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家*小说】马帮汉子
“都给我住手!”一声震撼山谷的吼声,在大风垭口入口处响起,震慑了正在厮杀的人,厮杀正酣的众人,顿时停住了双手,一起望过去。
在山路入口处,有一个凸出的石崖,石崖上,站着一个怒目圆睁的年轻汉子,大声叫喊着住手。他上身穿着没有扣上衣扣的民族褂子,下身一条打折裤(民族男子穿的不用裤带的一种宽腰裤子),裸露的左右臂膀上,几匹刺青的骡马,好像也在仰天嘶鸣。
“啊……”
厮杀的人们看清了,那是驿道上,大名鼎鼎的荣哥,不禁瑟瑟发抖。
这荣哥,真名叫石荣。其是何许人也,竟然有那么大的震慑力。
【10】
离羊坪镇不到10华里的山坳间,有一座小山城,叫平甸。明朝初年,从古州新化迁来,设置县府。
这是滇南茶马古道上历史悠久的古城。小城四周,用青石板堆砌成城墙,城内的房屋,大多是用石板筑成的。一条条街道,一个个商铺,古色古香。
在滇南,这是最大的山城。
当年,李文学领导农民起义军,曾经攻进城内,无奈农民的秉性未改,还没有立稳脚跟,李文学就学了李闯王,骄奢淫逸,分王封赏,未几,就被官军镇压。
离小城不到一里,有一个村子,叫阿秀。也许是因为这个村子四周,丛林密布,水流潺潺,山清水秀才起了这么一个名字。
这阿秀村,就是石荣的老家。
石荣父亲,生有他和弟弟小二两人,其母是裹着三寸金莲的汉人,不会下地干活,只能挑花绣朵,勤于女红。一家人靠耕种祖上传下来的几亩田地过日子,家境并不宽裕。
屋漏偏逢连夜雨,石荣的父亲,是个大烟鬼,本来,祖上是传下来了几十亩田地,足够一家人过日子的。石荣的爷爷奶奶死后,父亲更加肆无忌惮,不几年,田地被抽完了,一家大小饥一顿饱一顿的过着日子。
到了石荣11岁这年,只有36岁的父亲大烟瘾发了,没有钱买来抽,鼻涕眼泪几天后,就死了。孤儿寡母哭得死去活来。那时,家中已是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看着瘦骨伶仃死在炕上的父亲,石荣按照母亲的吩咐,嚎哭着到平甸城里,去找亲戚帮忙。
到了城里,找到了和石荣父亲一辈,排行第三的堂叔。
“三叔,我爹死了,我娘让我来找你,请你帮忙埋一下我爹吧。”石荣见到三叔后,扑通一下跪下,边哭边说。
“他妈的逼,”三叔边骂边说,“我早说过,那大烟是害人的东西,你爹不信,这回报应了吧。那么多的田地被他抽完了,你们娘儿今后可咋过呀。”
小石荣哽咽着。
“孩子,快起来,我帮你们就是。”三叔也是泪眼婆娑,扶起孩子,说。
阿秀村子后面,有一个小山包,平时,村子里有人家的小孩子夭折了,就抱去丢在那里,哪里就叫“娃娃坟”。由于石荣家里真的一无所有了,三叔用一床破席子,用木板订成一个简易的棺材,把石荣父亲草草埋了,还说,这种人,本来不用埋,让他丢在这里,像这些死孩子一样,给野狗吃,是看你们孤儿寡母,三叔不忍心。
从此,石荣母子,生活更是雪上加霜。
每天深夜,母亲点着那盏豆油灯,在灯下刺绣,第二天,带上绣好的东西,炒点瓜子,就艰难的迈着那双小脚,到城里去卖,年龄还小的小哥俩,在村子前面望着辛苦的母亲归来。
母亲回来得晚的时候,两人就要饿肚子。
