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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小说】梨花雨
锦翎见着姐姐便微笑着把自己坐的椅子往边上挪了挪,容锦绣在自己身边坐定,姐妹两个细细的说起家常话。锦珊年纪极小才十三岁,爱玩儿的她早早的打开了电视看文艺节目,赵均明和小朱闲极也插不上话儿,一边就着热茶一边有意无意瞟几眼电视打发无聊,不多时赵均明就靠在宽宽的椅背上睡着,鼾声随即山呼海啸的响起,吵嚷得锦珊听不清电视的声响。
锦珊孩子心性,让均明吵得不耐了就从自己长长的马尾辫上扯下一节头发丝,直往均明的鼻孔里拨弄,赵均明孩子似的揉搓着鼻翼,侧了侧身又依然故我的呼噜去了。气得锦珊瞪圆本来就不小的眼睛,小朱顺手拿起旁边的一本杂志递给锦珊又指指赵均明,锦珊即刻会意把杂志掀开后轻遮在赵均明鼻部,因了书页的阻挡,鼾声一时果然小了许多。
祖母在屋里东转西转,一时就变戏法似的弄出几碟花生、瓜子的小零吃来,盛装零食的碟盘是上年祖母再三叮嘱她进货时给带回来的,塑料仿金属的质地,传统的圆形加盖的款式,碟盖上有温暖明亮的金色牡丹浮雕花纹,锦翎觉得是极俗气的样式,她的超市都不进这种款式的货品卖,可祖母坚持说“这样的才喜气圆满,不管怎么变,这圆满不能丢!”。
祖母这会儿没戴助听器,听不清锦绣、锦翎姐妹的耳语,只一味的笑望着她们,一时又回头看睡去的赵均明和看电视入神的锦珊,满眼皆是慈怜。
锦绣与锦翎一母同胞,是众姐妹中最年长的,排行第一,三十五、六岁的年纪,常年与丈夫在外地做生意,只有过年能回家呆上几天,丈夫又总有应酬不完的事,她每每回家都难得住上一晚,不过是正月里拜年走一个过场,送财神似的到娘家众亲友家点个卯。
这回若不是借了“祖母心愿”这么个由头,锦绣怕也是没空来娘家住上一晚的,俩姐妹平日里都忙着做各自的生意,偶尔在电话里说说话也极难尽兴,总是话到一半就被打断。
此番会面,都暂抛却了那些营营苟苟的利益,只一处说孩子的趣话、说家人的身体、甚至悄悄儿说些和丈夫的小争执、和婆婆的小磨擦,一时尽是没个了结。
这会儿还在里间的锦芸早就心急火燎了,锦芸是锦翎五叔梁佑康和前妻生的孩子,二十出头的年纪排行第九,早早的就把自己嫁了,现下孩子都几个月大了,可她太年轻总是不大懂得怎么把小孩儿弄得服服贴贴。
小孩儿没有奶嘴就不肯睡觉,锦芸又怕他呛着,总是等小家伙睡着才把奶瓶拨拉出来,可是一拨拉孩子就惊醒哭闹,她只得复又把奶瓶塞回去,总要如此的反复好几回,孩子才能睡沉静。
锦芸早听见外面三姐锦翎的声音,想着出去和三姐们叙一回话,可孩子总是闹腾。这会儿好容易睡沉静了,小奶嘴也拨了出来;她起身就往外冲,刚冲到门口又想到别惊醒了孩儿,便改做蹑着手脚的从房里出来,直到在锦绣和锦珊中间坐定,她才敢大口喘气。
六
