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次应聘的医院中正有一家是老师工作的医院。当时古月一看有这所医院，心里就特兴奋。她喜欢这所医院。因为有老师在？还是因为她熟悉那里的环境？一向精明、擅“策划”的古月，一时辨不清楚，但有一点，她知道，她喜欢老师。
　　 最初的发现让古月的心跳得“咚咚”的，脸潮潮地发红。她发现自己越来越期待老师值班。一般情况下，老师每四五天值班一次，很有规律。每到老师值班，古月都忍不住地激动，好像要去完成什么大事，手都会有些微的颤抖，但当她人到医院并系好最好一粒工作服扣子时，她就又是那个冷静客观、温和的年轻大夫而不是医院外那个春心荡漾的女孩子了。
　　 病人中，经常会遇到农村来的。每次看到那些因贫穷而默默放弃治疗而离院的病人，古月的心都很疼。平时，她只要见到农村病人，她都会“手下留情”地选用一些疗效可靠、经济实用的基础用药来帮助病人。要知道，目前医院常用的药品大多都有药商的提成，也就是说，给什么样的病人选用什么样的药，现在又成了医生的另一项“基本功”，因为，“用药效果”是直接与医生的“经济效益”挂钩的。老师发现古月的这个举动，没有明说什么，只是别有意味地看了一眼古月，说“你很善良”，而古月，没有辩解，只是低下头默默地不做声。古月知道，在内心最最深处，自己是永远不可能走出“农村”的，那是她的命，她的牵挂，她的根，她的良心。古月非常感激老师对她行为的默许，当然，因为自己的行为而带给老师的经济损失她也心存愧疚。要知道，老师还时不时地给她一些钱，说是药商给的药品提成，其实，实习生，带教老师完全可以不用给他们“药品提成”的，但老师给。老师说她一个学生，用钱的地方也多，再说，给他干了那么多事，帮了那么多忙，也是应该有所报酬的，这样，古月的心更加不安。“没什么呵，多少钱算多，多少钱算少，有些事是不能用钱来衡量的。”老师看透她的心思，温和地笑着，安慰她。
　　 老师的洒脱，老师对钱物的淡然，更让古月沉醉。在农村，男人们往往把钱看得比命还重，经常为家里婆姨或给自己或给娃娃或给娘家用的那一点钱而闹得碗破瓢摔，不得安宁。古月从来就鄙视这样的男人。在她的理想中，女人用钱，自有道理，是男人就不能太多干涉。老师……应该就是这样的人。悄悄地，多了一份心思的古月，每次再见到老师，内心就有了一份不自然的尴尬。而老师，还是老样子，对古月，热情、友好，但始终保持在其中的一份距离感，让古月拿不准老师是否也喜欢她。直到有一天，师母来医院看老师，古月从老师看师母的眼神中明白：这个男人不是她的。这样想来，心里一丝落寞滑过，一丝淡淡的疼滑过，随即，也就坦然了。
　　 古月一直看不来现在一些女生为了爱不管不顾的做派。那些女生，要是突然想起来爱谁，就一定会想方设法“爱”到，或往往是“爱”了没几天，又觉得不好，就又不管不顾地离开。那些被女生视为“风花雪月”的东西古月不屑，她觉得那些女生那样的表现实在弱智。她的目标好像生来就很清楚：她不需要那些伤神伤肝毫无结果的浪漫，她只需踏踏实实的生活。爱一个男人，与他相守终生，而这样的男人，应该不是学校里故做潇洒的毛头小子。古月一直以为校园里的男生除了制造海市蜃楼般虚无的感情垃圾，别无他用，他们稚嫩的肩头根本无法承担起爱、家这样的重量和责任。原来，她也不是特别清楚自己需要什么样的男朋友，需要什么样未来的爱情，从实习起，从与老师的接触，她就明确了：自己需要的是一份生存型爱情。自己的爱情将来一定会发生在医院，而对方一定是飘逸在医院洁白氛围中的优雅男士，所以，近年来，古月对身边时不时地向她示爱的男生都保持着相当的距离。“对不起，我浪漫不起。”有时，她会对因她的冷淡而带给对方的尴尬这样抱歉，而内心里，她会骄傲地说，我的浪漫你如何能懂？
　　 “你应该把重点放在州医院上，这家医院是本地区医疗界的龙头老大，不管将来医疗体制如何改革，它的效益都不会走下坡路。你一旦被这家医院录用，就应该可以终生有托，否则，以后频繁应聘寻找适合自己的岗位，你的就业成本，就会太高。”老师听了古月的择业“策划”，诚恳地站在她的角度，为她提出建议。
