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家的新院子，铺的全是地板砖。在大姐的极力要求下，儿子才留了一块一尺宽三尺长的小“菜地”，这小小菜地，大姐经营得有模有样，菜的品种还挺丰富，有两棵丝瓜，两颗苦瓜，两棵扁豆。稀罕的是，小菜地里竟然长出几株野菜。“不打农药，不施化肥，纯绿色零污染植物”，我每次看到小菜地都会夸赞几句。
　　 前天大姐托女儿艳艳给我送了一袋“马齿苋”，我拿到手、赶紧仔细地择净“马齿苋”。洗净后，放在竹盘里，晾在通风的窗台上。我看呆了：绿绿厚厚的叶片，呈扁圆形。紫红色的叶梗，把一个圆从中间分成两个扇形。一片叶子，有绿、紫、红三种颜色，厚厚的肉，被簿薄的皮裹着，一不小心，戳破了，渗出白白浓浓的汁液，像极了新鲜牛奶。
　　 马齿苋菜在案板上被一阵乱刀切剁后，收到面盆里，放上一勺食盐、一勺食油，搅匀后，倒上一碗面，放少许花椒粉、五香粉，打一个鸡蛋在里面，然后放适量水，揉成大的菜团子，再分成一个个圆头圆脑的小菜团，上锅蒸20分钟，满屋飘着“菜团”的香味，我迫不及待地从笼屉里夹出两个菜团，蘸着蒜泥大口吃起来，烫得嘴直吸气。哈哈！我久违的“马齿团”，怎么品尝，也品不出儿时的清香与美味。难道是调料不够全？做菜团的步骤不对？还是如今的马齿苋退化了？
　　 记得孩提时，每逢青黄不接时节，我们姐妹几个会手提筐篮挖野菜，地垅上，空地里，垄坡上，会有一簇簇野菜破土而出，露出嫩绿的头试探着、张望着人世间。
　　 老渠（七一渠）南有一大片麦田，麦子冬眠初醒，“念念菜”已拱出头了。念念菜，学名荠菜，我是在读了张洁的《挖荠菜》才得知它的学名。念念菜，入口微甜，叶子细长，叶边没有齿，念念菜是最好吃的野菜之一，开水一烫，冷水拔凉，挤干水分，切成碎块，放上调料，一盆凉拌菜端上桌，这是农家饭桌上最抢手的菜，玉米面窝头里夹上念念菜，那个香啊……
　　 念念菜的叶子与一种猪菜很像，很难辨清，一不小心拔到篮子里就会坏了一锅粥。有一次，妈妈很忙，六七张嘴等饭吃。她顾不上细择，结果一盆凉拌菜都苦了，爸爸高高抬起的手轻轻放下，他从来舍不得打孩子，爸爸心疼他的每一个女儿。妈妈一边唠叨一边心疼地把凉拌菜倒在猪食锅里：让你们挖念念菜，怎么挖回来猪菜，这苦的怎么吃？中毒了怎么办？
　　 这是个难破的案子，几只篮子里的野菜，进门都倒入一个大笸箩，要想查出是哪个丫头不用心，偷懒，实不容易。没证据啊！慈祥的爸爸哈哈一笑，这案子就此了结。
　　 董庄村北坡底下，有一大片盐碱地，常年像蒙着一层白霜，不长庄稼，野草丛生，但野草里藏着野菜。比我们大的姑娘媳妇们，常结伴去那里挖野菜，她们躲着人，天不亮就出发了，天黑才回来，每人背回一大包袱野菜。
　　 我们姐妹羡慕极了！她们竟然能背回那么多野菜，真幸运啊！
　　 记得那几个嫂子与姐姐们中，有一位小兰姐姐，她是最善良最好看的一位。有一天，我们去找小兰姐姐，求她帮我们找野菜多的地方，小兰姐姐显出很为难的样子。她说：我们说好了，谁都不能把这个地方透露出去。谁说出去，咱这一伙里就不要她了，我要被她们撵出来，以后就没地方挖野菜了。我家兄弟姐妹八个，十口人吃饭，怎么办啊？
　　 也是啊！小兰姐家里人口多，父亲有病，她要被人家撵出来，家里真没办法吃饭了。于是我们无奈地走出来。我们这一伙里，东亲是最有办法的，她对大家说，“你们愿意挖到好多野菜吗？”大家异口同声地说：“愿意！”
　　 “大家听我的，明天天不亮在我家集合，听我指挥就行！”
　　 像要干一场大事一样，大家都很兴奋，摩拳擦掌的样子很可笑。我回到家，激动得睡不着，奶奶见我不停地翻身，摸摸我的头，自言自语：不烧，额头挺凉爽的，一定是昨天马齿团子吃多了，撑着了。于是，奶奶坐在我身边给我揉肚子。我醒着，什么都知道，只是怕说漏嘴，暴露了明天的秘密，装睡。