小锦珊和她的父亲一样,在两代人中都是排行居末,父亲在老一辈是老六,锦珊在小一辈是排行十一。锦珊出生时,家中较长的兄弟姐妹们多已长大成人,或工作、或外出上大学,唯有五叔梁佑康家的一儿一女尚幼,其时老祖母七十多岁身板尚且硬朗,锦珊的父母就将锦珊交予老母,夫妻两个去了外地打工。
锦珊跟着祖母在家过活时,家中只有五叔的女儿锦芸正在家乡上中学,另有五叔第二次婚姻生的儿子锦程正在上小学,但他却是随了父母在市区上学。
是以锦珊自幼就与锦芸亲近,虽说锦芸早早的嫁了锦珊父母也早就回来,她现下跟着父母转去市区的学校,可是她仍旧还是跟锦芸最为亲厚,一时见了锦芸她就顾不得看电视了,乐呵呵的跟着姐姐们说说笑笑。
不多时,小孩子家锦珊倒底是有了睡意,可她又不想上楼看爸妈互相怄气,就靠着锦芸听姐仨说些闲话儿,听着听着就睡眼朦胧了,只有余下的三个年长的还在絮话,锦绣指点了些锦芸带孩子的方法,她自己生了两个孩子是有这方面的经验的,一时锦翎又想起自己家儿子宝宝的趣事,说了几件与姐妹听,几人笑成一团,连司机小朱听到宝宝讲“自己长大了先当妈妈,再当爸爸”的趣话,也忍不住笑喷了一口刚饮进嘴里的茶水,祖母看着一众孙女们笑得热闹终究是有些眼馋,忍不住起身去屋里找助听器。
刚戴好助听器从里间出来的祖母,就听得楼道里有东西滚动、破碎的声响,众人一时都止住了说话,锦珊跟均明也给响声惊起都不约而同的往楼道里望去,楼梯上满是开水瓶胆破碎后的碎片。
老人挥手止住了锦翎一众人的跟随,自己蹑足往楼上去,远远的就听到小儿媳的哭骂声“连瑶安那个杂姓的小蹄子,都敢欺负我生不出儿子,你说我是生不出嘛?是你没种不敢要,都六个月了硬逼着我引产,你是个男人嘛?你就会让我受闲气……”
“姑奶奶,你小点声,瑶安也没说什么,不就是个玩笑话嘛,她也不是有心说你,你至于……”小儿子梁佑邦低声下气哀求声被关门声隔断了,老人顺起楼道的扫帚和垃圾斗,默默的把碎了一地的塑料末子和玻璃胆片清扫净。
一时锦翎的电话响起是婆婆打来的,儿子宝宝在电话里哭闹嚷着要妈妈,锦翎只得起身与祖母和姐妹做别,祖母急忙扔了扫帚和垃圾斗,去屋里将花生之类的零食用保鲜袋盛装了,硬要锦翎给宝宝带上,锦翎依了祖母后老人才和姐妹三个一并送锦翎出门。屋外风大,锦翎将众人阻在门口不许再送,祖孙四人便一直目送着车灯在黑暗里消隐。
送走锦翎,锦珊就圈住祖母的胳膊不想上楼,赖着要跟祖母一起睡,祖母拗不过她只得把她跟锦绣、锦芸一并先让进房里。
锦珊挨着大姐锦绣一起睡的,可这会她反而睡不着了,在床上不停的翻来覆去,锦绣刚有点睡意又让她碾醒了,忍不住就笑骂:“你这小东西,当自己石磨了,碾来碾去还没完了!”
锦珊便索性坐起身依着锦绣,童稚的脸上堆满愁容问:“大姐,我妈怎么就那么介意没有儿子,我就那么让她没成就感嘛?”
锦绣闻言,竟一时无言以对。她自然知道锦珊这样问,是因着白日里瑶安和小婶的口角而起的。
锦绣下午带着小儿子星儿到娘家时,瑶安已经与锦屏、锦芸、绢儿几个围桌在大梨树下打着麻将牌了,见了她来瑶安便一把拉住星儿,对她笑说:“你呀,都是你不带个好头,我们兄弟姐妹十一个,几个结婚生子的一人一个儿子,都想着再生个女儿,你这个老大倒好带头又生个儿子,弄得我们谁也不敢再生了!”
