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把被子拿进去！”说着，就伸手拖糨子的被子。糨子使劲往回拉。“不！老子就不在这里！”“你说什么？你给谁当老子？”糨子父亲指着糨子说。“就给你！”“放你妈的屁！”随即就是一个响亮的耳光。糨子妈赶紧跑过来，糨子把被子一丢，那手快速舞起，糨子妈双手抱住糨子的膀子：“你要干啥？这是你爸呀！”糨子一把甩掉他母亲的手，转身就往街上跑。金老师一下醒悟过来，赶紧追了出去，边跑边喊：“快追！他不回家咋办？”糨子的父母也跟着追了出来。
　　 在街上拦住了糨子，糨子还是要走，金老师怎么劝都没用。这家伙的脾气这么怪？金老师还是第一次遇到。以后怎么相处？怪不得分班的时候，金老师要求把糨子换回他以前的班主任那里，那班主任怎么也不答应，他们还是亲戚呢。金老师明白了一些道理，也不再强留，让他走吧，或许自己这里真的严了些，回家去，宽松一些，或许要好些。走吧，走了自己也省心，自己家里也安静些。金老师说：“好吧，要走行，但你必须给爸妈一起走。”金老师又回头劝糨子爸妈，劝了一阵，糨子和他父母的火气都消了，一家人就挤着摩托车消失在街道的夜色里。看着糨子一家人消失在黑夜里，金老师悬着的心落了，只要糨子回家，只要糨子安全，比什么都好。回到房子里，看到糨子的桌位，看到糨子的书，金老师有点不甘心。他是想拿糨子做试验，他的试验刚刚开始就夭折了。唉，金老师端起饭，又放下，不停地哀叹。
　　 晚上，金老师睡在床上，一晚上都没有睡着，脑袋里总是迷迷糊糊地出现糨子和他爸打架的影子，总是糨子明天是否来上课的担忧，总是出现他怎么说服糨子的说辞……就在这迷迷糊糊若睡若醒中，街上传来了摩托车声，金老师一惊，是糨子爸送糨子来了？仔细一听，摩托车穿过金老师房边跑了。哦，不是。金老师一看手机，才三点半。他还想再睡一觉，可他感觉到自己很清醒，再也没法睡了。糨子明天还来读书吗？他这么一闹，如果是一个自尊心狠强的孩子，是不会再来读书的。糨子不来，金老师的试验就彻底失败了。金老师真的希望，糨子是一个没有脸皮的家伙，这样，他就会忘记昨天的事情。如果她来了，他看见金老师，会是什么样子？会脸红吗？会沮丧吗？一个自尊心极强的孩子是会这样的，金老师真的希望糨子不是这种自尊。那他会敌意金老师吗？会故意找茬吗？他那脾气，连爹妈的帐都不买，敌意金老师是有可能的，如果他在课堂上和金老师对着干，金老师该怎么收场呢？金老师的脑袋出现着各种场面，想着各种应对的办法。希望他是一个敢于认错，知错能改，拿得起放得下的家伙。他给他父母认错了吗？……就这么胡思乱想中，天大亮了。金老师走到镜子前，发现自己的眼睛有血丝，眼皮肿了。这也好，如果糨子是一个有良心的家伙，看到金老师这样子，应该知道是因他而起的。
　　 第二天，糨子并没有在班上和金老师发生冲突，金老师上金老师的课，糨子读他的书，好像昨天的事情根本就没有过。下了课，糨子和同学说说笑笑，打打闹闹，那高兴让金老师羡慕，也让金老师高兴，金老师忧虑的心情轻松了很多。看来，糨子真的不希望管得太严，真的是不想在金老师家住，他飞出他不喜欢的窟窿，他就会像小鸟一样高兴。让他走是对了的。起码，他不会和金老师发生矛盾，不会和金老师冲突，只要这样，金老师和糨子说话就容易，糨子就会听，就还有改变糨子的机会。如果糨子真的是一个没有自尊的厚脸皮，那……想到这，金老师肩膀抖了一下，他又抬头看了看说笑的糨子，心里说：不会的，糨子不会是这样的人。可糨子是怎样的人？金老师说不准。看到糨子的母亲，金老师知道，要借助他母亲的力量，是不可能的，那里只有迁就溺爱；要借助糨子父亲的力量，也不可能，那里只有简单和粗暴。想到这里，金老师才真正的后怕起来。他教育的成功，都是家长的参与；教育糨子这样的试验，是需要家长的参与的。可糨子的家长怎么参与？管他的，既然是试验，就自己单干吧。
　　 过了几天，金老师把糨子找到办公室，和他一起回忆着往事。金老师问糨子，你爸妈爱你吗？爱。你知道什么叫“龟儿子”吗？你知道“爬”和“滚”的分量吗？糨子都说知道。金老师说：“你那样对待你妈你爸对吗？”不对。“你很要面子，很自尊。可当着那么多人骂你妈，当着外人的面要打你爸，这又是多丢面子的事……”糨子抬起眼皮，看了看金老师，又垂下了。“知道了。”“我知道你是个聪明娃儿，知道你不喜欢啰嗦，相信你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类事情。”糨子站在金老师面前，给金老师敬了个礼，甩着手，往办公室外走去。金老师看着糨子的背影，心里感叹道：多帅气的小伙子啊！如果报废了多可惜！
