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两次报案
　　 年过而立之年的纪明豪是吉安镇派出所的所长。
　　 2024年2月26日上午，他正在派出所值班，却被前来报案的年过八旬的黄老伯搞得莫名其妙。黄老伯一进门就嚎啕大哭起来。他说：“我现在走投无路了，每天以泪洗面，眼泪不知道流掉多少了。”
　　 纪明豪就关切地询问他：“老伯，您为何如此伤心呀？有话慢慢说，别太伤心了。”
　　 黄老伯就用衣衫褴褛的衣袖擦拭了一下眼泪，神情沮丧地说：“我被人骗走了毕生的积蓄——整整有30万哪！这30万可是我的养老钱哪。因为钱太多了，30万放在袋子里，称称都很重了。”
　　 纪明豪不敢掉以轻心，一边安慰黄老伯，一边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经过询问才得知，黄老伯的这30万元原来是借给了邻村的一位老太太——年纪跟他差不多，名叫白玉兰。
　　 可是，白玉兰跟黄老伯却非亲非故，根本就互不认识。那黄老伯怎么会借钱给她呢？黄老伯解释说，是因为有个值得信赖的“中间人”——胡香芬，她也是村里的一个老太太，还是黄老伯多年的牌友。因为黄老伯经常和胡香芬一起打牌。
　　 真没想到，涉案人员都是老年人，还都住得很近。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呢？这让纪明豪倍感不可思议，于是就打破砂锅问到底，这才大致了解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2023年9月的一天，胡香芬把白玉兰带到黄老伯家里，说要向他借3万元钱，还说不白借，会支付利息的。这是胡香芬代白玉兰说的。当时说先借3万元，给1500元利息；再借3万元，给2000元利息；第三次又借4万元，给了4000元利息。每次借款都有好友担保。对方还写了借条，而且每次借款都许诺了高额利息。这乍一听委实是好事。但是黄老伯也不是唯利是图的人，他对白玉兰“今天来借，明天来借，连续来借钱”的做法，明显感觉到不对劲了。于是就向债户提出了“介绍的中间人必须签字，签了字我再借给你”的要求。没想到胡香芬十分干脆，竟然毫不犹豫地在借条上也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这下黄老伯也就不再怀疑了，就这样一来二去的就把所有的积蓄全都借给白玉兰了。可是还款期限到了，白玉兰却没还钱。这几个月黄老伯无数次想报案，好友胡香芬都在旁边劝说他，让他再给白玉兰一点儿时间。
　　 “天天在催，我恨透了，你跟白玉兰说，我要跟她同归于尽。”黄老伯恼羞成怒地对胡香芬说，“白玉兰一直在说明天后天还钱，还连连给我保证说：‘你要的钱，顶多一两天就到了。’可总是拿不到钱。我感觉我现在跟她要钱，就像熬猪油一样的，可她就是不肯还钱。”
　　 俗话说，再好的交情也抵不过对一无所有的恐惧啊。
　　 农历新年刚过，是可忍孰不可忍的黄老伯这就来报案了。
　　 黄老伯的经历令纪明豪格外同情，可是这事儿的性质究竟是民间借贷，还是遭遇了诈骗，就需要进一步调查核实了。更重要的是，胡香芬在其中到底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呢？她怎么就如此信任白玉兰愿意为她担保呢？这些疑问一直在困扰着纪明豪。
　　 就在这个时候，更加惊人的情况出现了。纪明豪又接到当地银行的报警电话，说他们那儿来了一个敢冒高风险的老太太，还说，老太太上午来过了，下午又来了。纪明豪带着几个民警过去一看，不承想，这位老太太居然正是黄老伯口中的胡香芬。胡香芬向他诉苦说，她想要去银行取出全部身家，却被工作人员给劝阻了。
　　 银行工作人员解释说，之所以要劝住胡香芬，是怕她遭遇电信诈骗。结果胡香芬却豪气云天地说：“什么诈骗不诈骗的，我是为了我的好姐妹筹钱。”
　　 经过纪明豪询问才知，胡香芬口中的闺蜜竟然是接连多次借走黄老伯30万元的白玉兰。当时纪明豪就起疑心了：是啊，闺蜜再有需要，胡香芬也没必要这样做呀。她为闺蜜跑前跑后，主动担保，甚至连全部身家都要借给对方。
　　 纪明豪就问胡香芬：“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重情重义的胡香芬就盛赞白玉兰说：“你是不知道我这闺蜜这人，她是个特别靠谱，也是个特别值得信赖的人。”
　　 “那白玉兰为什么要向你借钱呢？”纪明豪继续追问道。