瑶安跟锦绣年纪最是相近,活泼刁蛮的瑶安素来与温厚的锦绣相投契,玩笑开起来也没有顾忌,爱闹腾的胡绢儿也在一旁跟着应合“怕是我们家没有生女儿的基因吧,反正我是不敢再生了。”
家中小辈的孩子中,尽是一个女儿也无,清一色的大小不等的男孩子,是以瑶安也不怕姐妹有心病,玩笑也开得没有禁忌,锦芸和佑山的女儿锦屏都是新近才晋级的新妈妈,原来都希望生个女儿结果同样是想而未得,一众姐妹只顾着嬉笑自若全然不顾其他,却不料言者无心听者却早已有意。
七
年轻一辈的姐妹们只顾着坐在一处说笑,锦绣却心知不妙,不但的递眼色给瑶安,瑶安也不知是不查还是故意,仍旧一个劲的说着。
锦绣在家里做女儿时,就和年轻的小婶熟识,知她是心病重的人,梁家长一辈的六个兄妹中,唯有小叔佑邦与锦绣爸爸佑德,一早一幼兄弟两个没有儿子,中间的四兄妹都是家有儿女,佑邦只有一个独生女锦珊,年貌尚小才不过十三岁,佑德的女儿锦绣和锦翎却早就出嫁,姐妹两个育有三个儿子,佑德自是不会介意有无儿子的事。
小叔佑邦与锦绣年纪相差不过五、六岁,小凤婶与锦绣也就是相差个一二岁,锦绣知道这凤婶虽名为长辈,却未必有长辈的襟怀,料想她早已在心里计较起瑶安的话来。
果不其然,在大梨树的另一张牌桌上和姑嫂一块玩麻将的锦珊妈——小凤接了口,不冷不热的来了句“唉哟,你们这是在干嘛哩?一个个生了儿子显摆是吧,我们这些没儿子的得离你们远点,别污了你们一家家公子的锦绣前程。”
说罢扔了手里的牌,也不管这一圈打没打完起身就走,她的本意是想着大嫂家也没有儿子,她这样一闹就能挑起大嫂也跟着吃味的,一起身却暗叫“不妙”,她原是忘了这大嫂并非大哥的原配,锦绣、锦翎也非现在的大嫂所生,除此更无他人与自己情形类似。
小凤原本想着直接上楼,又怕她上楼了众人说她的外道话,略假思索她就径直的进了婆婆的房间,往床上一躺假意闭目,实则用心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众人一时都不再言语,唯有瑶安冷哼一声:“我们小姐妹几个说得正开心了,怎么小婶婶倒像心里不痛快,莫不是我们的开心惹着婶婶了……”
锦绣轻掐了瑶安一把,瑶安这才止住了话头,胡绢儿看着小舅母离席,又见锦绣这般的神情已然会意,忙转口接道“二姐姐真会开玩笑,小舅妈那会跟我们一般见识!”跟着,又拉着锦绣坐下:“来来来,大姐,你也来打牌,我们打转的!”说罢,她又扯着嗓子叫来锦珊把星儿发付给她,星儿先时有些忸怩不肯去只怯怯的躲在母亲腿后,一时见了锦珊领着一众年纪相当的小哥哥,便忍不住随了同去玩耍。
几个年轻人坐定后就把麻将牌搅得哗啦哗啦直响,那边桌上,锦珊妈忽然离席,余下的几个长一辈的妇人也是一时愕然,锦绣的继母如梅虽与李越年纪相当,但众人还是要尊她为长嫂,她见情势不对便对原先坐在一旁观牌的李越笑道“来来,二婶,小婶子赢了钱下桌了,到你上了,我们转转转!”