　　 金老师觉得这次的谈话时间不长，但效果不错，糨子表现得很友善，很通情达理。你看糨子听金老师分析情况，听金老师说话，不再东张西望了。
　　 谈话以后，糨子确实变了，上课不再走神，而且笔记也做得不错。其他教师也反映糨子有了变化。金老师心中暗喜，每天学生都能看见他满脸的笑容。他渴望自己的试验能成功，他渴望着第二个“胖子”的出现。他要用对待胖子的方法对待糨子，至少一个星期和糨子谈一次话。
　　 （三）
　　 一天下午，已经两点半了，金老师走进教室，糨子的座位空空的。金老师正准备电话询问。电话响了，是另一楼的老师打的，请金老师马上去一下。已经上课了，什么事要停下课来处理？于是金老师问道：“我正在上课，下了课行吗？”“不行！你马上就来！”谁这么霸道？命令起他金老师来？就是学校领导找也还得分上课下课吧？但一犹豫，金老师还是喊学生自己背书，他怕有不能耽搁的紧急事情。
　　 金老师走进办公室，糨子黑着脸，那怒气就像翻滚的乌云。“我正准备打电话找你呢。你怎么在这里？”金老师惊讶地看着糨子。“我在我班上缴到一个手机，他莫名其妙地来要我还他。我又不是缴的你的！”那老师脸涨得通红，就像吵架似地吼道。“这手机本来就是我的，你凭什么不还我！”糨子一双怒眼盯着那老师。“我凭什么还你！我的学生上课玩手机，看电影！我不该缴？你娃知不知道看的什么内容？就凭这一点我可以报派出所！”那老师伸手指着糨子，吼道：“今天我们赌不赌！我还就用这手机报警！”“你打就打呀！我怕呀！我好怕呀！又不是我看的！”那老师手一挥，啪的一声，手机被重重地摔在地板上。“你赔我！你娃赔我！你龟儿子赔我！”糨子看摔了手机，一下扑了上去。金老师和办公室的老师也一下扑了上来，拉着糨子。“你娃要怎样？你骂谁龟儿子？”那老师说着也扑上来，旁边的老师赶紧拉着。糨子边走边说：“你给我记着！我认识你！”
　　 看着糨子跑了，金老师赶紧追出去，如果这家伙跑了，还要到处去找人，先稳住这家伙再说。金老师小跑着进教室，还好，糨子没跑，爬在桌上，两只手臂圈着额头，只露一个小锅盖似的黑头发在桌上。看着糨子，金老师心里不是滋味。糨子真的是头脑简单脾气粗暴？难道真的像有些老师说的，他无情无义，是一个二杆子？李逵这个杀人魔王还那么尊重他的娘，还那么注重情义呢，可这糨子？父母的帐不买，可以大打出手；老师的帐也不买，也可以随便出手。这究竟是品德、情感出了问题还是仅仅是脾气问题？金老师很想知道。
　　 现在需要解决的是手机问题。如果糨子闹着要那老师赔，金老师该怎么处理？摔坏学生财物，老师是要赔的。可真的要老师赔，老师的面子怎么过？金老师把糨子找到办公室，让糨子坐下说话。糨子不坐。“坐吧，今天不是要处罚你。是想和你摆摆龙门阵，商量点事情。”“我知道你要说手机的事情。算了，摔就摔了。我再买一个就是了。”糨子一边坐一边说。“还要买？”金老师惊讶地看着糨子。“要买呀，有什么不对吗？”糨子反问道。金老师倒不知道怎么回答了。隔了一会儿，金老师才说：“你买手机做什么用？”“就是联系方便嘛。”“你要和谁联系呢？那老师说手机里面的内容可以报紧是怎么回事？”糨子看了一眼金老师，无所谓地说：“哪个晓得啊？”“里面的内容是你下载的吗？是黄色的？”“哪个晓得啊！手机是我的，可又不是我在用。”糨子这无所谓的态度，真的让人生气，但金老师忍着。他要做他的试验，他必须要有耐心。“不管是谁下载的，如果是传看黄色内容，是犯法的……”“知道呀，连这都不知道还玩手机？”糨子打断了金老师的话。这诱导还真没法进行，金老师想说的，糨子都知道。按糨子的脾气，他是不会承认手机内容是他下载的。这家伙太世故油滑了。他知道法律，而且知道的不比他金老师少。算了，只要他不要那老师赔手机，今天的目的就达到了。“糨子，知道你不喜欢啰嗦。我就不再多说了。谢谢你的宽宏大量！”“没什么，不就是几块钱的事吗？我还折得起。再说，让那老师赔，最后你们还不是喊人家家长赔！”听到这句话，金老师不知道怎么回话了，这家伙太精了。糨子说着，起身就走，一个得胜者的样子。他啥时变成这样了？金老师知道犯错的学生在改错的过程中，有反复。可糨子的反复也太不正常了。金老师并没有得罪糨子啊！你看他对金老师毫不尊重一点不放在眼里的样子……算了吧，为了他的试验。
