馒头抬笼起锅，条金胡同最后留下的居民几乎都出了院门，拥在馒头的院门之前。一时间人头攒动。
　　 今天，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吃到黄金馒头。
　　 住在对门的王伯今天穿起了一身笔挺的中山装，手中提着鸟笼，笼中一只金丝雀啾啾悦鸣，蹦跃得欢。他拥在人群的最前头，在冒着热气的蒸笼之下，擎起了两根手指。
　　 “我来一个五株，一个开元通宝！”
　　 “两个黄金馒头您咧！”
　　 王伯将五株塞进鸟笼里，那只雀儿随即掠过来啄食。他自己将“开元通宝”咬了一个缺口，自言自语说：“盛世华章，龙腾虎跃！”
　　 “王伯您又在大发感慨哪，看来您那雀儿已经有瘾了，它一瞅见黄金馒头，就成了饿鬼！金丝雀吃金馒头，绝配！”人群中有人说。
　　 王伯听到这句话，不喜反忧，神色黯然，自言自语地说：“黄金馒头，明天还有吗？”
　　 “还是您的雀儿好，您搬了，它还是住在老地方。”又有人说。
　　 “这个世道，房价和楼层一样年年涨、日日涨，人不如雀啊！”
　　 “您说呢？上个礼拜我去西城看二手房，一平米五千，我嫌贵，想再看看，想不到这个价还是市场最低，更想不到的是，这礼拜又过去，那套二手房已经涨到一平米七千五，您说呢？”
　　 “还是黄金馒头好，百年信誉，虽说黄金，但从不涨价。”
　　 说话间，踉踉呛呛的京剧交响又从城墙方向自远而近，这时已经是《玉堂春》中的“西皮流水板”腔。
　　 “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到大街前……哪一位去到南京转……”
　　 霸王摇头晃脑的出现在众人眼前，在人群中引发了一阵骚动，好象真的是乌江自刎的霸王回归江东了。
　　 “您瞅瞅，霸王还穿皮鞋，那个亮堂！”
　　 “可不是，踩在胡同的板石上，侉侉响，有霸王之势！”
　　 “苏三起解，西皮流水板，呛咙咚呛……”
　　 “霸王，这是您的黄金馒头！盛世华章！”
　　 霸王似闭非闭的双眼突然睁开来，大跨步侧进入人群中，将手从众人头上横掠过人群，掌心朝上去接馒头的“盛世华章”。接过来之后，他将装着馒头的降解袋揽入怀中，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仿佛怕别人会抢去似的。
　　 “这个老顽童，防贼不是！”
　　 “哈哈哈……”
　　 人群中一阵哄笑，在哄笑当中，霸王伸手入怀，小心翼翼地夹出一个“洪武通宝”来，张开大口，整个吞了进去，闭上双眼，咬肌蠕动，大嚼起来。一边配合着苏三激越哀婉的唱腔哼了起来，踏起步来走回胡同深处，“侉——侉——侉——”的声响渐行渐远，仿佛是脚下的青石板走入记忆深处，发出渐行渐远的叹息。
　　 通红的阳光惹上了城墙一角，残缺的古城垛仿佛绽开了浸透沧桑的笑脸。赵老四一招“如封似闭”，接着一招“十字手”，双手左右像乳燕归巢一样滑落到胸前，双掌叠放，徐徐下落，终于复归原位，双手垂立，俨然起势。
　　 赵老四最后一次在城墙上耍完一整套张氏太极拳，深呼了一口气，迎来了辉煌的日出。
　　 人群逐渐消散，馒头为自己留下了一个“乾隆通宝”，提起一张木凳倚靠在厚重的门板上，仿佛获得了很大的安全感，他轻轻地咬了一口，“乾隆通宝”的繁华气息化在他的舌苔上。斜对面就是那截在盛世建造乱世毁坏的千年城墙，城墙正对面就是这条馒头、霸王祖辈们创下基业的条金胡同，胡同里铺设的是凝重的青石板，岁月和人的脚底板在上面漫过去，如今它已经如同鹅卵石一般的光洁圆润。
　　 馒头吃着黄金馒头，体会着这种由来已久的优越感。
　　 这是他的最后一个黄金馒头，吃完以后，祖宗的基业也就毁在他的手里。
　　
　　 五
　　
　　 馒头迁出来之后，将面盆和金字匾额搬了出来，面盆继续和面，金字匾额继续挂在新开张的店面门楣上。但是他的顾客再也不是条金胡同的老少爷们了，人们一致将这个招牌视为一种商业噱头。
　　 “玉米馒头就玉米馒头，还充黄金呢！”
　　 馒头觉得仿佛一夜之间丢了手艺，没几年他将“黄金馒头”的匾额拆了下来，花了三十块钱到文印店做了一个彩喷的招牌，写上“刘氏玉米馒头豆浆店”。
　　 原来馒头姓刘，还会磨豆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