　　 “嗯，那我就主攻州医院。”古月嫣然一笑。老师的话对她来说，具有一锤定音的效果。
　　
　　 5
　　 笔试，古月大获全胜。四家医院的笔试，她考了三个第一，一个第二。看到这么满意的成绩，她来不及得意，就赶紧把注意力调到面试上。
　　 面试，古月的准备更细致。发型、衣着，她想了很多套方案，反复掂量比较，最后她确定：发式就收拾成素雅、利落的垂直型过肩发。这样的发式，典雅、大方、庄重又不失女孩子的清秀、活泼，男评委看了，养眼，会感觉到舒服；女评委看了，也不会产生她想“以貌引人”的负面想法；衣服，她参考医院的白大褂款式专门请人订做成裙式“大褂”——一袭飘逸的白的冷艳把她衬得美若天使；鞋子，她没有选平时医院常用的那种便装职业鞋，而是选了软面的白色半高跟皮鞋。一个人的脚，是最提精神的了，古月自有一套她自己对着装的审美观念。试装，镜子里出现的那个轻盈清秀的女士，正是古月“策划”的理想形象。“只能成功，你一定会成功！”古月与镜子里的天使拥了一下，为自己鼓劲。
　　 “要不要提前通通路子？”这个问题被古月身边来来回回、神神秘秘的舍友搞得更加尖锐，古月觉得想回避这样的问题都难。
　　 “说的是公开招聘，劳动人事部门相当重视，组织纪律也特严谨，说是要到开考前把应聘人员集中封闭后才在专家库中抽签产生评委。现在找，找谁？”古月一想到要“找人”，就一头雾水。确实，“公关”是她永远的弱项，她无可奈何。
　　 “你傻啊？公开招聘？透明操作？政府什么时候的公告上都是这么说的，难道他们会直接告诉你暗箱操作的程序？”舍友白了她一眼，一边嘲笑她的幼稚，一边，飘然离去。
　　 空前的迷惘把古月先前因“策划”满意而带来的自信和欣喜，逼空。
　　 面试不像笔试那样，答案具有专一性和绝对性，而且白底黑字，有据可查，面试答案的满意程度就掌握在提问专家心中，他们满意才是满意。如何才能让他们满意？那次输给师姐的面试，古月就被“洗了脑”。可，找谁呢？评委名单考前才产生，这之前，那么多专家，难不成一个一个地去找？虽说本地区高级职称的专家就那些人，但粗算起来也有近百人呢!都找？不可能。不找？万一被找了的人捷足先登，那……更要命的是，以她古月的能力，她又能找到谁呢？恐怕她连那些专家的门牌都难“摸”到！古月越想越乱，脑子里被种种臆想塞得满满的，搞得她惶恐不安。
　　 “恭喜，第一仗打得很漂亮嘛。”老师一见到古月，面露欣喜之色，连连向她道喜。“接下来的面试，对你来说应该更容易一些，我看你可以准备香槟了。”老师好像没有注意到古月的沮丧，半是玩笑地建议。
　　 “你真这么想？我真能行？”古月苦笑。见到老师，她的心禁不住安稳了一些，她好像又看到了希望。
　　 “不会吧，古月，呵呵，这不是你的风格哦。”老师这才注意到古月锁在眉头的忧郁。“你担心什么呢？这两年，你临床经验长进不小，理论又扎实，这样的面试又是专家主评。专家注重的就是专业能力，你应该完全没有问题。放心。要相信自己。”老师说得很肯定，话到最后，破例地拥了拥古月的双肩。
　　 古月的心在老师的言语和动作鼓励中，慢慢沉静下来。“不管，政府既然说了是公开招聘，就总会按程序行事。再说，我努力把成绩固守在前三名，就不信搞不定。成绩就是硬道理，老百姓的孩子自有老百姓的办法。”思路清楚了，古月的心又能平静、平和了，甚至还能自嘲地“涮“自己一下。
　　 州医院的面试最有成就感。事后总结，古月总愿意想起那场精彩的面试。
　　 一袭类似医院白色职业装的古月一进场就吸引了在场专家的眼球。
　　 “各位老师，下午好。”古月微启朱唇，微笑着问候了在场的专家评委，然后，静静地等待专家提问。七席专家，四女二男，年龄基本都在四十岁以上。看得出，也许是在医院工作时间太长，他们已习惯和偏爱白色的“职业装”，在几百个考生中，像古月这样的穿着独此一份，他们毫不掩饰地用目光表达了欣赏。可以看出，其他应试者，在着装上也是大动了脑筋的。或标新立异，或新潮时尚，或职业套装，古月在这些绚烂的色彩中，差点怀疑自己过于素静的着装是不是一个失误。是专家的眼神告诉她，她的“印象分”相当不错，第一分，她得到了，她在心底微微一笑。柔和的目光、流利的回答，让专家的提问也越来越“柔和”，古月几乎是在一种温和的学术气氛中完成了所有专家的提问，完成了面试。
