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根与魂】【东篱】冀东大秧歌(散文)
“饭不吃,酒不喝,不能不扭大秧歌;米不碾,面不磨,不能不看大秧歌。”这是我小时候老家农村过年真实的写照。说到秧歌,基本上是,上至九十九,下至刚会走,拿起扇子都会扭几下。
一
冀东三枝花——评剧、皮影、乐亭大鼓。但要是说老百姓最喜闻乐见,参与度最高的,那还得属冀东大秧歌。
那时候几乎每个村都有秧歌队,都有几个好秧歌把式。我们村的大队部小广场就在我们家门前不远,从年前农闲开始大队就开始组织秧歌队加紧练习,锣鼓家伙声就开始最村里响起。年后从初二开始,就正式走村串街,打场子开扭了。
隔壁的刘二爷是个秧歌迷,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鼓点一响,浑身发痒”,即便是正在吃饭也会放下筷子,踩着鼓点,一路扭着挤眉弄眼的去参加。他演的是丑角,每次打扮都是穿一身上绿下兰的彩绸衣裤,脚上穿黑色镶金边的薄底快靴,鼻梁和眼睛的一圈都要涂上白色的粉底,上眼皮上还要勾勒出两个黑色的小三角,显得俏皮且滑稽。他有时候和“跑驴”的配合,手里拿个马鞭,头戴一顶黑色带红缨的毬帽,是个送媳妇儿回娘家快活的小女婿。驴脖子上的串铃哗啦啦响,他驴前驴后的跑,不小心还会被驴踢到在地。打驴几下,驴子还会撒欢乱跑,掉到泥沼里,然后又是拉,又是揪尾巴往外拽,忙的不亦乐乎;有时候和“跑旱船”配合,会带上斗笠,拿船桨,当渔夫,前后左右划船,开始是故意把船划得摇摇摆摆,逗小媳妇花容失色,后来好像是真的遇到了大的风浪,东倒西歪,最后两个人同舟共济,到达岸边;有时候他扮成“老蒯”,头上戴一个花白头套,包一个花手巾,手上拿着两只“花棒槌”,晃着腰,跳踏着,追着扮演公子小姐的演员,做出棒打鸳鸯的动作,坏他们的“好事”。无论他办那个角色,从头到脖子,再到肩、腰、胯、膝盖、腿、脚步都如行云流水,纯熟自然,动作干净利落,千姿百态,刚柔相济,收放得体,都永远是场子内的主角,有极强的感染力,穿透力和折服力,逗得大家一阵阵的哈哈大笑。
刘二爷的女儿正月回娘家,往往爹都不在家,顺着喇叭音寻过去,一准在里面,但他的瘾还没过完,谁也别想让他回去。二爷把小外孙也拉进场地,递给他一把扇子,爷孙两个就扭起了对手戏。女儿只好回家先去做饭。
扭秧歌不畏惧雪天,越是下雪,越能衬托出服装服饰的鲜艳,人们扭动的越欢实,越能衬托节日的快乐。观众冻手冻脚,就越喜欢走进场子跟着扭上几场。吹喇叭的也时候高兴了也跟着起花活,把喇叭口摘下来,来回拉扯,把本就音色嘹亮,高亢华丽的喇叭调变出不同的声调。还能吹出公鸡打鸣,牛吼马嘶的声音,弥补秧歌只扭不唱的不足。打鼓的头冒大汗,有时候干脆光个脊梁,把个鼓槌抛起来耍出花样,但鼓点不会乱。
年前结婚的多,年后过寿的多,谁家有喜事儿,就会在大门口摆上一些点心、茶水、水果,秧歌把式会意,就会在他家门口打场子,扭上几场,说上几句吉祥话。各得其乐!
