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赊店我的梦

——《赊店物语》诞生的前前后后

郑长春

一

一九九二年秋，河南省南阳市教育局（当时为“南阳地区教育委员会”）和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中国新一代系列丛书编委会联合举办“爱我南阳、爱我中华”中学生作文大赛。接到教育部门通知后，我当时所在的河南省社旗县第二高中领导非常重视，及时组织全校学生参赛。

作文比赛形式很正规，也很严肃，完全是随机命题，自由发挥。

那年九月，我才从乡下初中（当时的青台镇中）考到社旗二高，一进校门就遇到这么个好事，可以说真是“喜出望外”。

于是，常感“怀才不遇”的我自然倍加珍惜这次机会。

心里暗自高兴归暗自高兴，但面对老师发的一叠子方格稿子，心里还是有些惊慌。

因为，“爱我南阳、爱我中华”这个命题也实在太大了，究竟写什么才能“弘扬时代主旋律”呢？怎样写，才能突出一个“爱”呢？

一时间，我头脑一片空白，紧接着头脑里像过电影一样，眼前如梦似幻地飘起形形色色的片段来。

正如坠云里雾，突然间，我竟神经质地闻到一股醇绵的酒香——那不是千年飘香的赊店老酒吗？古镇赊店，就是因为光武帝刘秀在赊店永隆酒家赊了一面招牌旗而名扬天下！

于是，我没再多想，就以《宛东大地的一颗明珠——赊店酒厂采访记》为题，写了一篇洋洋洒洒两千字的作文交了上去。

没想到，一个月后，社旗县教育局通过初步评选，获得了二等奖，学校领导还在全校师生大会上给我发了奖状和奖品呢。

按照规定，凡是在县级作文比赛进入三等奖以上的作者，才有资格向市上推荐，进行新一轮的角逐。

当时，既是班主任又是我们语文教师的刘兆云老师（现已去世）找到我说：“没想到，真没想到，你这个瘦小伙子还有两下子，好好写，给老师争个光，也为我圆个梦！”

我当时很纳闷，心想：我写不写作文，能不能获奖，跟你“圆梦”有什么关系？

后来，我才知道，刘老师年轻时也曾做过“作家梦”，因为在“文化大革命”中受过冲击，就中断了梦想。十一届三中全会后，他通过各种关系，费了不少周折，最后才到社旗二高教书，虽然年龄已不允许他再继续那个绚丽的梦想了，但他一直希望他的学生中能走出来一个帮他圆梦的“后人”。

当时，我竟觉得惊慌而感动！

不过，细细品味他的故事，我的心头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沉重。

这就是残酷而多变的人生啊！

著名作家、《创业史》的作者柳青说过，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要紧处常常只有几步。特别是当人年轻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的生活道路是笔直的，没有岔道的，有些岔道口譬如政治上的岔道口，个人生活上的岔道口，你走错一步，可以影响人生的一个时期，甚至影响人的一生。

那时那地，通过刘老师那一脸皱纹密布的微笑，我读懂了：原来有一种人生叫梦想。

这一生，最不能忘却的是，就在我拿到盖着“南阳市教育委员会”大红印章获奖证书的那天下午，刘老师悄悄把我叫到他那阴暗又潮湿、既是办公室又是住处的小房子里，偷偷地拿出一瓶没有标贴的赊店老酒，外加两个焦香火烧（社旗当地最好吃的一种烧饼）说：“我真没看错人，你没辜负老师的期望，来，咱俩儿整一杯，祝你写作上能更进一步！”

没有酒杯，我俩儿就用两个白瓷碗。

他端起酒碗的那一瞬，我的泪水竟止不住地顺着碗边往下淌。

这个情景，直到今天，我都历历在目。

离开家乡后，我常常告诫自己：这一生，我要是写不出好文章，当不了作家，最对不起的，就是刘兆云老师了。

遗憾的是，在我离开社旗二高三年后，刘老师就因胃癌离开了人世。

但，他的话语，他的眼神，却永远地印在了我的心底。

在异乡他域，每当我想家的时候，每当我遇到人生的不如意的时候，想一想那些话，想一想那杯酒，心底便是淡淡的温暖。

二

一九九五年九月，我是怀着无限的留恋和无限的遗憾离开赊店的。

自踏上开往大西北的列车，从求学到打工，匆匆忙忙五年间，我没有回过一次故乡。

等到二零零年国庆，舅舅家表姐结婚，我才陪母亲回了一趟赊店。

再一次回到久违的故乡怀抱时，我惊喜地发现：这不寻常的五年间，赊店古镇也发生了很多意想不到的变化。昔日里，那些要好的同窗好友和童年伙伴都已结婚生子，甚至有的因疾病、因突发事件而离开了人世。

