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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中八仙人物系列
那年我单身骑摩托车去邻省县城跟会看大戏。返回时已近黄昏。离梁子乡还有相当路段时,车胎爆了,又偏逢大雨。推车强行走了一段路,人已淋成落汤鸡,好不容易捱到路边的一家小卖部。在主人机警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眼神里,我多掏了三倍的价钱,拨通了丢娃家的电话(那时山区地带尚无移动网络覆盖)。是他老婆接的,说丢娃已在村里的白事上当总管,怕是忙得脱不开身,不过她可以说说看。多半个小时后,他叫了本村的一辆三轮车赶来了,他本人,司机及车已泥得辩不清模样了。他两人合手将摩托车抬上车厢,然后拉上我,一路狂奔,赶到梁子乡的一家修理铺,卸下车后,丢娃边给师傅递烟边嘱咐一定要将车胎补牢,天晴了他再来骑。然后又拉着我赶回野狐沟。他让我打电话先向校长请假,明天再坐顺路的三轮车或拖拉机回去,摩托车改天他再骑来还我。那晚,我亲身感受目睹了山里人最贴近泥土的纯正而原始的葬礼。我和一位慈眉善目的老者被安在了上席。老人显然很满意我的酒风酒量,遂有了兴趣和我打开了话匣子。“年轻人,你和支书是朋友吧。他可是个好人,就是这辈子难大的很。老天爷给他没世下个一男半女,可他爱娃娃得很。村里一半以上的年轻媳妇生养了儿子,都请他给娃当干大。逢年过节,戴锁卸锁,他都少不了给钱。这是一笔很大的开销哩!可他愿意这样,听着许多娃娃叫他干大,他脸上乐开了花。也有些爱嚼舌根的人还说他这钱花得值——赶羊拾酸枣两不误,便宜占大了,白捡了那么多的干儿和娃他妈,吃千家饭,睡千家炕,这是土皇上待遇哩!听他们的口气羡慕得很。可让他自己拾这个便宜吧,却尖得猴似的,一个子儿都舍不得掏,把男人都当得日塌哩!支书比他们都更像人。从喝酒能看出来,你也一样,连酒都推推托托喝不干连的人不算个男人,交不住哩。老汉我活了一辈子就只认这个理!”
也许是替丢娃高兴,觉着他活一世能得到乡亲们这样的评价也算是值了;也许是被老人关于男人好酒爱女人的话激起了豪情酒兴,那夜在山里粗猛汉子四张桌子拼在一起的连环酒场上,我竟然毫无怯意,喝得酣畅淋漓。丢娃高兴得眼睛迷成了一条线,不停地拍着我的肩,舌根发硬地只说我太够朋友了,在乡亲们面前给他长足脸。
某次闲谈中,我向日鬼人提起了这件事。他半响没吭声,最后叹息说:“这饮中八仙的头把交椅实在该丢娃坐,我真的是瞎马占槽,承蒙各位弟兄错爱了。你知道吗?自从那年他女儿殇了后,他恨死了三轮车及驾驶的司机,发誓这辈子再不碰不坐不用它。你遇雨被困荒山野岭,他能坐三轮车来,这意味着什么吗?”他的眼圈红了,我亦心里酸涩起来。可能被这种强烈的感情驱使,日鬼人顺势说出了本该不想告诉我的那件事。多半年前,日鬼人和白狼军娃灵平四人在邻县的银河洗浴城一条龙消费时,误听了做“特服”的价格,稀里糊涂叫了小姐,第二天算帐时,他们的头顿时大了。将所带的钱全集中起来,仍差八百五十圆。其他三个作为人质被扣在了前台,日鬼人开着车在县城乱串,将手机打得发热,以前认识的几个所谓的本地朋友一听借钱,不是推托就是再打电话时关机,根本指望不上。万般无奈,病急乱投医,拨通了丢娃的手机。他说自己在市上,包了此县城的一个相好的小姐,现在还没睡起来哩。听到这件事后,急着要往来赶,那位小姐安慰他不必着急,并拨通了丈夫的手机,说明了原因。