实在没有办法了,一年后,母亲含着泪,把石荣叫到眼前,说,孩子,娘实在养不活你们哥俩了,从我们这里一直往南走,有个叫思茅的地方,你有个亲亲的三娘,就嫁在那里,你去找她吧,兴许还有一条活路。
“娘呀,我不走,我走了,你们和小弟可咋办呀。”小石荣很懂事的说。
娘伸出颤抖的双手,为孩子抹去流到腮边的眼泪,说,“娘也不愿意你走呀,但实在没有办法,你一个孩子,从来没有离开过娘,窝里的小鸟总要飞走的,小孩总是要长大的,我家荣儿也长大了,该去练翅膀了。”
“你不知道路,就问着人去,沿途饿了,就嘴甜一点,该叫大叔大娘的就叫,让有村子的地方的人给你口饭吃,一定要找到你三娘。别忘了,找到后,给娘带信回来。”母亲在不断的嘱咐。
石荣从小就是个听话懂事的孩子,平时,总带着弟弟,到田地里放牛干农活。
不几天,一个衣服破旧佝偻的孩子,赤足走在蜿蜒的山路上。边抹眼泪边回头,他看到了,娘还在村口那棵大榕树下,拉着小弟,向他不停的挥手。
【11】
8年后。
离思茅州府不远的地方,有个小镇,叫通关。
镇东头,有一户姓郭的人家,在当地是比较富裕的家庭。进入宽敞的院子,左边有一溜马篷,几十匹骡马,在惬意的吃着马料。
一个彪悍的小伙子,身着当地民族服装,正在给马添料。
他就是当年的小石荣,如今已经长成一个身材魁梧的小伙子。这人家就是他的三娘家。
说起这他的这个三娘,还有一段故事。
滇南的财主家,大部分有马帮,不仅仅是当时的交通工具,主要是做生意所必须的,从一定程度上,马帮的大小,代表了这一家人的贫富。
有一次,通关的郭家公子,随其父亲跟着马帮,驮着磨黑(地名,当地产崖盐的地方)的锅盐(用铁锅熬成一块块的食盐,是当地的特产,吃起来很香),准备驮到四川去卖,然后从中原驮回山里人需要的锅碗瓢盆等生活用品,走到平甸,就在城里的驿站里歇脚。
傍晚,郭公子闲来无事,就带上两个小厮,到城里乱逛。无巧不成书,刚好,就遇到如花似玉的,石荣父亲第三个小妹,和几个女孩子,也在街上溜达。
不知道是一见钟情,还是缘分所致。帅哥美女,干柴烈火,就一拍即合。
郭家父亲经不住独生儿子的死缠硬磨,不惜重金,花了一千块花钱,把女孩子娶回了通关。通关离平甸,有一千多公里的驿道山路,从此,就亲人两望。
石荣父亲死后,他缠着小脚的母亲,在无奈之下,才想起了有这三妹,就叫石荣去投奔。
当年才12岁的孩子,按照母亲的吩咐,一路帮人,一路讨饭,风吹雨淋中,受尽了常人难以忍受的艰难困苦,大概一年多后,才到了通关,找到了自己的三娘。嫁在远方的三娘,多少年了,不见自己的亲人来一个,好不容易来了一个侄子,于是,欣喜若狂。
那日见面时,她哭得泪人似的。因为离开平甸时,这侄子才两岁不到呢。
有了一个亲人在身边,这三娘暂时忘记了失去哥哥的痛苦,缠着自己的丈夫,把家里的马帮,让侄子带。
刚开始几年,石荣只能带一把马(马帮对骡马的量词,一把等于5匹马),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当地赶马人的带领下,石荣渐渐可以带十多把马了。
到了现在,石荣已经是郭家马帮的大“马锅头”,手下有几十个赶马的弟兄,为三娘家做的生意越来越大。
【12】
这通关镇,离缅甸就几十里路了,在边境线上。
古往今来,两国的百姓,就像赶集一样,来来往往,彼此的语言是相同的,生活习俗也一样。