健在的，有些见面了，也是看了半天，竟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好在矗立在社旗县城中心的山陕会馆，依旧是那样金碧辉煌。这个被外界称为“天下第一馆”的名胜古迹，用它那特有的悠久文化，款款地接待一个远离家乡的游子。

赊店，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我像做梦一样，真想张开双臂，一下子飞到那高高的楼顶……

这个饱经沧桑的古镇，用古朴的色彩，渲染出一道华丽的璀璨，向我诉说着商埠码头、茶马古道久远而深厚的文化，我无法用言语表达它的厚重，只能不停地按着相机快门，用眼、用心来参悟。

悠然地穿行在古朴的大街小巷，好像穿越历史的隧道，我感到自豪而惭愧。

自豪的是，从小生活在这块平凡而深沉的土地上，竟有这么厚重的文化底蕴；惭愧的是，年少轻狂的我，竟忽视了它的存在，不曾为这块土地留下片言只语！

然而，我能为这生我养我的土地写点什么呢？

为了揭开古镇的神秘面纱，我开始了新的梦游。好奇的欲望如潮沓来，把我卷进了一个如诗似梦的景色中。

绕过还算喧嚣闹的街市，我看见一位老者坐在门口，前面黑色的壶里烧着水，水似乎已经滚烫了，老人俯下腰把水倒进边脚已经磨掉瓷的茶缸里，又靠着摇椅抽起手中的旱烟。

不知道别人觉得怎样，但是对于我，老房子、老人总让我心里跌宕起莫名的泪花，却是不为怜悯亦不为哀伤。

可惜，我竟忘记用相机记录下这样的美好。

悠然窜进古朴深巷，望不到尽头，石砌的台阶已经被磨得很光滑，只有边上的石头还看得出些棱角，毕竟是古路，难免参差不齐，但也还算是错落有致。

多年风雨侵蚀木门上的门环惹上了铜绿，墙也惹上了一道道吻痕，怎会有这样一个不被尘嚣沾染的地方呢？

再往上走，我被困住了，不知两旁石砌的围墙要把我送往何处，只觉得自己像进入一幅水墨风景画。我在里面游荡，如聊斋中逝去的女子，留恋尘世，寄魂于画，久久不愿离去。直到视觉冲突，前面一朵黄色的小野花将我唤醒。

静谧的赵河、潘河像含羞少女，在明与暗参照之中，则有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韵味。本欲捡个小石子投入河内，激起它荡漾的涟漪，看它在沉睡中惊醒而颤抖，终是不忍扰乱河水的清悠。 

便沿着河岸边漫步，静观没有声响的水流，心仿佛被涤濯一尘不染。

如果世间万物，都如它这般宁静无争，悠扬自乐。那是怎般的好！

叹只叹人们在欲念纷呈的社会，早已迷失了这份清闲，劳碌奔赴在名利或金钱的行途中不舍抽身。

他们永远像一个旋转的陀螺，被利欲鞭打着，惟有忘情而转动。

                                      三

我静静地伫立于一座石桥上，望着逶迤没有尽头的河水，心湖竟有澎湃的浪潮扑打，又似乎有退隐居士那般无欲无求。

此时的我，杂感汹涌，却感动得毫无声息。风景灿烂着心情，那一刻，才明白：美，亦会净化心灵。

这古镇已经孤独太久，我倒是希望我的介入令它无所适从。这样是不是会令它记住我？

我看得出它跟我有着同样的感受，它的脉搏深埋在寂静中，冷眼看着世态炎凉。我们都有忧伤，只是不易被人觉察。

我感叹造物主的神奇，在万物当中，制造出如此不可摧毁的美。它们的美可以永久。不被腐蚀、不被沾污、亦不被亵渎。

这里没有昼夜飞鸣的火车，没有腾云驾雾的飞机，没有飞红流绿的五星级大酒店，没有满街花里胡哨的怪男酷女，应该说这里根本不需要那样的上档次。

多余的修容，反而会亵渎了这里的美。

找个客栈或茶庄住下，倚在窗边，看月光透出云层；林立树下，听微风轻拂……河岸边的杨柳树笑得清漾乱颤，久久不能平息。

闭上眼睛，我看到马队来到我的面前，听着赶马人口中的乡音和马蹄踩在石路上的嗒嗒声，我安然睡去。

此时，月光应该是抚摸着我的脸的，因为在梦里我看到了自己的微笑。

四

如今，那些离大都市很近的古镇，每天都吸引着四面八方的脚步，被南来北往的游客踩出一片喧闹。然而，赊店古镇却依然像个传统的村姑，安静地守在那儿，我真怕打扰她，又不忍错过她。背起行囊，不敢回头……

回来后好久，只觉得心留在了那里，梦未曾归来。

于是，有了这本《赊店物语》。

问好长春，非常感人的故事，非常优美的文字，欣赏了。

郑老师原来早就进入江山了，今天才知道。赞一个，以后慢慢拜读大作！问好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