最后还是那位侠义的小姐让他丈夫用自己的钱掂交了欠款,四人才安全脱身。重新见到明丽的阳光时,竟有重生的感觉。想起那位小姐的大恩,全唏嘘不已。一致认为,说什么“嫖子无情,戏子无义”。这话也许该改改了。有时,一些被人不齿的嫖子远比那些人眉嘴脸的正人君子更可爱更有人味!事后丢娃也没向弟兄们再提欠款的事。那个时间段他钱正紧张着,竟借了地痞流氓的高利贷还了小姐的钱。最后因不能到期还上这驴打滚已翻至三千八百圆的钱,被黑恶势力打了个半死,差点剁去一个指头。日鬼人说这话时已声音哽咽,眼泪哗哗地滚下来。他说几个弟兄最后虽然硬还给了丢娃的钱,可这份情却几辈子也还不上哩!很长一个阶段,他都觉着无脸去见丢娃。毕竟他还是八人中所谓的老大,哪有大哥连累害了二弟的?他们几个其实终生欠了丢娃一笔良心债哩。这是永远还不上的。
饮中八仙中的几位好色之徒出去玩乐时,不止一次对我说过,酒色不分家,文人不风骚,就不是真文人,尤其像我这样偏重写小说的人,更应该深入到社会的各个角落,所谓探幽烛微,才可写出更真实深刻的东西来。好几回甚至是强人所难地想给我找小姐,均被我婉言回绝了。为此日鬼人和丢娃有一个阶段甚至不理我,说我假正经,臭清高,瞧不起哥们弟兄阶级姐妹。我说,这后一顶大帽子可扣重扣错了。他们说,这当妓的多是为生活所迫的穷人家女子,人家既然挂牌营业,我啬皮的一个子儿也不愿投资,让人家喝西北风去?这难道不是瞧不起阶级姐妹,像黄世仁等为富不仁的地主老财一样为富不仁么?这男人有机会条件而不嫖者,不外乎三种情况:没功能;啬皮;心机太重。你说自己属于哪一种?我岔开话题分辩说,黑狗也不嫖哩,你们为啥不为难他?他们说,那不一样,他是太盖帽,代表政府形象的。我说,我是人类灵魂的教师,是代表人民的。没人民了,要个空壳政府有屁用?他们说,黑狗是咱饮中八仙中最难日的一个,不是看在你当初介绍的面子上,哥儿们早都想开除他了。不过,即使他真的脱了那层黑皮,恢复成个男人样,也终是年龄偏大,出了冤枉钱也弄不成事了。可你不一样。还是把自己藏得太深,有点神龙见首不见尾。也许是哥儿们看走了眼,被你利用了,有一天把我们背的卖了还帮你数钱哩。我笑骂道,你们也太抬举自己了,也不自己拿弹簧秤称称,看有多大的利用价值。他们说,那不见得,你免费窃取了我们的原始资料,写成小说,发表后换回稿费钱自己花了偷着嫖了,得了便宜还卖乖,在公众和朋友面前还俨然一个正人君子形象。我说,话都让你们说光了,我再申辩只能是越抹越黑。谁说你们是酒囊饭袋二球混混。全是人精哩!日鬼人说,那自然,大凡混社会的人没有低智商的。倒是你和黑狗等国家全额供给的人像温室里的花一样性能全退化了。白狼是财政半供给的,就比你强几个页页么,那狗日的积钻得很。倒是他最后一句带有总结性的感叹给这场争论终于画上了句号。言秃的人说出来的话往往直抵本质很有哲理性的。“一起同过窗的,一起下过乡的,一起当过兵的,一起嫖过风的才是真哥们。缺一者都是凑合班子,人心其实都隔肚皮哩。”
饮中八仙中除过和我思想及艺术方面交流深入的黑狗在内,没有人真正理解我为什么和他们只喝酒而不赌不嫖的原因。所谓“酒场人厚,赌场人薄。”再要好的朋友,只要沾上赌博,就一定变味变质,终至反目成仇。至于不嫖小姐的原因,说来也许出乎很多人的意料。那次大学毕业十周年同学聚会上,一位读书时就风流倜傥的同学说,他第一次嫖小姐时,可能太紧张,平时健壮如牛的他急得冒汗,可下面还是软得像面条。那位小姐似乎很敬业,各种方法都用了,好不容易才鼓捣起来,可插入不足二分钟就泄了。