　　 “找我借钱，说是她儿子做生意，要装修店面之类的。”胡香芬就只好实话实说，“我跟白玉兰认识几十年了，白玉兰从没向我开过口，这次显然是有急事用钱。而且白玉兰开了家养鸡场，每年收入几十万。只要缓过这阵子，肯定就能还上钱。这点不用担心。”
　　 如此看来白玉兰还真是有魅力，有钱有实力，还有如此两肋插刀的好朋友。所以黄老伯莫非是多虑了呀？
　　 为了保险起见，纪明豪就带着两名民警决定见一见传说中的白玉兰。
　　 二、借款疑云
　　 没想到还没见到白玉兰呢，纪明豪一行三人首先竟遇到了一桩奇遇。
　　 他们向眼前的一位村妇问路的时候，她突然爆出了惊人之语，说白玉兰向她借了很多钱。另一村民也说，去年8月份的时候，白玉兰也向他借了1.5万元，说是她儿子要办什么公司，催了很多次，却一直拖欠不还。
　　 好家伙，随机遇到一个村民，都说白玉兰是自己的债户。这白玉兰怎么到处借钱，谁都不肯放过呢？纪明豪据此推测，白玉兰应该是借了不少人的钱。这事儿好像比他想象得更严重。白玉兰为什么要借这么多钱呢？他很想搞清楚这一点，就又宽慰自己说，唯有尽快见到白玉兰本人才知道。
　　 他们一路询问，好不容易才找到白玉兰家，然而白玉兰却并不在家。随后，纪明豪一行三人就又赶往养鸡场，果然在养鸡场见到了白玉兰。
　　 “首先第一点，为什么借钱？”纪明豪开门见山地问道。
　　 “帮我儿子做生意。”白玉兰轻描淡写地回答说。
　　 “经营项目是什么？”
　　 “红酒和茶叶。”白玉兰自信满满地解释说，“就是我儿子做生意，公司周转不开，不是什么大问题。”
　　 “不是大问题，更应该妥善处理债务，再说了，什么生意需要借那么多钱呢？”纪明豪继续追问道。
　　 看到警察想要追根究底，白玉兰也开始回避问题，并且越发焦虑了。
　　 “我没做什么亏心事。”白玉兰忽然激动起来，朗声嚷道。
　　 “你没做什么亏心事，你怕什么？得跟我们走一趟。”纪明豪态度强硬地说。
　　 “不是怕，我晚点儿过去可以吗？我还有点儿活要做。”白玉兰恳求道。
　　 “现在就要去。”
　　 “那么多鸡怎么办？我要给它们喂食的。”
　　 “我们现在是找你调查案情，不是跟你在菜市场上买菜。”
　　 白玉兰见托词无效，只好跟纪明豪一行三人回到派出所。纪明豪原本以为这只是一起债务纠纷，准备着力调查。殊不知第二天一大早，却突发了变故。派出所里居然乌泱泱地来了一大群人，全都是村里的老人。而且都是来找白玉兰算账的。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经纪明豪一询问，原来他们跟白玉兰的关系那是相当亲近。有的是亲戚，有的是邻居。他们表示，白玉兰同样在他们那儿借了钱。借款总额不少，加起来得有180多万呢。这已经是一个相当惊人的数字了。要知道当地的人均年收入也没过10万。
　　 白玉兰借这么多债，是多少人的身家，但是这件事也确实令纪明豪费解。
　　 大家之所以愿意借钱给白玉兰，是因为她有产业，没有不良记录，更有偿还能力。换句话说，她有良好的社会信用。
　　 可是据大家反映，白玉兰最近一年完全变了。她不仅把身边的亲戚朋友借了个遍，还欠钱不还，不断拖延。这分明是不顾自己声誉的节奏呀。她为什么需要这么多钱呢？债主们向纪明豪提供了一条令人警惕的消息：白玉兰多次向亲友们提到了一个网络贷款平台，并且向他们保证，等到平台放款了，她就可以马上还钱。
　　 “那你告诉我，那个网络放贷平台到底怎么回事？”纪明豪盯着白玉兰问道。
　　 “我儿子说，他想要贷款40万，但是贷款平台说，需要交保证金才能放款。所以我才到处找人借钱。”
　　 “这一听就不合理。首先，正规的贷款平台，它是不会让你交保证金的。第二，你儿子想贷款40万，可是你已经借了100多万，这明显不合理呀。”纪明豪提出质疑说。
　　 白玉兰也知道自己无法自圆其说了，她终于态度软化了下来。
　　 “你觉得你借款40万，让你抵押100多万，合理吗？有这种借法吗？”纪明豪反问道。
　　 “是我们的错，是我们借钱的错。”白玉兰态度诚恳地致歉说。
　　 白玉兰的认错态度良好，但背后的动机兀自令纪明豪百思不解。
　　 “要知道你光是一个养鸡场，一年就有几十万的收入。就算你儿子需要40万，你完全可以给儿子，为什么还要到处借钱甚至依靠网贷呢？”纪明豪疑窦丛生地问道。
　　 谈起这事儿，白玉兰倒是很坦然，甚至还有些自豪。
　　 她说：“这是因为我儿子想创业，我这当妈的得无条件地支持呀。”
　　 三、儿子创业
　　 接下来，白玉兰还向纪明豪介绍了一下儿子的创业史。