风里来,雨里去。石荣带着郭家马帮,走南闯北,从四川等内地,驮回边疆没有的生活用品,从边境驮着普洱茶,磨黑锅盐到内地到川陕到西藏。
同时,还把国内新奇的瓷碗、铁锅等日用品驮到国外,把缅甸的玉石矿驮回国内。
走过了多少民族村寨,走过了多少山川河流。石荣越来越成熟。
有一年临近庄稼抽穗的日子,他带领自己的马帮,经过卡瓦(解放后改名为佤族)居住的村子。卡瓦当时的风俗,为了祈求有个好收成,每年到了稻花飘香的时候,总要杀几个过路人,特别是长有络腮胡子的,把他们的头砍下来,插到竹竿上,祭奠他们心目中的神灵。
石荣经过的这一天,刚好有几个腰间系着兽皮,手里拿着弩箭长矛的卡瓦,躲在树林后面,看有过路人来了,一声“哦嚯”声,一干人冲了出来,弩箭乱射,长矛乱刺,砍刀乱砍。
石荣一声吆喝,等待了好几天才见到过路人的卡瓦,才不管你,见人就砍,转眼,好几个赶马人受了伤。石荣怒不可耻,摘下腰间的“坝子刀”(当地赶马人常用的长刀,一般佩在腰间),劈头盖脸的砍了过去。
那些个卡瓦,见此人气势汹汹,被吓呆了。石荣经常走南闯北,会他们的几句佤族话,就用佤族话和他们说了。不要杀人,送他们几坛好酒,真的好玩呢,那些民族就嗜酒如命。
不打不相识,这样,石荣和卡瓦打上了弟兄(打弟兄是当地的风俗,就像刘关张结盟,要喝血酒),从此生死不离。
还有一次,是到了缅甸,那些挖玉的缅人,因为玉石矿的价钱,和石荣吵起来。占着他们是当地人,就欺负外来的马帮。石荣行走了多年,哪有不知行情的,争吵来去,缅人就叫来上百人,围攻马帮。
膀大腰圆的石荣,当时老秤是一斤16两,那骡马上的货物,有80多斤,一般人至少要两个人才能上下,他自己就能很轻巧的搬来搬去,久而久之,早已练了如牛的力气。
石荣像对待那次围攻的卡瓦一样,拔下坝子刀,横冲直撞,砍伤了好几个缅人,那些人才害怕了。连忙跪地求饶,说,你是老大,不和你讲价钱了,你看着给吧。
平时很讲义气的石荣,是不会趁人之危的,按照合理的价格,给了他们花钱,包括受伤人的补偿费用,缅人千恩万谢,从此记住了石荣。
那时候,还没有什么协会。但古往今来,马帮里都有“马帮会”,会长是一辈子在驿道上行走的大马锅头中选出来的,协会里负责的成员,是滇南道上各地的首领。他们从人品到功夫,早已是扬名驿道的人。
慢慢的,马帮会知道了石荣的名头。一日,副会长带领几个弟兄,找到了在通关的石荣,请他到马帮会负责一些事务。凭着石荣耿直的个性,乐于助人的品格,不出几年,他升到了副会长的位子。
只要是入了马帮会的马帮,在路上,遇到什么困难,都有人相帮。马帮会里有五到七个负责做主的人,他们叫锅头长。
要混到锅头长的位置,非一日之功。要为马帮立下三件以上大功,才能晋升。锅头长以上的人,就可以由会中的长老,在身上刺马。刺上的马匹越多,代表这人的地位越高。
当然,有些小马帮的赶马人,自己也会请人悄悄在小腿处刺上一匹马,但绝对不是马帮会的烙印。
血气方刚的石荣,十年后的今天,在两边手臂上,后背上,两边小腿外则,已经刺有5匹高昂着头的骡马,其身份仅次于还在胸口上刺有一匹马的会长和第一副会长了。
路上的马帮,还有抢人的土匪,国内外的商人,看到这些刺青,无不肃然起敬。
马帮会实力庞大,一般人是惹不起的。
【13】
多年来,石荣已为他三娘家,苦下了成百上千的花钱。