　　 第二天，天蒙蒙亮，我悄悄起来，奶奶听到声响，问我：还是肚子难受吧？
　　 我顺水推舟答：是的，奶奶，我要去上茅房。你不用管我，天已经亮了。
　　 奶奶不吭声了。我蹑手蹑脚地开了房门走过院子，开二门时，因个子小，踩着的板凳倒了，发出响声。爸爸在东厢房里大声问：谁呀？干什么的？我赶快回答：爸，是我，上茅房去。院里又安静了。我出门撒腿就跑，到了东亲家，她们几个早来了。
　　 小兰姐姐她们一行人出来了，路过东亲家，东亲一挥手，我们悄悄跟上，小兰姐她们说着话，一路走着，没人往后看，我们与她们拉开距离。一直走到坡底下那片盐碱地，眨了下眼的功夫，看不见了，不知她们躲到了那里。唉！还是被发现了。我们垂头丧气地漫无目的地晃荡着，忽然听玉香说：你们看，前面就是坡村了，离开咱村的界限了。我们的首领东亲却低着头说：脚下这块地里有豆芽，一片有一片没有的，这是去年豆子爆了，落了一地，今年发芽了。哈哈哈……天助我也！
　　 首领就是不一样，她能发现豆芽，还能分析出豆芽是豆子爆了落到地里的。还会说“天助我也”的戏文。
　　 我们不走了，低下头挖豆芽，不到正午，布袋子里装满了，我们凯旋而归。因此吃了好多天的豆芽菜就窝头。我妈请了吴奶奶来给我们包了两次豆芽馅古揽子（玉米面包子）。
　　 遗憾的是，我们始终没找到小兰姐她们的根据地。挖野菜活动很神秘很刺激，现在想起来都能笑出声。童趣无邪，好可爱！
　　 那个时候，肚子总是饿，看到能吃的就管不住自己的嘴。有一年霜降节后，在棉花地里剪“花疙瘩”（吐不出棉花的棉花壳），看到地垄上有没刨干净的红薯，赶快蹲下来用手去扒拉，拽出一个红薯，欣喜若狂，在衣襟上胡擦一下，就往嘴里送，一气吃了两三个。怕人看见过来抢，做个记号赶快往地头走。谁知，肚子疼得冒汗，恶心得想呕吐又想拉。又赶快钻进棉杆地里上吐下泻，停不下来。邻居八斤奶奶看见了，大声喊：“赶快来帮忙，送二女到诊所，这娃脸惨白惨白的，头上直冒汗。快点啊！”
　　 我睁开眼睛时，已在曲亭镇卫生院的病房里。爸妈姐妹邻居围了一房子，“二女儿，你可醒了！吓死人了！”
　　 大夫长长出了一口气，数落我：“霜降后的红薯就成了毒薯，你还吃了几个，给你洗了胃，又输了液，迟来几分钟，你的小命就没了！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怎么那么馋啊！”我不服气：“我为么那么馋啊？还不是饿吗？”
　　 在医院里，我什么都不听，什么也不想，只想回家饱饱地吃一顿“马齿团”就“念念菜”。妈说：“这个季节，没有马齿苋，怎么做马齿团？再说念念菜早过季了！”
　　 病房里，不知谁说了一声：“奶奶去年晒了几帘子马齿苋，问问奶奶还有晒好的干马齿苋吗？”
　　 一伙人用板车拉着我，簇拥着回到家。奶奶费了半天劲，把藏在瓮里的一包“马齿苋干”拿出来，用开水泡了好长时间才舒展开。奶奶说：没食油、没鸡蛋、没调料、用棒子面做了几个“马齿团”，你能吃下吗？可我像几辈子没吃过饭一样，一气吃了五个棒子面“马齿团”，记忆中，那是我一生中吃过的最香最美味的“马齿团”。
　　 现在，生活水平提高了，吃腻了佳肴琼浆，才想起吃点野菜清清肠。谁家的冰箱里牛、羊、鱼肉、不是应有尽有？谁家饭桌上各种时令蔬菜不是丰盛多样？吃野菜，只是一种稀罕，一种回忆。因此，肚子不饿，吃野菜当然品不出饥馑时的美味了！
　　 最后，我只想说：勿忘困难时期，应该感谢党的富民政策，珍惜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
　　 2024.6.20于临汾卧牛城
　　 （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