我对扭秧歌没有多大的瘾,只是看个热闹,妹妹则不然,她很喜欢,三四岁上就跟着秧歌队在后面扭呀扭,没有扇子,就把母亲的毛围巾搭在肩上,双手各持一端,摆来摆去,有板有眼,逗得大家哈哈大笑。后来母亲给她买来扇子,手绢,再后来大了以后添置了服装,跟着秧歌队,演“小姐”,跑场子。直到嫁人后,回娘家,赶上村里扭秧歌,也要扭上几场,出一身热汗,才过瘾。
二
我们这里的秧歌都是不踩高跷的,就是脚踏实地的秧歌。记得村里也买过一次高跷,绑在腿上,一下子就变成了巨人。但是不习惯,好像是就踩了一个冬天,就放弃了。从秧歌分类上,我们这种叫地秧歌,区分踩高跷的秧歌,但平时没人说“地秧歌”,就说扭秧歌。从地域上属于冀东秧歌,自有他的特色。
秧歌起源于元代,帽子、服饰带有蒙古族纹饰的特点。毬帽老一辈还称为“鞑子帽”,是蒙古族帽子样式,丑角的抖肩据说也源自蒙古族舞蹈。元代的蒙古族不但在冀东留下了诸如“倴城”(滦南县城)这样以蒙古将领名字命名的城市,还留下了服饰和文化的痕迹。所以说中华民族的辉煌文化是五十六个民族共同创造的,在此可见一斑。秧歌在清中后期开始达到鼎盛,人才辈出,并延续到今。冀东的秧歌主演分布在滦县、滦南、乐亭、迁安、昌黎、卢龙、抚宁一带的唐、秦二市。
早在1953年,冀东秧歌《跑驴》就跟随毛主席出访罗马尼亚,获得了国际大奖,周总理曾夸奖仑派秧歌代表人伦宝善“小巧玲珑,浑身是戏”。2015年仑派秧歌第三代传人滦县铁牡丹艺术团在香港受邀表演的《老蒯嘎妈闹花灯》(蒯读kuǎi,也有写做擓的)摘得最高奖项——山花奖。近些年,登上央视和地方舞台的各支秧歌队更是屡获殊荣,大放异彩。目前秧歌在冀东各县市基本上都获得了国家级或者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称号,更有很多非物质文化传承人,带领着不同的秧歌队,活跃在冀东各地,并积极参加全国的文艺汇演。
冀东秧歌角色分为妞、丑、蒯、公子四个行当,其中丑和蒯又分为文、武两道,异彩纷呈。角色之间在秧歌场上经常搭配配合,表演风趣、诙谐、不拘一格,传统的曲目有《跑驴》《戏蝈蝈》《扑蝶》等。都属于哑剧,没有对白,但看动作就很容易看得懂。据说以前也有开口唱几句的,后来那种形式逐渐发展成了莲花落,评剧等其他艺术形式。
三
以前,农业社会时期,冬天叫“猫冬”,人们几乎赋闲在家无事可干,正月前后正好用来扭秧歌娱乐。随着工业化的推进,正月初六一过,年轻人都开始赶着进城上班去了。再加上从40年前电影,电视逐步普及,近些年短视频的爆火,传统的曲艺节目都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大秧歌也同样面临着三无的风险——无演员,无创新,无观众。
好在这些年随着中国经济建设取得巨大进步,老百姓又重拾文化自信,政府也给与巨大的支持,各种传统技艺和文化得以保护和弘扬。对大秧歌申请非遗的保护就是最好的例证。
我有幸结识了滦县铁牡丹艺术团的创始人,滦州地秧歌协会会长刘永健先生,当时他正带领团队在古城演出。演员们都身着古装,浓墨重彩,或轻摇羽扇,高抛手帕,或抖肩晃腰,挤眉弄眼……正值夏日黄昏,古城沐浴在落日的余辉里,街道古香古色,雕梁画栋,华灯初上,小桥流水,佛塔梵音,游人如织,一曲完毕,游客纷纷和演员打卡留念。我一时恍惚,竟不知是古人照进了现代,还是现代人穿越回了古代。
刘会长是仑派秧歌的第三代传承人,他组建的铁牡丹艺术团不仅屡获殊荣,还自筹资金办了一家“滦州地秧歌博物馆”,免费对秧歌爱好者开放,成为广大秧歌爱好者的交流基地。他还不辞辛劳,为多所中小学免费上公益课,让孩子们近距离感受家乡传统文化的魅力,极大地激发了孩子们热爱家乡,建设家乡的热情。
冀东大秧歌表演“公子”洒脱大方,“妞儿”靓丽含情,“丑”和“蒯”俏皮幽默,变化繁多,俏而不浪,逗而不骚,艳而不俗,用肢体语言表现人物内心喜怒哀乐。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揶揄,自嘲,对生活的一种超越,演员们背负酸甜苦辣的生活,演绎诙谐幽默的秧歌,体现了过去冀东人民不屈服于苦难,积极乐观态度的生活态度。
面对崭新的生活,这些年大秧歌又开始流行。漫步冀东街头,顺着鼓点,很容易就找到一只秧歌队,只要您喜欢,不用打招呼,不用换行头,随着鼓点,踩着小碎步,挺胸抬头撅屁股,身体拧成三道弯,就可以扭上一曲。她就是冀东人民的广场舞,街舞。
2024年8月10日首发原创于江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