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寒假又到了，还像往年的寒假，学生们先走，教职工们看上去就轻松下来。除了安排留校的值班人员，其他的人们也要准备回家过年的事物。特别是在西藏这个内地工作的人最多的区域。临近年关，回家的气氛我都不知道用什么词语来形容。

人们要回家去过团圆年了。

“你什么时候动身回家啊？”

“后天，我预定的后天的机票。您呢？”

“明天去拉萨，到拉萨与我哥嫂汇合，一起回家。”

整个校园里来往的人们相互说着各自的归程。

“打算什么时候？怎么不走了？”

“今年回家么？”

“当然要回去咯！去年我寒假值班，偌大的一个校园，一下子空了，别提叫人心里感觉有多么难受！等轮到你寒假值班，你就会感受到。”

面对这些有家可归的人，我不敢问他们，也害怕听到他们问我回不回家的话。当然有熟人问我啥时候回家。

我说：“不回去。”

来西藏六七年了，春节来临之际，我都对人们说：“不回去。”

“难道你不想家吗？”

“想啊！”我说。

游子，没有哪个人不想家。

每年的春晚，我就看春节联欢晚会。看到晚会的高潮迭起，等到新年零点的钟声敲响，我开始给陕西家里的亲人们打电话。一个，一个地打电话，能想起的电话都拨通说一会知心话。打完电话，听着城里疯狂的鞭炮声。这时候，总会有个声音在我耳边说：“明年春节回家来吧！”

（二）

2004年的大年三十，本来，我还是打算像往年一样，一个人，一杯咖啡，一盘瓜子，打开电视欣赏春节联欢晚会。

一起值班的老杨说：“快别看啥子晚会喽！不能看，看了晚会更想家！咱们晚上找一家歌厅唱歌曲。换个方式过年好不好？”

“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

“说傻话，要去一块去！过年回不了家，一定要热闹点，不然心里不好受！”

容不得我再解释什么，几个人前呼后拥，拽住我的胳膊，绑架一样的架势，拉我出门。

我就这样被老杨他们几个硬拉出来，推进一辆出租车。正在路边打瞌睡的出租车司机，一看来了生意，慌慌忙忙发动车，问车上的人到哪里。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老杨交代出租车司机说：“条件最好的火锅店你应该知道吧？”

“小肥羊？白天鹅？”

“瓜娃子！大冬天的，当然是小肥羊了噻！”

司机也不在乎老杨的说话口气，有可能看到老杨肥头大耳，一副领导模样，身边有这么多人随从，不敢把他怎么。司机也不多说什么，一直把我们拉到小肥羊火锅城。不幸地是火锅城的老板也回家过年去了。

那么只有去白天鹅火锅城了。

还好，白天鹅是当地人开的火锅城，里面热气腾腾，坐了不少顾客，不少男同胞已经吆五喝六喝“大”了。

过后，我觉得老杨说得很有道理。

这是个外乡人最多的地方。外乡人春节浩浩荡荡回家过年，在年三十这天，走在大街上，从东到西，出租车一个小时也看不见一辆，很多商店门市也关门了，往日车水马龙的街市，一下子就萧条冷落起来，空空的窗口，空空的游子心，空空的异乡城。

也注定我们这些不能回家的人得守着这个美丽而温情的城。

很快就找到一个歌厅。因为除夕之夜出门游荡的人太少了。自称香港淘汰歌星的老杨，他从小在林芝长大，父亲是第一批进藏部队。父亲转业以后就带着他们一家人回到了家乡重庆。回到家乡那一年老杨才十二岁。他说林芝是自己的出生地，至于把哪里当作自己的故乡，他到想在还不能确定下来。在重庆，他做梦都是林芝，在林芝，孤零零的一个人，他说自己是那么的想家。

随我们来的还有一个墨脱县的门巴女孩，叫嘎玛。她善良又有些内向。我知道门巴女都是特别能喝酒的。也许是不好意思，看见我打开一瓶果汁，她只拿了可乐饮料。还没有唱几首歌，两个喝拉萨啤酒的男人很快就喝醉了。老杨说自己酒量大得很，不会醉的。小陈说自己喝酒从来就没有喝醉过。但是在我和嘎玛的眼里，这两个男人已经醉了。

老杨说自己现在最想唱一首歌。说着就去找那一首他此刻最想唱的歌曲了。

小陈说自己这会儿也最想唱一首歌。说着就去与老杨抢着点歌。老杨把小陈拨拉到一边说：“老子唱完你再挑选你的歌！年轻人要尊重老年人。”

小陈嚷嚷道：“龟儿子！”他最终还是让了老杨。音乐开始了，那流浪者们熟悉的旋律排山倒海一般迎面而来，是陈星的《流浪》。

“流浪的人在外想念你，亲爱的妈妈。流浪的脚步走遍天涯，没有一个家……”

