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旗帜】平行线
身边一个青年说:“兄弟你好福气。”
“还行吧!”我冷冷地说。
回家后,妈妈迫不及待地问我对杜寞的印象怎么样。我说非常好,但是还要再考虑考虑,气得妈妈骂我不识抬举。
我决定改变自己,像杜寞说的“要走出去”。我开始尝试去过正常人的生活,与旧日的朋友联系。但是幻儿和方玉除外。我对幻儿说过我爱她,就这一点已经让我不能以普通朋友的身份面对她,军人的尊严也让我不能接受一个拒绝过我求爱的人做普通朋友。至于方玉,我始终觉得欠她的太多,有点不敢面对她失望的眼神。如果世上能有两个我,我一定毫不犹豫地让其中一个我去选择她。
元旦节那天,一个朋友邀请我参加同学聚会。高中毕业后,这样的聚会举办了六次,我是第一次参加。我们几十号人坐在一起,我听着他们天南海北地神聊猛侃,觉得那似乎是另一个世界发生的事情。很少有人关注我,估计能认出我来的人也寥寥无几了。经过我以前的一位死党介绍,大家才想起我。
后来大家问我部队的见闻,我只能挑一些比较有趣的事讲来应付一下。到后来,由于不断喝酒,我逐渐进入了状态,想起早已逝去的高中生活,忍不住嗟叹世事变迁物是人非。那时的我,怎么能想到今后的我会是现在这种状态。我经常有一种错觉,觉得当兵的经历很不真实,只是一场梦,梦醒后我还是那个混沌无知充满憧憬的纯情少年。可是当我照镜子的时候,就发现军旅生涯是千真万确的,因为它在我身上,刻下了那么明显的印记。
时间是这个世界上最让人伤感的东西,在它面前,我什么都挽留不住。那些一起入伍的兄弟战友们早已飘零四散,大部份杳无音讯,只有少数几人还偶尔联系一下,让我们互相知道对方还存活在这星球上。
同学们高谈阔论,气氛很热烈,我却感到内心孤独空荡,甚至辛酸悲哀,我明白:我是很难做回正常人了。我头昏脑胀地走进洗手间,看着大镜子中自己迷离失神的眼睛,狠狠地用凉水搓洗粗糙发烫的面庞,刹那间却想到了杜寞,她在干什么呢?
我忍住跟她打电话的冲动,走出洗手间。刚回到席位上,电话突然响了,是一个多年没有见面的老校友打来的。他比我高一届,经常照顾我,他还有另外一层关系:方玉的堂哥。他只说了一句话:方玉被摩托车撞了,在二医院。
我跑出聚会的酒楼,向二医院狂奔。晚风很清新,街道上霞光闪烁,我的酒意逐渐消散,身体如在云端漂浮。在跑步过程中,我大脑一片空白,只有一个信念:赶快赶到医院。
我赶到医院,方玉的堂哥带我走进病房后就离去了,我看着躺在病床上的方玉,心里酸酸的。我站在她身边,她憔悴的面孔上展现出一抹笑容,说道:“还是以前的样子,没有长变。”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坐了下来。旁边一个女孩给我递过来一个削好了的苹果,我推辞了一下,她执意要给我,我只好接了过来,一边无奈地说:“我这个人就是不会拒绝别人。”
方玉说:“才不是呢!”我看着她,这时那个女孩已经走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了我们两人。她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这样跟你讲吧,那毕竟是我的初恋,我不可能忘记的。”
以前我从来没想过她的感受,现在才能体会到当我在军营拼搏奋进的时候,她一直在千里之外的故乡对我默默地牵挂和思念。我只关心自己激烈的情感体验,而忽略了周围的人的思想状态。其实一直一来我都不是孤独一人!
我特意观察了一下方玉的眼睛,大大的,是双眼皮,有些憔悴。我想起许多年前的一个夜晚,那晚我们学校组织在室外看电影。我带着凳子坐在最后面,方玉也端着凳子坐在我身边——不知她是怎么找到我的。我跟她大谈乒乓球技巧和我痴迷的文学艺术。她听得很投入,眼神中尽是崇敬。后来她去买了许多零食来与我共享,那是候的我们真是无忧无虑啊!