小姐只收了行价的一半钱,最后才说他是她初中的语文老师,那时在心底里疯狂的崇拜他写诗,弹琴、打球,尤其是讲课时的帅气和渊博的学识,可没想到自己暗恋了多年的白马王子般高贵和完美的老师,也会来这种地方。脱了衣服和其他男人没两样,甚至还远远不如,功能差得连五十分划不下,比最终毁了她高中大学梦的数学成绩还差。出于可怜,同情,当然还有尊师重道的传统,她就给老师优惠一半的价钱。下回可就要公事公办,脱了衣服就算,管你行不行都得按行价走。那位当年声名远播并被公认为中文系第一才子的老同学竟说得声泪俱下,话刚完就端起酒瓶子猛灌,并说那件事后每逢雷雨天气,他都在外面狂奔甚至有意站在大树及电线杆下,真的想让雷劈死自己。他说从那件事后,他其实成了一具行尸走肉,灵魂早已被上帝判了死刑,现在只是苟活奈何天天而已。他肯定要早早地死去,并将死得很难看。估计下了地狱连魔鬼都嫌他脏而不要罢。那场本来很热闹隆重的同学聚会倒像成了他的葬礼,我们每个人的情绪都坏到极点,本来所谓的二十年后再相会的豪气壮语早随风飘散了,连一丝痕迹也未留下。其实,这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同学聚会成了永别会,从此,天各一方各自就这样过罢,我们真的都不想再见到对方了。
真正的大大的出乎我们意料之外的事还是发生了——丢娃的支书被罢免了。想起我和他初次在酒场上见面时,他硬着舌根说的要把这球大点官往老里当的话,竟恍如隔世。凡目睹了那场婚宴风波的人都清楚,这谜底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梁子乡换了新党委书记后,丢娃并没有去进行所谓的行“拜码头”及送礼祝贺。自从女儿出事后,曾一度心灰意冷,早就不想干了。可老书记待他感情笃厚,不答应辞职。为报知遇之恩,也就一直奈何着当下去了。现在老书记走了,他自然没有多少心境刻意去讨好新官。新书记恼火归恼火,但碍于前任的面子还是没有立刻换他。他俩矛盾近一年的加深是在所谓上面拨付的退耕还林款上,丢娃还像以前一样想将其余部拿回村上给社员分了,书记想打个人的小算盘。丢娃不让步,仇恨的种子便埋下了。一个月后的某支书儿子的婚宴上,各村的支书主任和乡上领导都聚在了一起,偏巧书记和丢娃同席。两人都喝了些酒,言语开始不和,一来二去,便争吵在一起。丢娃高声叫道:“你大不了把我这支书免了,还再能把我球咬了?”书记说:“你连个娃都日不出来,还长球着哩么?你敢脱我就敢咬!”丢娃气得脸色蜡黄,浑身发抖。指着书记说:“你们当官的跟小姐学下的,把球咬惯了么!”说完,真的脱下裤子,掏出家伙,追着书记满院跑,所有的女子媳妇全尖叫着跑的跑,躲的躲,整个婚宴场面一片混乱。后来,书记打电话叫来了乡派出所的人,黑狗悄声对丢娃说:“老二,对不住了。”用拷子把他铐在了树上。丢娃依然跳着叫骂,书记黑着脸,在支书忙不迭地赔礼道歉递烟中钻进吉普车,一遛烟似地走了,卷起的尘土久久没有落下来。
很长时间过去了。我再没见到过丢娃。某个深秋的黄昏散步时,忽然记想起他。嘴里默默地念叨着。突然,我浑身过了电似的一颤。——怪不得丢娃这辈子难大的很,咋安了这么日怪的一个名字。
三 黑狗
