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见证】【文璞】童年的“美食”(散文)
一
北方的春天,总是姗姗来迟。每年谷雨前后,春的气息才沿着蜿蜒的山沟沟,缓缓地向两边的自然村弥漫。那甜丝丝的气息,宛如大自然的呼吸,唤醒了每一寸土地。每到这时,山里的孩子便三五成群,为寻找自己的美味,穿梭在野外、沟边、地头、山顶……
早晨七点半,胳膊上挎筐,里面装着小锹或小铲的发小们,如约来到了我家门口的那条小路上。高声大喊:“快点儿!该走了!”
我放下饭碗,提起早已准备好的竹筐,风风火火地出门回应:“来啦!”
“女女家家的,性子太急。”从小到大,母亲总这样“夸”我。
“五姐,能带我一起去吗?”六妹妹追了出来,拉着我的衣襟小声央求。
我们那天的目标是八里外的东山脚下,六妹妹年纪太小,显然不能带。没等我开口,发小二花就用大人的口气训斥道:“小孩子想也别想,不能去!”
六妹妹顿时抽泣起来,抹着泪回家了。
难怪二花生气,因为那时候,我和二花、三英都不满六周岁,是这群孩子中年龄最小的。如果不是因为我们几个在搂柴、拾粪、拔草、刨土豆……中个个“出类拔萃”,比大两岁的男孩子手脚都麻利,跑那么远的路,他们是不会愿意带上我们的。
我们拥抱着大自然,迎着红彤彤的太阳,一路嬉笑打闹。不知不觉就来到了东山的脚下。
再过几天就是谷雨,生产队还未开始播种,但青草已经悄无声息地从泥土中探出头来。嫩绿的芽尖尖像是大地的精灵,迫不及待地让大家见证春天的到来。我们停下玩耍的脚步,分头在山根下的地沟沟边,开始寻找春天的美食。
“喇喇”(方言)和青草、野韭菜、野葱一样分布广泛,向阳的山坡、胶泥地、沙土洼地,尤其是沟边的潮湿的土地上尤为旺盛。挖开露出青草尖尖的泥土,就能发现头顶几片浅绿色嫩叶,约竹签粗细,白生生的喇喇。先拔起一根,用衣襟擦净泥土放进嘴里,脆生生中夹杂着淡淡的辣味儿,特解馋。
有喇喇的地方,就会有粉红粉红,甜盈盈的“狼胖胖”。狼胖胖比喇喇壮实,至少也有筷头那么粗。也许是因为狼胖胖少的缘故吧,吃起来感觉更加美味。我们嚼着喇喇和狼胖胖,手可不闲着,看见苦菜、苣菜、荠菜、马齿苋,野韭菜、野葱……挖起来就往筐里装。就是这些野菜,帮我们度过三年困难时期,很小我就跟在父母、姐姐们身后挖,对于这些野菜,一点儿也不陌生。
有喇喇与狼胖胖的相伴,不带干粮不带水的我们,筐里不冒出尖儿,绝对不回家。
二
当地农谚:“小满前后,安瓜点豆,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小满过去是芒种,我们的天然美食“奶瓜瓜”也长成了。
名副其实,奶瓜瓜含奶,有丰富的营养。奶瓜瓜生命力顽强,品性质朴而耐旱。宛如那些勤奋刻苦,自学成才的学子们,不需要人为的栽培与灌溉,也不依赖肥料的滋养。即使在杂草丛生、荆棘密布的荒芜土地,依然能够茁壮成长、开花结果。无论是山上山下,还是沟边地头,只要你拨拉开杂草,就会发现那些绿莹莹、甜生生的奶瓜瓜。
奶瓜瓜生长速度飞快,堪称“急性子”。头天比小米粒还小,隔夜就长到拇指那么大。采摘周期也很短,最多半个月就会变老。因此,在奶瓜瓜成熟的那段日子里,我们也显得特别忙,除了自己尽情享用,还会摘许多回来,让母亲用小罐罐腌制。经过腌制的奶瓜瓜,有几分清脆也有几分甘甜,是餐桌上一道美味。
不知不觉,奶瓜瓜采摘就告了落。这时候的田野里,庄稼一天一个样,齐刷刷的,到处生机勃勃。
那年,是三年困难时期过去的第一个丰收年。生产队碌碌井菜园里,小葱、韭菜、小白菜、水萝卜绿油油的,特引人注目。别说进去品尝了,光散发出的气息就非常诱人。可是,除去有人看管,还有一条大黄狗守候。我们经过无数次“实地堪察”,发现每天中午,看菜园的张大爷都要回家吃饭,那条黄狗呢,就会被栓起来。吃饭时间虽然很短,也是个机会啊。
张大爷前脚离开,集合在菜园最近,二花家西院墙外的我们,争先恐后地进了菜园,还没等动手,黄狗就狂叫起来:“汪!汪!汪……”
我们吓坏了,带着两脚稀泥逃出了菜园,一口气回了家。没想到晚上,张大爷提溜着一大把水萝卜送到我家,微笑着对母亲说:“没拿葱和韭菜,队长说,明天就给社员们分。”
母亲心里明镜似的,瞪了我一眼说:“全队就那么一小块菜地,你们还进去祸害。女女家家的,比小子还淘!”
