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星】囤秋菜(散文)
天边堆积了一朵一朵乌云,赶也赶不走,风急头白脸扑过来,醉汉一样,将整个村子摇晃的厉害。父亲将一捆稻草浸泡了一会儿水,捞出,沥干。面朝大街,坐在门槛搓草绳子。他一只手拽一撮稻草,码在左手掌心,右手和左手互相交错,缠绕。原本松垮垮的稻草,就被搓成麻花辫儿,压在父亲屁股下,搓一阵儿,绳子就朝前边移动一尺,或者一米。门槛爬着几只黑蚂蚁,晚秋了,蚂蚁尚在,没休眠。父亲专注于搓绳子,蚂蚁遛遛达达上了父亲的胳膊,手背。父亲没有驱逐它们。风夹杂着一股潮湿的腥味儿,还有菊花的气息,在父亲身边走来走去。
一只大公鸡,浑身红色的羽毛,喔喔喔,一使劲,跳上墙头,四下瞅了瞅,嗖一声进了菜园子,照准一棵大白菜,就是一顿猛戳,伶牙俐齿,你吃就吃吧,还呼朋唤友,叫它的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来吃。父亲一抬头,发现公鸡在糟蹋白菜,起身,来到园子,弯下腰,拔起一棵青皮萝卜,摘掉萝卜缨,照着萝卜咬了一口,父亲年逾古稀,牙口可以。除了上面落了两颗牙齿,其余的牙齿,依旧坚守自己的岗位。经过霜打的萝卜,又脆又甜,唇齿生津。俗语说,冬吃萝卜,夏吃姜。疾病见了也慌张。父亲那一代人,哪里懂养生之道。不过,大地上土生土长的谷物,蔬菜,水果,皆是原汁原味的,不被污染的绿色食品,父亲仰脖儿望望天,要下雨了。风在前,雨在后。昨晚看电视,中央台的天气预报说辽宁南部有中雨,雨后气温下降六度,到零下摄氏度。冬天会堂而皇之的登场,不能含糊,一园子的秋菜,该拾掇了。起了萝卜,挖一个菜窖子,赶在彻底冰封时,将秋白菜,萝卜,放窖子里,冬天青黄不接,进窖子取来白菜,萝卜,炖着吃,包饺子吃。乌云没有散去的意思,加快步伐飘过来,在父亲的头顶盘旋。一股冷风狠狠掀开父亲的薄褂子,父亲吸了吸鼻涕,喊屋里搓玉米穗子的母亲,拿来稻草,选菜心好的捆几十棵,三家吃一冬天呢,多储存些,白菜富含多种微量元素,补充蛋白质,养颜美容,还提高身体免疫力。在城里生活,寸土寸金,少一毛钱,公交车拒载。超市购物,丁是丁卯是卯,父母决定维持我们的菜篮子,不空,土豆,茄子、辣椒、西红柿、黄瓜、南瓜、芸豆等等,万物复苏的节气,父母就张罗着去镇种子站,买菜籽儿,园子约有一亩地,父亲做了规划,韭菜有一铺炕大小,坐在园子西面,紧挨着两株桃树,三月末,桃花开了,一树的粉红,与树下一洼翠绿的韭菜,互相掩映,惊艳了人的眼。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烙韭菜盒子,包韭菜饺子,煲韭菜蛋花汤。我喜欢炒韭菜吃,大铁锅煲好玉米粥,锅巴不铲,在锅巴上来一羹匙猪大油,炒出的韭菜锅巴,色香味俱佳。对于韭菜,父亲母亲珍爱有加,天干物燥,不惜肩挑人扛,从河里运来水浇灌,施肥,管理病虫害,地下蝲蛄,这种蝲蛄专咬韭菜根,咬断了,豁豁一通,韭菜就会枯死。父亲买来农药,掺杂在猪粪里,撒在韭菜地底,靠近韭菜根系的位置。城里菜市场,抑或超市卖得韭菜,叶子宽,辣酥酥的,炒着吃毫无韭菜味儿,不像父亲侍弄的韭菜,微辣有点甜,每次回老家,我先进菜园子,蹲下来,撸一把韭菜,不用洗,大嚼特嚼起来,韭菜的清香真上头。