　　 在这次的事件之后，糨子不再认真听讲，每节课都爬在桌上，不知道他在睡还是在想什么。他的手机事情，全校都知道了。老师知道惹不起他，就躲吧。你愿意听就听，你不听就算了。金老师也不知道咋办，这个学生真的没遇到过。胖子再拗，可把读书当着一回事，只要你说不让他读书，他就软了。可糨子呢？你说不让他读书，他求之不得，立马走人，连书包都不要。最怕的是，如果他反咬一口，金老师还吃不了兜着走，算了吧，随他去吧，等合适的时候再找他。
　　 不知道从哪天开始，糨子开始隔三差五地打电话请假，不是说感冒了就是说肚子不舒服，问他在哪里，回答都是在家里。在家？他父母咋不打电话？金老师虽然准了假，还是怕糨子撒谎，隔十多分钟，就按糨子的号码回电话，那边就是一句：“对不起，用户已关机！”看来不是他家里的电话，难道是糨子买的新手机？金老师没有法，只好让老同学打电话给他父母，这老同学也算一个证明人，如果糨子在外出了事情……糨子父母说糨子在家里，他说他等几天再上学。
　　 今天是初三下期的最后一次摸底考试，糨子说了要参加考试。九点中了，糨子还没来。金老师正在拨电话，糨子兴冲冲地来了，步子飞快，在教室门口把金老师撞了个趔趄，砰的一声倒在门板上。金老师站稳身子，愤怒地盯着糨子，糨子像没事似的往桌位上走着，把背影留给金老师。走到桌位上，一屁股坐下，爬在桌上，那一头黑发像个黑色的盆子扣在桌面。糨子根本不看金老师。金老师无奈地看了看那头黑发，又看了看教室，学生齐了，就转身回办公室。金老师进办公室没二十分钟。学校巡视领导就来了。领导刚一进办公室，糨子也跟着来了。一进门，糨子就声音很冷地低声喊道：“把手机还我！”说着快速伸出手去，好像要抢领导手里的东西似的。领导很快地把手挥开，喝道：“你要干啥！”“我要我的手机！”金老师看不对劲，又要难堪了。赶紧站起来，拍了一下糨子，轻声说道：“注意礼貌。领导又没有说不还你！”糨子才静了下来。领导坐下，说道：“你用手机作弊！我不该缴？你不但不认错，我看你还想抢手机了？”“这又不是什么稀奇事！哪个学校没有作弊的。××老师还说，能作弊是本事呢！”“糨子！你胡说什么！”金老师吼道，“你怎么这么糊涂！哪个老师会这么教学生！”“本来就是嘛！初二的时候就在班上说，我们那个班的学生都知道。还我手机！”“你真的横呀！你作弊还有理了！我今天既不还你的手机！我还要开除你！”“你开除呀！我好好怕哟！今天是义务教育，你有权力开除我吗？老师，你去看看你们的文件再说话行不行？”领导虽也听说过这家伙的蛮横，可没想到这家伙这么难缠。听了糨子的话，领导的肩膀抖起来，抖着手指着糨子，牙缝里不停地挤着“你”字。金老师怕矛盾激化，赶紧走到糨子和领导中间，拍着糨子说：“手机先放我这里！你回考室去，考完试来拿行吗？”糨子转身就走，边走边说：“又没哪条法律规定学生不准用手机！就是违法也是我，管你屁事！如果再摔我手机，我就到上面告！”
　　 领导和金老师坐着，直摇老袋，苦笑着。“让他回去算了。”领导说，“反正也没有几天了。”“这……要中考了……”金老师犹豫着。“我知道你的心思，那么长的时间他都没有改好，这十多天他能学好？”金老师拨通了糨子父母的电话，电话里让金老师找某老师，糨子住在他家的。金老师想道：“这老师这么糊涂呀！这娃儿你也收？”找到那老师，那老师说：“我也没法，直接找他父母吧。”
　　 放了晚学，糨子的父亲来了。金老师当着糨子的面，讲着糨子这段时间的表现。糨子抖着腿，两手背在身后，望着天花板。不说是，也没说不是，也没有暴发。糨子的父亲要发作金老师制止了。隔了十多分钟，糨子的气也许消了，他低下头，瞟了一眼金老师，又翻起眼皮看了一眼他父亲。金老师知道这个家伙没拿到手机是不会服气的，可把手机给他，不知道他又会惹出什么事情来。于是说：“糨子，你看这样行不行，手机是贵重物品，按你的年龄，你不应该有。我把他还给你爸，你父亲要给你是你们自己的事情。我必须还给你的监护人。你看行吗？”糨子还是背着双手，低头看着脚，脚来回轻擦着地板，随口说了一句：“随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