　　 “谢谢各位老师的指导。”临退场，古月对评委们鞠躬致谢。
　　 “嗯，这才是真正做医生的料。”古月人还没出门，身后已有专家忍不住兴奋地评价。专家的话把古月的心熨得平展展的，很惬意，很受用。只是她并不知道，这些专家中，有些老师认识的，他已替她“找”过。老师并不怀疑古月的能力，但，现今社会上的一些现象，还是让他想替古月把事情做得更慎重些、稳妥些。他实在是非常欣赏这个自立性、自控性很强的女孩子。
　　
　　 6
　　 等待的日子也有悬念，但古月更多的感觉，是那种尘埃落定的平静。她凭自己沉稳的呼吸知道，自己这么多年的期待一定会有预期的结果。
　　 结果，大大出乎古月的意料！四家医院向社会公开的录用人员张榜名单中，古月，这个名字，榜榜都名列榜首。
　　 这样的结果，让早有思想准备的古月还是兴奋得有些眩晕。
　　 “妈妈，我考中了。”第一时间，在给家里的电话中，古月拼命想压住自己的激动，但还是像喊一样把这样的信息传给了家人，泪，随着喊叫，汹涌而下。在这样特殊的情绪中，一直很会控制自己的古月，少有地，失控了。太多年的“策划”，太多的心思！向妈妈喊出“我考中了”这句话后，古月觉得，心，轻得像在飘，人，也像在梦中，但，脚却踏实地，在地上。
　　 电话另一端，古月的妈妈除了哽咽着反复地说“好好”外，就是眼泪冲刷的声音。“嗯，我知道，我的妮子没有办不到的事。”还是父亲的话，让两个女人破泣而笑，因为电话中，古月听到父亲在埋怨妈妈，“你个傻婆娘，咱妮子考上了城里的工作，是个大喜事，你傻哭什么。”而妈妈还在语无伦次地说“高兴，喜事。”
　　 是啊，真的是太大的喜事，对父母来说，尤其应该是。26岁的姑娘还没出嫁，这在村里，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是要遭受乡亲的白眼的。在她上学时，父母回应乡邻的话是：“俺妮子在城里上大学呢，不急。”等她大学毕业，工作难找，只能再接着读研时，父母在村里就不敢再对乡邻说“妮子上学呢”而是“俺妮子现在拿国家工资咧”，但，声音中，明显的底气不足。
　　 “妮子，还上学啊，把人上老了，将来怎么嫁得出去啊。”背地里，妈妈担心的还是女儿“出嫁”的大事。“可能吗？我会嫁不出去？那简直就是笑话。”古月用笑安慰妈妈。“实在不行，我看你回来算了，在咱这儿医院上班当个医生，也挺好。”父亲也愁。那时，古月听了父母的话，总是轻轻地放了电话，心里怅然一片。
　　 上了这么多年学，受了这么多年苦，回乡？这根本不在古月的“策划”当中。“我会在城里扎下根来的，一定会的。”这样的信念，让古月兴奋，也让她痛苦，但，她从未因为波折而修改过自己的“策划”。
　　 “嗯，好好，不错，真不错。我就相信你有这个能力。”结果通报给老师，老师的兴奋毫无掩饰。
　　 “那你看，我去哪家医院呢？”古月喝了一口老师亲手沏的茶，低着头，不经意似地，轻轻问道。
　　 “州医院，当然是州医院，这还用考虑嘛。”老师还在兴奋中，根本没有察觉古月眼里滑过的一丝失意。
　　 “好吧，那就州医院了。”再抬起来的古月的脸，微笑，很平静。
　　 终于死心了!古月本想拿这个问题再最后试探一下老师，看他是否真的在意自己。如果在意，老师一定会让她选择他所工作的医院，自己也会……会怎样？古月不敢往下想。
　　 在其他事情上，古月从来都是清醒而清楚的。惟独对老师的这份感情，她有些模糊，有些担忧，有些不安，有些不甘。本来，一贯理性的她早已有“策划”好的情感方案：那个她的“他”一定工作在医院，一定有稳定的工作，然后，他们住“架子房”，结婚生子，相安无事地过日子。古月有时特别惊异自己面对未来的婚姻，未来的生活，怎么可以七老八十般地现实到心如止水？是老师，让她心存幻想，心存激情，现在，这份幻想没有了，随着老师为她的选择而烟消云散了，古月的心，再次，归于沉寂，永远沉寂的，还有老师在她应聘中暗地里替她做的“工作”。
　　 “好吧，那儿也许才是最适合我的地方。”古月轻轻的话中，没有叹息，只有宿命般的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