歌曲还没有唱完，大男人老杨的声音已经哽咽起来。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泪流满面地老杨这会像个孩子。他不唱歌了，开始用手机拨打电话。电话通了，他对这手机喊：“老王——！你现在做啥子？”然后他又开始抹起眼泪来了。

小陈这时也不唱歌了，手里握着麦克风，闭着眼睛，歪在沙发上。他是个离婚的男人，有个五六岁的男孩在家里由父母带着。他做生意赔了本，还欠下了高利贷。不得已才来西藏流浪。他也是个厨师。来西藏六年了，跑遍了西藏，在林芝他打工的时间最长。他说什么时候把家里欠下的债务还清了，才能回家。有债务缠身的人是不能回家过年的。我和他认识一年多了，看得出来他是一个老实诚恳的男人。

老杨是个下岗工人，也是作陪了生意，同样是欠了很多债务。

嘎玛十五岁的时候被一个亲戚骗到拉萨，嫁给一个藏族男人，这个男人岁数比嘎玛打了三十岁，还是个酒鬼。嘎玛半年后逃离了拉萨。在外打工七年了，她没有回家。爸爸和姐姐都来看过她。她恨死那个欺骗自己的亲戚。每逢林芝的门巴族人聚会，她都找借口躲避起来，害怕人们说她是一个结过婚的女人。她不想回家，她也不想嫁人。她害怕结婚。

而我是不想活了，才来到西藏。

朋友们嘲笑我来西藏的这个理由。

“你怎么知道来到西藏就有葬身之地？”

“在家那么充沛的空气我都绝望，听说西藏缺氧，死了不用埋葬，直接可以上天堂！为了快快的死去，我决定来西藏。”

（三）

老杨还在给家里的亲人说话：“老王，你先不急挂电话，等我再和你说最后一句话。你晓得儿子是个高级厨师噻！等我回去给你做我最拿手的菜，做满汉全席，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年年轻轻的。”

搞了半天，老杨嘴里喊叫的老王是他的妈妈。

我们都笑话老杨没大没小。

老杨关掉手机，笑了笑，开始给我们讲起自己小时候的事情。他是老大，下面有两个弟弟。他又贪玩，学习又不好，还经常办坏事，被人找到家里告状。于是妈妈就狠狠地打他。挨打的时候，他就大声叫：“老王，打死了你儿子你别后悔！”妈妈听见这话不生气，反而笑了。

小陈一直就那么似醉非醉的样子，偶尔吼一句歌词，那歌声听着像牛叫。老杨在这样的歌声中给我和嘎玛讲自己小时候的事情。我们耐心地听着。这个醉了的男人需要有人听他说心里话啊！

2008年的春节就这么度过。没有团圆，只有思念。

天亮的时候，我们叫醒了小陈。我们走在空旷的大街上。空气里既有节日里鞭炮硝烟的味道，也有遥远的家乡春节亲切熟悉的味道。当时，我心里这样想：新的一年到了，有一个春节我们能否回家？

在西藏，有数不清的流浪者。他们都是被生活流放的人。

阿之姐的小说很味道，佳节思亲，写出了异乡的年味儿……

回味您新年吉祥！

异乡的年在阿之姐的笔下别有风味。温馨，温暖，绵绵流长。祝阿之姐新年愉快！

傲梅小才女吉祥！感谢你的跟帖！

已经过去了的那些年味，铭记友情的温暖……

看完小说后，内心很酸楚，难过。不能回家过年，不是游子们不想回家，而是有诸多原因不能回去，如同小说中人物一样。非常感人的小说，拜读学习了。祝福：阿之姐新年快乐，猴年大吉大利，心想事成，佳作连连！

感谢宁静文友跟帖！罗萨，扎西德勒（新年快乐）！

这些年在异乡，感受最深的是那些回不了家的游子，他们复杂的神情和落寞的心情。在这个特殊的时节，任何一个游子都想回家。但是，他们回家的路是那么漫长，他们可以回家的希望遥遥无期……包括我！！

一篇很沉重的文字，还好在年后品读，否则整个人都该不好了！过年回家，在前些年我也曾奔波。那是一种喜忧参半的心情，喜的是可以团聚，可以热闹。忧的是回家的大军，拥挤凌乱，让人崩溃。然而，踏进家门看到父母那欣喜的目光，心终究是快乐的。现如今，已经无需回家，一直在家，真好！之姐的小说，寥寥几笔，便勾勒出几个孤独的流浪人。喝好了，唱，唱够了哭，哭够了回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流浪之旅。

异乡之年，一拧就会出水。回家的路，总隔着万水千山，让一颗心无法飞翔。也许流浪，才是一生的摸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