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家*小说】半池
小雪抹着泪水抬起头,委屈地说:“嗯,扬嫂。”
“来看你三奶啊。”扬嫂突然感动。
小雪点了点头,“可是,可是……”
扬嫂笑了一下,伸手东指,“在那面呢,和你三爷睡在一起,老榕树下的那个最大的就是。”
小雪抬头,看见了,婆娑的泪眼掠过惊喜。
“去吧,陪你三奶说说话,活着时最疼你了。”
夏天真以为小雪会守在三奶奶的坟前说出自己的心底话,可是她在榕花的香气下,一声不吭。她只是不停地将从树上落下的一束束衰败的榕花捡起,一把一把地摆在坟墓前,耐心固执,一丝不苟,很像沙滩上堆沙子的孩子。良久,天渐渐有了暗意,夏天百无聊赖地拽过一片狗尾草叶子,夹在两个拇指间,鼓腮用力一吹,一声仲夏正午半大雄鸡沙哑的啼鸣生动响起。
小雪猛然抬起头,“真像啊。”
“嘿嘿,我爸爸教我的。”夏天得意地说:“我教你吧。”
“好。”小雪放下手中的榕花坐到夏天身边,扯下一片草叶,学着他的动作,用力一吹,却只听到一股简单的气流声。
“不对,是这样,两个手指要夹紧……”
……
扬嫂撵着羊群离开不久,三奶奶的大儿媳妇平娘就一瘸一拐慌慌张张地跑来了。她走过来一把抱住了小雪,心疼地摩挲着小雪的头发,“乖乖,真懂事,来看你三奶了,乖乖啊……”
夏天焦急地看着被她抱得很不自然的小雪,有些担心她喘不过气。
“宝贝啊,你是怎么来的?”平娘不舍地放开小雪,噙着泪说。
“小驴哥哥带我来的。”小雪指着夏天说。
平娘看着夏天,不知该如何感谢眼下这个头不小的男孩。过了一会,她露出阳光与泥土合成的黝黑的笑脸,“还没吃饭吧?”
夏天看了看小雪。
“没呢。”小雪说。
“那赶紧跟我回去,给你们烧碗汤。今天晚上就住我家,明天让你大伯送你们回家。”平娘伸手想拉小雪,却被拒绝了,她有一愣,有些尴尬。
小雪扭头看着三爷三奶的坟墓,走过去,继续捡榕花。平娘粗糙的手互握,腽肭的身影孤零零地站在低垂的暮色下。少顷,她突然明白。小雪是舍不得走开。她前去再次抱住小雪,“叫人心疼的乖乖。那我先回去烧汤,你们快点来啊。”
小雪点了点,抱一下平娘,从她身上她还能感觉那近似三奶奶的温存。
离开墓地,小雪带着夏天来到半池边。周遭隐藏在草丛中的蟋蟀清脆地鸣叫,远处蒙上一层薄薄暮烟缭绕下依稀的树林间响起知了奋力的歌声,知了,知了……
半池像一枚残月,扼守着它的宁静,沉寂在这波澜不惊的夜晚。风仍在习习吹动,吹肥了莲蓬,瘦了荷花。池水在月华下微微闪光,黑色的树影被投在水中,芦苇悠然地轻动,偶有鱼儿甩出一圈圈轻盈的涟漪。看着小雪干净纯洁的面颊,夏天心中最后一层城市赋予的屏蔽打开了。半池在他心底滴下一滴美,这美悄悄洇开。他的心渐渐澄澈了。他似乎听到了万物的声音。这种神奇的感觉,如同挂屋檐下的风铃,静止时它蕴含着生机不动声色,一旦有风吹过,那美妙的声音便清晰招摇,将天宇涤洗清净,忽然间人就心旷神怡了。
“三奶奶……”看着池中弯月被风吹皱,小雪轻轻呼唤一声,声音里尽是孩子依靠在亲人怀中的乖巧、温柔、依恋和幸福。
夏天的心蓦地抽痛,泪水不禁滑落。
小雪却露出了笑容。
她恍然明白,妈妈是骗她的,三奶奶并没有离开,她仍旧活着。在这半池清秀掩映下,她老人家的笑容依然如初。
完
2010-8-18
我喜欢的,是你的不浮躁,不虚华。
真希望有一天,我能去一个地方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