黄瓜也是从不缺席,墙边,柴禾垛上,都爬满黄瓜藤,绿油油的叶片下,一根一根顶花黄瓜,一看就让人流口水,我便挪不动步,迈不开腿。非摘一根,用手一抹黄瓜刺儿,左右腮帮子鼓着,一个字,造!等我回屋,饱嗝一个接一个,打出来的饱嗝都是黄瓜的香气。父亲呢?他一定伫立在菜园子,给我介绍他的菜,雪里红,菠菜,小毛葱,胡萝卜,鬼姜,甜疙瘩,丰富多彩,品种多多。父亲兴高采烈的说,腌渍一些小菜,带回楼,全是下饭菜。上市场买花钱不说,不知根知底,万一不卫生,吃下去害了病咋办?大公鸡招呼来它的妻妾们,这颗菜掏两口,那棵菜啄几下,我说父亲把鸡轰走啊?父亲笑笑,轰它们做啥?白菜有的是,反正吃玉米也是吃,吃白菜也是吃。不像早些年,能吃上一棵大白菜也是奢侈。太阳炽热,奔放。风停了,也许去别的村庄。母亲腋窝夹一捆稻草,进来了。伸手探一探白菜心厚不厚实?满意哪棵,用稻草给大白菜捆一圈,这么着菜帮子不乱窜,规规矩矩,储存也方便。菜心不至于进入泥尘,很好的保护了白菜的新鲜度。一共捆了八十八棵大白菜,寓意深远,母亲喜滋滋的说,八八,发发。快晌午了,附近的几家烟囱袅着洁白的炊烟,母亲拔了一棵没有菜心的白菜,回厨房擦饸烙条,白菜打卤子。
玉米面饸烙,在辽南是特色小吃,丹东在美食方面和庄河有一拼,炒叉子,海鲜,焖子,同样是地方美食。
白菜卤子,最好烧几个辣椒,烧得酥脆,手一捏,纷纷落在汤面,饸烙煮好,捞在碗里,舀一勺白菜卤子,站着吸溜,那叫一个爽,喝得大汗淋漓,松松裤腰带,继续来两碗,告诉你比过年吃一顿酸菜猪肉馅饺子还过瘾。
捆好大白菜,母亲又弯腰把要腌渍的菜,一一拾掇了,码在墙角,停留三四天,再腌渍酸菜。香菜,秋后栽的芹菜,菠菜,雪一旦落了,很快被冻死。母亲拿出几块塑料,结结实实盖住菜洼,上面盖几层稻草,稻草上又铺了十几捆玉米秸秆,石头压实,风霜雨雪左右不了留在地表的菜,两个人才松了一口气,拍拍手掌的泥土,出了园子。
缸是泥瓦缸,轻拿轻放才行,先取来热水刷缸,刷两遍。抹干净缸里的水渍,母亲骑自行车到王岭屯,刘家农用物资站,量了一块白塑料,腌渍酸菜时,将塑料扎成一个筒状,白菜一棵一棵摆在塑料底层,直至缸满为止。
每年腌渍酸菜,我请假回来帮衬,实际上我也没干啥什么?烧烧火,煮好的菜端到缸边,摆进缸里,仅此而已。一上午,或者一下午结束腌渍酸菜后,浑身都疼,没一个地方不疼。大概是长期久坐,缺乏锻炼的缘故。菜窖子不能浅了,深挖,如此一来,外面狂风怒号,窖内温度也低不了。菜和苹果窖藏就久远,有的人家挖菜窖子是长方形的,站在窖底不露头。有的人家菜窖子是方形的,圆形的,我家基本是方形,宽一点,人下去不缺氧。透风性能好,另外,也有利于蔬菜水果的储藏。挖菜窖子,别在沙质土挖,一挖一个坍塌,撑不住架子。最好是黄泥,虽然粘性强,坚固耐用。年少时,跑到菜窖子捉迷藏,一边吃着苹果,一边侧耳聆听有没有脚步声,甚至睡在菜窖子里,吓得母亲满大街找我。挖菜窖子,镢头,铁锨还有镐头,缺一不可。父亲力气大,他挖菜窖子,双臂虎虎生风,不一会儿,旁边堆了一尺高的新泥土。我也不示弱,父亲说了,挖好菜窖子,给五毛钱奖励,不看僧面,看钱面。紧紧攥着铁锨,一锨跟着一锨,一顿把活干完,父亲不食言,掏了两个五毛,我与弟一人五毛,蹦蹦跳跳送进屯子里的小卖店,换一包五香瓜子,或者是一支麻花,十颗水果糖。坐在菜窖子旁,津津有味的享受着,风是那么温柔,云是那么轻盈,草木繁花活色生香。菜窖子工程结束后,苹果,土豆,萝卜,白菜,也各就各位。父亲修理好几根碗口粗的杨树干,横陈在饺子上,铺排高粱秸秆,玉米秸秆也成。密密匝匝,不留一丝缝隙。再填土,土填到一定程度,人上来给踩沉实,菜窖子留一个圆月似的窖口,容纳一个人进出即可。
来到城市后,与老家渐渐脱轨。种不了白菜,萝卜。也栽不了果树,只能在花盆养一群生菜,小葱,韭菜。母亲始终腌渍酸菜,咸菜。我们不用动手腌渍,回老家拿便是了。
又到了办置秋菜的季节,小城的农贸市场,大街小巷随处可见,三轮车,四轮车,面包车,罕见的三四架驴车马车,本本分分的停在一个角落,兜售大白菜,一捆一捆的大葱,生姜,白蒜,红薯,萝卜等。我则无动于衷,不必为腌渍秋菜着急,父母就准备了。
前天傍晚,五点多钟和母亲通话,了解到两位老人已经腌渍两缸酸菜,萝卜,土豆,大白菜下窖子,不要惦记家里,在外好好工作,过马路注意来回车辆,天冷穿棉袄……
突然感到,父亲母亲腌渍的岂止是一棵酸菜,而是他们对儿女满满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