“你想到什么了,这么高兴?”方玉问我。
“还记得上高中时我们一起看电影吗?”我说。
方玉笑着说:“怎么能不记得,我那晚激动得浑身发抖,你注意到了没有?”我说没这么严重吧,我还以为你冷的。这时那个女孩子又过来了,她手里端着一碗稀饭,放在我身旁的小桌上,一边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我表妹。”方玉介绍道。
我看了她一眼,说“你好你好,拜托一下把你姐照顾好。”
她冷冷地看了我一眼,端着稀饭坐在病床上一勺勺喂给方玉。我略微有一些尴尬,想说“让我来吧!”但是要我给方玉喂饭,又更觉得别扭。我坐在椅子上,记忆中有关方玉的部份一一展开。我想起毕业后有一天她来约我出去玩,回来后朋友们跟我讲你真幸福,今天是情人节有人过来看你;我也知道我一毕业她就没上学了,只因为我已经不在那所学校里面;想起第一次休假时与方玉见面,那天我看着分离了三年的她,惊奇地发现她长成“大姑娘”了。我们一起步行走到母校,感叹过往时光的美好。她有一个同事一直在追她,那天我们三人在一起吃饭,但是她一直没正眼看他,只是礼节性地与他招呼。我在部队承受孤单,但她又何尝不是!她一直在等我回来,却只得到我要她找一个男朋友的推诿之词,其实我并没有自己评价的这样真诚善良,其实我一直都对不起她。以前我还可以用幻儿这个好理由来拒绝她,她也佩服我的执着痴情。可是现在呢?
我突然感到无法面对方玉,陪她坐了几个小时后就逃跑一般离开了医院。
第二天一大早,我赶到了二医院。在医院门口,我看见一队消防官兵喊着口号跑过。看着他们的身影,我的思想仿佛凝固了。
我想起在退伍回来的火车上,战友们一上火车就脱下军装,换上时髦的衣服,只有我,一直穿着没有肩章领花的冬常服回到了故乡。似乎骨子里我永远是一个军人,难道军营已经在我心灵中烙上了深深的印记?
叹了一口气,我将一声呐喊咽在了肚子里。买了一大袋营养品,向住院楼走去,一边拨通了杜寞的电话。
电话没通之前,我甚至有些紧张,深呼吸几次后才平静下来。
我说:“我可能要谈恋爱了。”
电话里传来杜寞冷冷的声音:“那好,祝你幸福。”
挂上电话,我继续前进,一路上不断收到杜寞的信息:
你坚毅的脸庞,挺直的身躯,热烈的眼神,曾让我那么着迷;你望着远方的天空,眼神中蕴含着淡淡的忧伤,是如此的让我心碎。
我看着熟睡中的你,紧皱着眉头,我常想是什么样的痛苦让你难以释怀?你的过往有太多悲伤太多惆怅,我好想抚平你心头的创伤让你快乐起来,但是我知道我不能够,因为我不能了解军人的喜与悲。
一切还得靠你自己,只有你自己才能摆脱往事的束缚,重新做回开心的自己。
其实大多数男女之间的关系就像是两条平行的直线,永远不会疏远,也不会相交,把同等的距离保持到无穷远。
也许我们也只是两条平行线吧,尽管距离很近,但是永远不可能相交,最后只能擦肩而过。
祝你永远幸福。希望你在以后的日子里,不再孤独寂寞、不再悲伤心碎、不再失落迷茫。杜寞。
看完最后一条信息,我已经走到了病房门口,胸膛内一片冰凉,那是我无声的泪、在肆意流淌。
我在病房门口,听到了方玉痛苦的呻吟,可她昨晚却始终带着微笑面对我。但我与她,也只是两条平行的直线,永远不可能相交的。
我在病房门口徘徊,进?还是不进?
2007年11月17日至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