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奖】那台老碾子(散文)
在长辈的回忆里,总会提起一个地方——碾窑。谁在碾窑旁边的那个窑洞里出生的,谁在碾窑门前院子里发生的趣事,谁在碾磨粮食时付出了艰辛。听父亲说“那台石碾子是祖上在几百公里外的石头山上,精心挑选了两块坚硬大石头,一锤一錾地凿刻了整整四个多月,用两匹马套着马车拉回来的”。那台石碾子碾台呈赭红色,正中间凿了一个圆孔,安装了一个碾管芯,枣木碾框将青灰色碾磙子与碾管芯连接在一起,成为我们家族唯一一台石碾。祖上专门为那台石碾箍了一口窑洞,门前栽了一棵杏树,安装时挑选了喜庆日子,举行了盛大仪式,家族里最有威望的人上了香,那台石碾子吱吱呀呀地开始转起来了。
千百年来,石碾是我国劳动人民在农业生产过程中发明创造的一种重要生产工具,更是我国农村最具代表性的农耕文化符号,承载着人们为生计而辛勤劳作的历史厚重与记忆,象征着人们勤劳勇敢、自强不息的精神与品质。长久以来,人们对石碾始终充满着敬畏和虔诚。据奶奶说,在农村石碾被视为“青龙”的化身,富贵人家在碾台侧面要雕刻青龙等浮雕,彰显家族地位和荣耀。流传着“石碾不进家”的习俗,必须在阳面开阔的地方单独箍碾窑安置,里面不能放置杂物,小孩不能在碾台上嬉闹。在谁家办红事之时,要挂红布为新人驱邪避讳。过年时,在石碾子上面贴上红纸,敬三根香、磕三个头,以表祭拜和感恩。
百年前,曾祖母和祖母白天下地耕作,晚上碾窑里点着煤油灯,昏暗的光线从门口、窗户里照出来,在黑夜里格外引人注目;家里那头健壮的黑马被蒙上眼睛套在碾滚上,绕着碾台不知疲倦地转圈,犹如人生从始到终都是围绕着生计转;马脖子上的铃铛叮叮当当、碾磙滚动时咯吱咯吱等清脆的响声交织在一起,在山间回荡悠长,衬托的夜晚格外宁静,麦子、谷物等在碾磙的一圈圈碾磨下成为粗细不一的粉末,再用箩筛将粗细隔离开来,得到了面粉、糜子面、玉米面……。那台石碾子见证了门前那棵杏树一年又一年杏花开、杏叶绿、杏子黄、杏枝秃,养活了一代又一代人。
在三年自然灾害时期的一天,家里十几口人连续两天没有吃上一口饭,爷爷到公社去借粮,但半天也没回来,一个叔父饥饿难耐哭了,其他人也跟着哭,奶奶眼角流着泪安慰着他们。天麻麻黑,爷爷借回了两碗小麦,孩子们的温饱终于有了着落。奶奶点着油灯,趁着夜色,在石碾上碾磨了麦子,回家给叔父和姑姑做了面条,他们狼吞虎咽地吃完了碗里数根面条。等吃完才发现一个叔叔也去外面找吃的,没吃上面条,叔父回来见状便嚎啕大哭起来,奶奶没有办法,便在石碾上用笤帚扫了几个来回,扫了一点面粉,找了几片菜叶,和在一起用水煮了,才止住了叔父的哭声。
随着家族发展壮大,父辈们纷纷成家立业。他们都箍了新窑或建了瓦房,纷纷从碾窑旁边的老窑里搬离了。在新窑或新房里,专门安置了一口石磨,石碾就没有了往日的繁忙,但偶尔还有人去碾磨粮食,父辈们还要轮流去把碾窑打扫干净,特别是要把碾台、碾磙擦洗得一尘不染。随着磨面机、面粉厂等加工作坊的普及,我们家族就渐渐忘记了那台老碾子。直到有人发现碾窑坍塌,父辈们合力将那台老碾子抬到了六叔父家的院墙外,他们商议着要给那台老碾子找个落脚处,但找风水先生看了几处地方都不合适,便一直就被放在了那里。由于碾磙就是一个碌碡,还能在农忙碾场时派上用场,在我小时候,父辈们将碾磙搬到了两里外的碾场里,农忙时还能用一用。如今,人们用收割机收割小麦、油菜既方便又高效,碾磙也被闲置在了碾场里,时间长了就渐渐淡忘了给那台老碾子安新家的事。几年前回老家去老庄子转,碾窑已经坍塌的面目全非,门前的那棵杏树也枯死了;碾台已经被损坏了,凹槽堆积的尘土上长满了苔藓,碾磙孤零零地被野蛮生长的杂草埋没。随着社会的进步与发展,劳累了一辈子的石碾,逐渐地退出了历史舞台,但是它见证了一代又一代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人们可泣可歌的劳作历史,推动了社会文明进步,所作出的历史贡献不应该被遗忘。
近几年,人们重新发现了石碾的价值,虽然石磨面粉颗粒粗细不匀,但因其保留了原汁原味的小麦香,受到了人们的追捧和青睐,并成为馈赠佳品,石碾磨面作坊也开始遍地开花。一些人也开始几十块到上百元收购石磨,用于装饰农家乐或建设特色古镇,让人们感受石碾时代的印记,体验石碾文化的气息,铭记石碾所作出的不可磨灭的历史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