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星】铁锅炖大鹅(散文)
雪,落了一场又一场,屯子安静下来,寒气一波一波的,被风推来搡去,落在屋瓦上,烟囱旁。落在院子的一棵枣树,一棵苹果树。落在树枝挂着的萝卜缨子,几串玉米穗子上。一条条羊肠子细的小路,扭扭捏捏站着,天冷了,就连鸟儿也不愿来,零星的留几个动物的足迹,在没有铲净的雪地,车很少经过。整个村子,掉一根针都可以砸出一朵浪花。父亲在东墙底,挥舞镐头,一下一下劈一只只槐树墩儿,咚咚咚,咔咔咔,柴禾劈成一缕一缕,躺在那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新鲜树木的味道。
西园子圈着六只大鹅,灰白色的大鹅,天寒地冻,大鹅的嘴也冻住了,不喜欢嘎嘎嘎叫唤。仅仅是来陌生人时,嚎几嗓子。木头槽子内盛着切碎的白菜帮儿和玉米碴子搅拌的食物,鹅有一搭没一搭的上前,撮一口,停一停,抻一抻长长的脖颈。小时候读过唐.骆宾王的一首诗:“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而另一位大唐诗人.白居易的“君因风送入青云,我被人驱向鸭群。雪颈霜毛红网掌,请看何处不如君?”略胜一筹。大鹅在不同的朝代,那些骚人墨客赋予不一样的情怀,鹅吗,终逃不了被宰杀的宿命。
日头才刚露出半张脸,天边铺着橘黄色的朝霞,自巷子深处逶迤而来的狗吠,也夹杂着清冷的气息。房顶袅着洁白的炊烟,母亲将柴禾抱进厨房,锅灶火苗闪烁,像满天的星子。锅里的水尚未沸腾,母亲喊了一声,让父亲磨菜刀。我和弟在炕上玩拍火柴盒皮,谁能把火柴盒皮翻面拍成正面,就算赢。我几乎玩一次输一次,眼见着弟赢了一堆火柴盒皮,我存货越来越少,我提出不玩了。弟很恼火,嘟囔说,玩不起就不玩,以后不和你完了,老赖。我想狡辩几句,母亲从厨房间递过来命令,赶紧下地,帮我逮住大鹅,今晌炖大鹅。
这是一件大喜事,我们家的大喜事,与过年没大的区别。日子苦巴巴的,孩子们掰着手指头,翻着日历过,眼盼着来人待客,逢年过节,有好吃的造一肚子荤腥。杀大鹅,在辽南地区的冬天,尤为盛行。鹅吃草就长大了,母亲有时会喂一些玉米碴子和豆饼,鹅长得也快,三四个月四五斤了,下蛋的鹅,自己找一个窝儿,趴在那一动不动,鹅生蛋时,人和猫啊狗啊不要惊吓它,不然,受了惊吓的鹅,再生蛋便是软壳的。公鹅叫声沙哑,嘎嘎嘎,嗓子发出沙沙沙声。母鹅嗓门洪亮,下完蛋,出了窝,嗷嗷喊,唯恐主人不知道它下个蛋。鹅这家畜具有看家本领,母亲养过的鹅中,有一只灰白色的母鹅,不仅下蛋频率高,顾家。邻居常来,也不好使。进我们家院子,大灰鹅发现来人,脖子和身体持平,呈俯冲状,朝来人扑去,好家伙,上来就扭你腿,扭你手,非跟你争个输赢不可。父母下田里干活,把大灰鹅放在门口,让它看家绝对忠心耿耿。我们的玩伴中,有一个叫公鸭嗓的丫头,和我一般大,她老欺负我,逮毛毛虫扔我身上吓唬我,偷我皮球玩,往她要还不承认是我的 ,爸妈拿她也没辙儿,我心生一计,公鸭嗓家在我家西面,隔着两家就是她家。她上下学都经过我家门口,有一次,抓住机会,瞅准她去上学,我将大灰鹅赶到门外,拔了一捆青草喂大灰鹅和它的兄弟姐妹,应该是上午八点钟左右,公鸭嗓哼着歌儿,“小胖孩,上窗台,偷她妈妈小洋钱……”我躲在大杨树底,见公鸭嗓蹦蹦跳跳来了,我吹了一声口哨,大灰鹅是鹅王,它听得懂我的进攻口哨,单见它鹅头一低,翅膀一扎撒,嘴里发出嗤嗤嗤的声音,先是一个健步,窜了过去,接着,翅膀翻动,嘎嘎嘎,照着丫头露在外面的右腿,就是扭,不松口的扭,整个动作行云流水,稳准狠。吓得公鸭嗓哭爹喊娘,我见好就收,上前轰走大灰鹅, 装好人帮公鸭嗓拍打拍打身上的泥土,故作关心的问,“咋样?疼不疼?流血没有?”一连串的灵魂拷问,公鸭嗓嚎了一会儿,不嚎了,站起身恶狠狠地说:“你给我等着,我告诉我妈去!”
我怕大灰鹅遭公鸭嗓和她父母的毒手,就紧紧盯着大灰鹅,不许别人靠近大灰鹅。
后来,大灰鹅也是老了,腿瘸了,母亲不得不做了处理,碰上我大姑姥爷从吉林长白山那边回老家探亲,母亲不得已杀了大灰鹅,我倒是哭鼻子了,看着大灰鹅死在菜刀下,心疼个要命。我记得是大冬天吗?西北风呼呼刮着,窗上订得塑料布嘶啦啦响。大铁锅炖大鹅,放了土豆瓣儿,红薯粉条,榛蘑,鹅肉的香,飘得满屋子,一院子都是。我是又馋又不忍心吃鹅肉。以为能憋的住不吃,结果,父亲和大姑姥爷吃了喝了,剩下的鹅骨头,还有鹅肉汤,我经受不了诱惑了,拿起筷子,白花花的一大海碗米饭,泡上鹅肉汤子,一憋气造了一大碗肉汤泡饭,早把大灰鹅的好忘得片甲不留。
铁锅炖大鹅,一定在雪后,下雪的天也好。锅底架上刺槐棒子,锅内的鹅肉,骨头,噗噗噗响,房间的每一寸空气均沾染着鹅肉的香,丝丝缕缕,曼妙无比,令如此萧条的节气,多了一份烟火,一种期待,一片草绿色的光。母亲选一个我和弟都放假的日子,宰杀大鹅,炖上。一家人和和美美,坐在一起搓一顿。眼下村镇和城市的大中小型饭庄,酒店,几乎全有铁锅炖,不光是炖鱼,炖骨头肉,炖大骨鸡,炖大鹅,尚有许多铁锅炖,东北地区的炖菜可以说很出名的。来,我有铁锅炖,你有酒吗?
眼看着到了下雪的日子,今年母亲没养大鹅,我电话里告诉母亲,在屯子里买两只大鹅,趁着休息,我们开车回去,来一顿铁锅炖大鹅,要是赶上落雪,那就是更美了,围坐在炕桌,一边赏雪,一边啃着炖大鹅,一边呷一口酒,不是神仙胜似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