一日,石荣和几个弟兄在一起喝酒,无意间,一个弟兄提起他娘死了,石荣心中想起来远在家乡的老娘,热血汉子,泪如雨下。他掏出一把花钱,丢给了那个死了老娘的弟兄,自己摇摇晃晃的回到了三娘家。
“三娘,我想我娘了。”和已经显得苍老的三娘磕了头,石荣说,“离开家已近10年了,也不知道我娘是不是还活着,我家小弟能不能好好照顾她,我想回平甸老家去看看。”
三娘想起了自己那个缠着小脚的嫂嫂,也是伤感不已,说:“是呀,孩子,你该回去看看了,如果嫂嫂还在,就接来这里,和我们一起享福。”
不是石荣不孝道,忘记了母亲带信回去的吩咐,是由于当时通讯不发达,很多人包括石荣自己不识字,带信只能是口信,是托人带了几次了,但总没有回音。
思念如虹,归心似箭。
人呀,就是这样,不说的时候,就一天天过,不管过得好歹,一旦提起,就心焦。
第二天一大早,石荣辞别了三娘,把马帮托付给下面的小锅头照管,带着四个马帮会的弟兄,带上干粮、路上用的花钱,骑着高大的骡马,千里迢迢,回老家看老娘。
三个多月后,石荣回到了家乡。
阿秀村子,还是和原来一样,没有太多变化,变化的,是自己的家,早已破旧倒塌。问了村子的人,才知道,自己走了以后不几年,祖传的屋子没有钱修,就倒了,村子里的人可怜孤儿寡母,就在村子中间破庙的厢房里,安置了他的母亲和小弟。
母亲渐渐老了,因缠着脚,走不到城里卖东西,偶尔只有知道她刺绣很好的人,会来家里买她的刺绣品。小弟就帮村子里的一家财主放牛,母子相依为命,艰苦度日。越是日子艰难,母亲对大儿子望眼欲穿,天天晚上哭泣,以为被自己叫出去寻亲的孩子早死在半路上,未几,就哭瞎了双眼。
石荣雄赳赳的带着随从,把马拴在破庙前的大榕树下,在一群小孩子的簇拥下,边喊娘边往里走。
“是我的荣儿吗?”低矮黑暗的厢房里,传来老娘的轻声呼喊,虽然双眼看不见,虽然已近10多年,但母子连心。当时刚好小弟去放牛了。
“娘啊,是儿子回来了,是你的荣儿回来了……”从亮的地方走进去的石荣,听到了老娘的声音,知道老娘还活着,边流泪哽咽边大声回答着,摸索着涌向老娘,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下。
“老天开眼呀,真是我的荣儿呀,”躺在一床草席铺着木板床上的老娘,颤巍巍的伸出干瘪的双手,边喊着,“荣儿,你个不孝子,你总算回来了呀……”
一同进去的随从和村子里围观的乡亲,看到此情此景,无不伤感不已,很多心软的老年中年女儿,抽泣不断。就连喜欢热闹的孩子们,看到大人们这样子,也不敢乱了。
为故事君奉上凉茶!
小说稍微不足之处在于既然属于短小说,故事情节有些拖沓,欠缺些紧凑感。茬开的部分有些松散,影响了情节的整体性阅读——或许有些吹毛求疵了,但因为对山泉的期待是较深的,虽依然掩饰不了本文的亮点之处。
本故事以真实的人物为蓝本,花了我一个多月时间瞎编呢。段落的短小是想给阅读的朋友们尽可能减少疲劳,其中插叙部分是交待故事主人翁的经历。到第七小节,才与第一节相衔接,是长了一些。后面的收尾部分又有点急……
再次感谢鱼儿老师,为你奉上冰茶!
经常看你写的剧本,真的很不不容易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