾病，也怪罪不得眼睛的，因为也不是眼睛蒙垢了，而是内心被蒙了垢。失信被蒙蔽在黑暗中，包裹在幽暗里。那么，只要治愈了内心，眼睛也可以分辨，事理也得到澄清，身心一片清明了。
　　 想到这里，借着雨夜，将母亲给的小小物件轻轻握在手里，按在胸口，好似久别的亲人，贴近心胸，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和夜的心跳，还有母亲的心跳，融汇在一起，把个山间夜深，冷冷雨夜，唤醒了一样，温馨，恬静。
　　 轻轻，再次，紧紧握在手心里，雨夜再怎么幽寒，世间再怎么薄凉。无论身处幽暗，或是明亮，心儿却都是异常明澈，母爱一直相随左右。人儿呢，就会总是快乐、温暖的，安然。
　　 夜雨频滴，思绪万千，很想念，很思念，不禁低低喊着：“妈妈——”
　　 暗自在想，无论母亲在哪里，也都在身边，一直都在。
　　 哦，有妈，咱就是没长大的孩子，幸福着快乐着，总是天真如初，初心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