事后我才知道,那天,不只给我家,二花、三英也收到了张老汉送的“礼物”。
不经意中,小麦和谷物就出了穗,微风一拂,穗头轻轻摇曳,仿佛让人们见证着即将丰收的喜悦。其中,有豆类开的紫花,有土豆开的白花,有油菜开的黄花……点缀在绿油油的庄稼里,让人目不暇接。出穗后的麦子谷物,里面掺杂着许多“每每”,“每每”就是那些出穗而无收成的庄稼。如果把每每和菜籽那脆脆甜甜的杆儿相比,每每绵绵的,香香的,似乎更有味道。其实,最主要是每每是“处暑不出头,割了喂老牛”的无用庄稼,不像去菜籽地拆杆,或者去菜园拔水萝卜、小葱、韭菜那样让人提心吊胆。所以,摘每每的孩子也特别多。
“小心点儿,别毛手毛脚的,糟蹋了庄稼!”母亲叮嘱。
“知道啦!”
我们答应着,迫不及待地钻进庄稼里。为了吃到美食,不怕毒辣辣的日头高温,也不管汗流浃背,一个个穿梭在闷热的庄稼地里,发现一根儿每每心花怒放,比发现新大陆还高兴,摘下来剥皮就往嘴里塞。
三
立秋过了,处暑走了,白露来了。山沟沟的景色美得令人心醉。湛蓝的天空如洗,朵朵白云飘来荡去,喝过白露水的庄稼一片金黄:玉米鼓起了肚子,麦子、稻物低垂着沉甸甸的穗头……辛劳侍奉庄稼的社员们,个个喜笑颜开。
为了避暑,社员们清早出工,约莫10点半左右回家休息,等到日头偏西再出工,干到头顶星星收工回家。社员们休息的那段时光,也成了孩子们寻找美味的大好时光。
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动镰收割的前十几天,是孩子们寻找美食的最佳日子。有掰下来剥开外皮,咬一口在齿间流淌,清甜的嫩玉米;有轻轻一搓,麦粒便从壳中脱落,放进嘴里,满口流香的小麦粒……碌碌井菜园虽然再没“惦记”过,可里面的胡萝卜、芋头、圆白菜……还是经常出现在梦里。最诱人的,莫过于嫩生生的豌豆角了。
秋日的阳光下,豌豆角显得分外圆润饱满,绿得发亮,像挂在藤上绿盈盈的小灯笼。剥开豆荚,露出里面圆溜溜的豆粒直接放进嘴里,清脆而甘甜。掐掉外壳两端的硬丝,豆荚脱去外衣似变软,嫩嫩的,脆脆的,入口特爽。
可是,想吃豌豆角不容易,得躲避大人,尤其是那些队干部。必须得瞅准机会“作案”,速速离开。
我和二花、三英再次约定,等大人午休就去豌豆地里解解馋。如果能捎带一些,背地里送给弟弟妹妹更好。为此,我穿了姐姐的上衣,将长出来的部分扎进裤腰,解开上面的两道纽扣。
山沟里的孩子动作快,一个比一个麻利,尤其是我们三个。一进豆角地,一个个像长了七手八脚的“饿狼”似的,边摘边剥边掐丝边往嘴里塞边从上衣里面装……
“差不多行了,快走吧!”望着沉甸甸的“大肚子”,我提醒她们。可是,手可没停下来。
当我们一个个像袋鼠似的,准备离开豌豆角地时,天啊,地头那边竟然来了生产队长!