　　 原来，白玉兰的儿子叫朱行运。不到一年，却经历坎坷。他原本一直都在家里的养鸡场打下手。去年年初，他提出要创业，此言一出，向来不苟言笑的白玉兰竟然生平头一次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我想儿子要开公司，总想盼着他做个小老板，以后身价也就不一样了。我们也就不用再养鸡了。现在儿子想做点生意，我跟老公就挺支持。就跟儿子说，你好好做，你缺钱，我们会想办法解决，不管咋样，都要支持你创业的。”这是当时白玉兰的心里话。
　　 做父母的当然盼着孩子有志气，于是老两口二话不说就掏了50万。这也是当时家里的全部积蓄了。然而没过几天就出事了。
　　 朱行运说，这笔钱被另一个合伙人卷走了。怎么会这样呢？白玉兰原本不信。可是朱行运带着她去了趟云南——就在这个合伙人的住处，母子俩整整蹲守了一天，依然没有等到他的身影。之后，对方的手机号也变成了空号。白玉兰当然心痛不已了，可是看着儿子伤心懊恼的样子，白玉兰于心不忍，也就没再责怪儿子。她说，她儿子朱行运实际上是没头脑的，后来儿子说钱没了，那她也就只好认栽了。反正他们家靠养鸡场也能挣到钱，以后让儿子注意点儿，吸取一下教训就行。
　　 言之有理，就算生意失败了，也可以让儿子回来继续继承家业。但是朱行运在其母亲白玉兰眼中是个有志气的孩子。没过两天，他又提出要创业，问题是家里头没钱了，这本钱从哪里来呢？朱行运说，他可以贷款。但是那个网贷平台有规定，得先交保证金，再放贷。迫于无奈，白玉兰只好瞒着丈夫向亲戚继续借款。
　　 “可是你难道就没有怀疑过吗？哪有这么邪门的贷款平台呢？还要人家交保证金。”纪明豪望着白玉兰说。
　　 “我怀疑过的。超过之后50万，我就说怎么回事？怎么老是缺钱？儿子说现在变成用钱买钱了。”白玉兰进一步解释说，“每次一万两万，像蚂蚁搬家一样，不知不觉就投进去了几十万。对此，我也开始疑心了。那时，我儿子就把贷款平台客服推给了我。还说，连贷款客服都有，会是假的吗？但是我很快就醒悟过来了。就算有客服，那也有可能是个骗人的平台。我就问儿子，你怎么贷款一直要钱？你是贷款，还是在开银行？你到底是在贷款，还是在放款？他说确实是在贷款，还说这是最后一笔了。”
　　 由于白玉兰也经常看两卡防诈骗新闻，她怀疑儿子可能遭遇了传说中的电信诈骗了。可是这个时候，她已经积重难返了。而且事情一旦败露，儿子的名声也就毁了。于是她只好继续借款，拆东墙补西墙，希望尽量能够拖延时间。她寻思着，一边把这个事情拖着，一边叫人偷偷地过来，把家里的老宅给看了，就想着把老宅卖掉，筹些钱把外债给还了。于是，她就对那些上门讨债的债主们说：“等联系好了，我肯定会将老房子卖掉。反正那老房子也是传给我儿子的，我想我儿子也不会有意见。只要我把老房子卖掉，我会还钱给你们，不会欠你们一分钱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白玉兰也是禁不住老泪纵横了。她硬气了一辈子，在村里头一直都是很讲信誉的人。要不是因为儿子这事儿，哪至于走到这步田地呢？白玉兰也满含委屈地说，她和儿子其实也是受害者，都是被那无良的合伙人和诈骗平台给骗了。因此，他们主观上没有任何恶意。这些借款只是借贷，不是诈骗。
　　 白玉兰这话还真有点儿其情可悯，然而纪明豪办案组接下来的调查结果，却再次出人意料了。
　　 四、真相大白
　　
　　 “我们判断下来，白玉兰借款的理由是儿子开公司，但是不管是胡香芬，还是报案人，都没有看见过这个公司。”纪明豪在分析案情时说，“经过调查发现，白玉兰名下的那个公司根本就不存在。而且就连白玉兰所说的那个贷款平台也不存在。”
　　 这么一来，白玉兰的借款理由忽地全被推翻了。但是这时候，纪明豪不但没有第一时间指责白玉兰，反而看向她的眼神甚至还有些同情。
　　 这是因为白玉兰得知了真相之后，突然崩溃了。她意识到了策划这场骗局的很有可能是她一直都无条件信任支持的儿子朱行运。
　　 那么，朱行运去哪儿了？是他要创业的，也是他要贷款的。他不该出面解释一下吗？
　　 事实上，早在纪明豪办案组寻找白玉兰的时候，就接到了朱行运打来的电话。
　　 在电话里头，朱行运态度良好，还主动表示会到派出所报到。然而母亲白玉兰来到派出所之后，朱行运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不仅手机关机，人也没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