“男怕投错行,女怕嫁错郎。”这几乎成了黑狗的口头禅。在和我相遇交流的时间段,总会或迟或早崩出这句话。我理解这背后的意思,用其来写照他悲剧性命运的一生,丝毫不为过。插句闲话,和一些文朋诗友闲聊间,曾直言我笔下多是小人物的灰色人生,碎片折射的回光返照,阴暗变形,“悲剧性命运”一词出现的频率高了些。我只纠正了一个问题,这些人物的变形并非自己本愿,猫不上树狗催着哩么。好在他们只是变形而不是变态。现实中及其作品中生活光鲜的体面人物和此翻了个的多着哩。当然,我没有捅破他们的言外之意。——病态的小人物值得这么大写特写么?“悲剧性命运”一类的词用在这些人物身上是否小题大做,很可能连其本人也不知自己活的这一世竟然叫命运,而且还是悲剧性的。其滑稽程度不亚于一个光头都活了多半世了,某一天一个戴着眼镜的自称是作家的人拉着他说,你头上其实一直戴着顶帽子,而且还是绿颜色的。光头用手摸了摸,有点茫然和吃惊地望着作家……
闲话是生活和文章的味精,多了要倒味口的。言归正传。
饮中八仙中黑狗是真正的另类和边缘人,他曾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和你们结义其实是一个错误。我上了眼镜蛇的当才上了贼船。现在真的成了警匪一家了。”其余的人只是嬉笑,惟独日鬼人不悦,几次都欲言不止。
也许他说的是实话。因为无论从那个方面讲,黑狗都是一位符合国际标准的(国内标准当另论)好警察。除过上墙进书的条文规定警察不准干的事外,甭说吃喝嫖赌,他是舞也不跳烟也不抽,自律得甚于佛家弟子。日鬼人有一回撇着嘴说,他可能和老婆连事都不弄,孩子八成都是别人代劳下的。日鬼人似乎和黑狗之间一直有间隙,牴牾之言行总是见缝插针。我也不好劝,多数装糊涂。拉偏架搞派系是饮中八仙中最不能容忍的,几乎与分裂背叛同义。
黑狗是贬谪到梁子乡以后开始喝酒的。但也是适量而已,有点借酒浇愁的味道。除过独自喝闷酒,多数时间喜欢和我默坐相对而泯。一任红日西沉,夜色潮水般浸漫而至。他以前在县公安局刑警队当队长,由于办案效率高,业绩突出,有望上副局长。也许是潜在的竞争对手故意使坏整他,也许是他跌到背运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改写了他的人生路子。接到电话举报,县内最高档的红玫瑰夜总会卖淫嫖*活动猖獗。当时正值严打,民众反应强烈。此事发生在他辖区的眼皮底下,不能不管。请示了局长后,黑狗决定行动。打开了举报人提供的包房门后,却见主管政法工作的县委副书记正和小姐赤身裸体缠绕在一起。他懵沌发愣的间隙,书记厉声喝斥他们滚出去,并让黑狗叫公安局长来回话。两个礼拜后,黑狗调到了梁子乡派出所当副所长。一切就像一场梦或一出电影一样。只是梦醒或出了电影院,依旧阳光灿烂。可他掉进噩梦里魇住了,已经醒不来了。分明是姹紫嫣红,再回首,却已是白露为霜了。
要有什么样的人,才能写出如此悲怆如此低沉如此悲伤又如此雄健的文字啊!
我不知道怎样称呼作者,才能表达我崇拜的心情!
如有可能,请收下我,收下我做您的弟子!
我只是读到中间(军娃这一节,忍不住来留一帖)。
我要去发个飞笺,请江山网里我最尊敬的评论最好的三位老师:心花一瓣\夜雨寂北\春雨阳光,来读此小说!
希望中国文坛,能够多些这样厚重的作品。
看到了古典文学、哲学、外国文学相互结合的影子,作家的博学多才,作家深刻的社会责任意识,使人敬佩。
成熟的构思和叙述方式,并非一日之功。
真诚地祝福任小刚老师!祝你幸福安康!
作者从独特的视角以这样一群有着特殊人生经历和不同命运的人物为切入点,去解读在生活重压之下的被扭曲了的人性,用他特有的审美标准衡理着人心的高贵与低贱,揭示了人世间的真善美和假恶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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