李越心里对小凤计较瑶安的话相当不愤,却又不好掺进去说道,正不知如何处之,可巧素来与她相好的继嫂叫她上桌,免了她的尴尬,她便笑意盈盈的应答着起身,坐到小凤先前坐过的位子上,末了还不忘感念的望一眼大嫂子,如梅却只做不见。
她们玩的麻将牌叫“转麻”打法与普通麻将无异,只是赢家收了钱后,要立马下桌在一旁候着,让其他人上桌接着打,输了的人依旧不动,这样的玩法适合多人一起玩。
一时,锦翎祖母拎了水壶出来,给女儿佑萍续了水,老太太六个孩子中只得这一个女儿,自小就十分宠爱,这佑萍本应最怜惜母亲的,可偏偏她的性情与众位兄弟相左,老太太的几个儿子都是极温厚体贴的性情,对母亲细致贴心,反倒是这个女儿,一天到晚大大咧咧的说话也是没个忌讳。
这不,老太太给她续水时,她就说:“妈,你就别忙着续水了,水壶搁这儿我们自己来。平常您老说儿孙见不到齐全,今天都到齐了,你又在这里忙来忙去,到时咽气了也记不全你这些儿子儿孙的。”
“你看看她,好好的怜惜话,到了她嘴里就硬是变了味。”佑萍一袭半认真半玩笑的说话,惹得李越忍不住打趣她。
“啊?喝不完,喝不完慢慢喝嘛!谁叫你一口气喝完了!”偏老太太耳朵不灵光,这会又没佩带助听器听左了女儿的话,引得一众人笑趴了,偏这胡绢儿还接着她妈妈的话茬起哄“唉,外婆,我看你现在正儿八经的二耳顺了,什么话到你那儿都成了好话,你准能活一百岁!就是百年之后,我们也不消哭了,你就是去了,也一准是成仙了!”结果,刚歇气的笑声又让她给惹了出来,先前的不快不见了踪影。
八
老人自然听不真切这些笑语,但看着一众后人笑得开怀,她也就跟着会心的笑,一时满足的拎了水壶进屋。佑萍打了一张牌后,接着跟一众人逗乐:“我看啦,我妈以后要真是百年了我也是哭不出来的,你看她啥也不缺了,论儿孙都四世同堂了,说到吃的、玩的,就算不是尝尽也有个八九分了,应该是没啥遗憾了!”
“你个没良心的,妈就生你一个女儿,你不哭谁哭啊?”李越一边接张打牌,一边笑骂佑萍。
佑萍一边盯着对门的五弟媳金华出牌,一边不忘回嘴“我是女儿,你们做儿媳的也跑不了!我妈可是出了名的对儿媳比女儿还好,你们一个个少得也要陪上个三天三夜……慢慢慢,我胡了,我胡了!”佑萍打麻将不咋样,初学者难得胡一回,这会捡了个屁胡也兴奋得不行;偏偏她胡的那张“五万”又是如梅的杠牌,少不得姑嫂两个又要笑骂一番,引得不打牌的,在一旁帮女儿抱小婴孩的佑山媳妇邱怡,也好奇凑上来看热闹。
不说梨树下老老少少的一众女人嬉笑自乐,却来说这边厢佯躺在床上的小凤,小凤躲在婆婆的床上本是权宜之计,本想着等瑶安再接口时,她就要跳出来大闹一场的,不想让大伙轻巧的掩了过去,她一时倒觉没意思,偏又不好自己起身,只得一直在屋里装睡。
这小凤还不到四十岁,在娘家时就是几兄妹中年纪最小的,是被父母骄纵惯了的性情,赌气冲进屋里后她一直挨着,挨到吃晚饭时仍旧不见众人散席,她也就只好痛苦万状的捱着。
悄悄的按了老公的电话,想叫他找个由头叫她起来,那知,老公的电话尽无人接听,想必是扔在楼上了;锦珊那个死丫头又带着那帮小崽子疯得不见人影,唉,小凤在床上翻来覆去那真正叫一个纠结,早知如此,何必自作孽!
先前小凤只觉得一腔无名火越烧越旺,后来又悔自己不该失言跟瑶安计较,一时又恨这一大帮子几十个人竟没有一个来给她个台阶下,一时间心里那滋味真正是百转千回,正值胡思乱想时,就听到佑邦一迭声叫“吃饭了、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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