豌豆地不像庄稼那么高,是藏不住人的。三人吓得六神无主,心“咚咚”狂跳,撒开腿便跑。
“站住!”
其实,队长只是吓唬吓唬,也没真追。可我们毕竟年纪小,吓得不敢回家,往西山那边跑。因为,那里有条能藏身的沟,也是我们“计划或分赃”的“秘密基地”。
那天,我们很晚才回家。
四
那年小雪时节,却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雪。村里老人们说:“今年大雪盖成被,明年枕着馒头睡。”
雪停后,天空的麻雀、画眉为了觅食,成群结队,“吱吱喳喳”,飞行在白茫茫的山沟沟里。麻雀活动范围较小,尽管飞得很低很低,地面的草籽树叶已被雪完全覆盖。这时候,正是山里孩子们套麻雀的好时机。
套麻雀不止要细心,也得有耐心。先用钉子在木板上打孔,将准备好的马尾编成细小的活扣塞进孔里,活扣要不大不小,套住麻雀的腿脚就可,活扣会越抽越紧,一逮一个准。
趁天没完全放亮,孩子们就将木板埋进宽阔的雪地里,上面洒上谷类吃食,然后在麻雀发现不了地方隐身,静等麻雀上钩。因木板较大,活扣也多,每回都能套几只或十几只回来。
套麻雀都是些男孩子,我们只观望,不参与就无果。
烤土豆,是山沟孩子们的美味。我们常常缠着母亲把土豆塞进灶坑、炉坑,让它们在柴火的余温中慢慢烤,等到土豆的表皮被烤得焦黄时,母亲生怕烫了我们的手,先用炉勾把土豆扒拉出来,再用见证熟没熟透的笤帚扫去灰,然后拿起轻轻一捏,土豆泥便从裂开的表皮冒出来,瞬间香气扑鼻而来,让人垂涎欲滴。
冬天的美味,莫过于麻子炒黄莜麦。众所周知,莜面是内蒙“三件宝”之首,来源于莜麦。莜麦到莜面,要经过至少四、五道工序:先用清水淘洗,需一夜的控水与晾干进行炒制。炒熟后才能磨成莜面。
每次炒莜麦,我家都用生产队唯一的大平锅。记忆里的大锅,方圆足有一米多,锅底被柴火熏得黑亮黑亮的,斜架在大灶台上。炒莜麦看似粗活,其实大有讲究,用的柴火也有门道,越短、越碎、越易燃越好。
想起炒莜麦,就会想起我的母亲。我家是三年困难时期下放农村的。城里工作的父亲根本不会干农活,全家人磨面、碾米、炒莜麦等重活全部落在母亲瘦弱的肩上……
母亲心细,做什么事都一丝不苟。等舔着锅底的火苗将大锅烧得滚烫滚烫,母亲才将控过水的莜麦分批倒进锅里。刚开始,母亲慢慢搅动,直到热气渐渐散去,锅里传来“噼里啪啦”的欢快声响,她才真正忙碌起来。
母亲右手握着大铲,上下左右来回翻动;左手拿着笤帚,将落在锅边的莜麦扫回锅中,确保每一粒莜麦都能在锅里翻滚。随着莜麦在锅中翻动,母亲的脸上就会蒸发出一层汗珠……
麻子是北方的植物,麻杆属于纤维,能做粗细不同,各种各样的麻绳,麻籽为灰褐色,可以榨油,也可炒、生吃。也许是农具需要麻吧,生产队每年都种。可麻子产量低,每户只能分几斤,比其它粮食珍贵多了。每回莜麦炒到最后,母亲都为我们炒一锅黄莜麦,再往锅里撒一大碗麻子。麻子在热锅里迅速膨胀,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和莜麦的香气交织在一起香气四溢,引得我们姐妹弟弟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锅里翻滚的麻子炒黄莜麦,口水若隐若现,都快从嘴角垂下来了。
几十年过去了,童年的喇喇、狼胖胖、奶瓜瓜、水萝卜,豌豆角,还有母亲亲手烤的土豆、炒黄莜麦……经常浮现在眼前。这些超市买不到的食物,是贫困年代孩子们舌尖上的美食,也是最最美好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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