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盟★小说』王二荒之死
众人都说:“信,信,二荒还真行!”
王二荒当听到别人说他“真行”的时候,他内心升腾起一种以前从来都没有的自豪和荣耀。他便掩饰不住心中的愉悦,甩出一嗓子:“一摸姐的胸,姐胸紧绷绷,好像那包子刚出笼;二摸姐的口,姐口像米酒,吃起来一口口;三摸姐的腰,姐腰细袅袅,好像那杨柳水上飘喽……”二荒唱起来,虽然没跑调,但是,他那公鸭嗓子唱起来像是杀猪嚎叫似的,歌声随着他一瘸一拐一上一下晃动的影子延伸到大山更深处……
但是,美中不足令他感到郁闷的就是他还没有脱掉老处男的帽子。虽然,他每天晚上都抱着小花又亲又摸的,可是,每当他翻身压到她身上准备要做那个事的时候,小花就准时发作起来,又踢又抓,丝毫不得让他碰。
王二荒试着用很多办法哄她,都不奏效,急得他抓耳挠腮也没办法。终于一天夜里,趁着小花熟睡的时候,二荒找来绳子把她的手给反绑了,才畅快淋漓地发泄了一番,任由小花挣扎和哭闹。小花虽然神经不好,但是,她有时还是有正常人的思维的。她的大脑里像放着接不上头的电影,一幕幕地凌乱地闪现在她波动的思维里:一会被带到一个小黑木屋,几个粗壮的男子轮着在她身上快活,一会又好像是在学堂里念书,一会又好像是被人用鞭子抽打……
自打王二荒那晚强迫了她之后,她的精神似乎更加糟糕了,看上去比先前更疯癫了,屋里的东西扔得到处都是。王二荒只好天天在家里看着她。出去的时候就用绳子把她拴到地上的木橛子上,像拴牲口一样。任由小花挣扎也走不脱。
日子渐渐地过去,已到快到冬至。秋的尾巴已经藏起来了。冬天像个带刀的武士毫无悦色、满脸冷峻地来到了这个小山村。刀锋所到之处,都是寒气逼人。山上、地里、园里都披上了冬霜。枯枝败叶,在萧杀的寒风中瑟瑟发抖着。摇晃的树枝像是二荒走起路时摇晃的身子。
王二荒摇晃着身子到处砍树枝、拾柴禾,像老鼠搬家一样,储备了足够应付冬天寒冷的柴火。他今年还奢侈了一会,去村里的小卖部买回了个烧炭的既能做饭也能取暖的小炉子,还买了二百块钱的煤球。因为,他有了媳妇,并且还怀了孕。
小花怀了孕之后,似乎没有那么疯癫了,精神好像一下子也好了许多。王二荒也不再把她拴在木橛子上了。只是让她一天到晚地呆在家里,大门都是上着锁的,即使他在家里。
知道小花怀孕,还是从妇女主任王秀兰那里得知的。王秀兰那天去西北坝上的地窖子拿地瓜,回来的时候刚好经过二荒家,听见二荒和小花在院子里,便敲门,二荒打开锁,抽开门闩,把王秀兰让到家里。
“二荒呀,看看,你们小两口过得还挺好的啊!”
“三嫂子,你去坝上了。”二荒从堂屋拿出一把椅子让王秀兰坐下。
“不坐了,不坐了,站一下就走,我这不去坝上地窖子拿地瓜的。刚好路过这里,就进来看看!”
小花见了生人进来也不害怕,只在院子里像跳绳似地蹦着,嘴里说着。二荒瞅着他媳妇,笑道:“瞅瞅,这个傻子,咳!”
王秀兰近了一步,偷偷问道:“二荒啊,那个,种了没?”
二荒没听明白,反问道:“种什么,种上什么啊,这大冬天的!”
王秀兰刚要说破,二荒似乎明白了,说道:“哎,种了好几回,现在不让碰,也不知道。”
“最近,有没有呕吐的现象?”
“嗯,好像有——有!接连吐了好几天了,吃点东西就吐!”
“那不就得了,肯定是怀上了!”
王二荒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将信将疑迫不及待地问道:“真的吗?三嫂子,真怀孕了吗?”
“这个还能骗你吗?我一看小花那样子,就知道八九不离十!”
“呵呵,那好,那好啊,我王二荒也要当爹了,”二荒喜得拍着巴掌,“三嫂子,那怀孕了得吃点好的补一补吧?”
“当然得吃点好的了,要照顾好,可不能虐待她,万一有个好歹,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嗯,是得注意,是得注意!”
……
王二荒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还能当爹,这种高兴劲比结婚那天还大。他去外面转悠了一会,瞅准了谁家撒在外面的鸡,一石头块子撂倒一只。拎回家薅了毛,破了肚,把鸡杂碎弄了出来,用开水洗了洗,就放到锅里炖了上。
当香飘满屋的时候,鸡炖好了。王二荒赶忙用大汤碗盛满了端给媳妇。小花傻笑着,闻着香味,便用手撕下了一大块,也不怕热,滋啦滋啦地吃了起来。也许是因为很长时间没有吃一顿好饭了。王二荒也撕下一块鸡腿,巴拉着口水,忙不迭地送到嘴里。不一会功夫,吃饭桌子上便剩下两摊鸡骨头。
自打吃了鸡以后,王二荒这肚子里的馋虫就长了出来,隔三差五地弄点肉回来。甭管是鸡肉、鸭肉,还是兔子肉、家雀肉,他都能弄来。很长一段时间,他家里飘着肉香的味道。
小花经过一段时间安稳的生活,脸色也红润了起来,皮肤也渐渐地白皙了起来。精神还是疯疯癫癫的,有时好像正常一点,有时胡言乱语,乱扔东西。王二荒也不生气,只是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看着,生怕她动了胎气,因为大炮媳妇告诉他,怀了孕的女人走路都不能绊着,要是一不小心就会流产。二荒基本上不再外出,就天天在家里跟着小花转悠。
北风刮的更紧了,气温也倏忽降了下来。人们都穿了厚厚的冬衣。外面大街小巷里都钻满了寒气,村民们也都窝在家里或围着炉子闲话,或打麻将,或玩扑克牌。冬天里也许是他们最清闲和逍遥的季节。
外出打工的男爷们都纷纷卷着铺盖、揣着钞票回家了。那些留守在家孤独寂寞的媳妇们终于盼来了钞票,更盼来了男人。男人们也如饥似渴地扑上老婆温暖的肉体。女人们的脸也红润了,快乐和幸福舒展在她们的笑容上。
天越来越冷了,沟沟岔岔里都铺满了厚厚的冰层,滴水似乎就能成冰。王二荒弄来一些厚的塑料布,把窗户和门都钉了起来,墙上有缝的地方都和泥泥了上。就连地上的老鼠洞,也用小石块堵得严严的,生怕一丝凉气钻进来。白天晚上都生着炉子,把整个屋子烧得暖暖的。
天冷了,年味也越来越浓了。人们都忙着置办年货,有的合伙去大山外面三十里的镇上赶大集,有的不舍得花钱就自己在家里打年糕、做豆腐、炸油条,有的就去村里的小卖部买点大枣、糖块、瓜子之类的,都忙得不亦乐乎。
王二荒也没闲着,他今年也要隆重地置办一下年货。平时,他也不怎么花钱,每个月的低保金他都攒着,加上他零七零八挣点,置办年货的钱还是有的。猪肉让大炮去镇上给割了五斤,一斤猪肉十四五块钱,他也不敢割多了。瓜子、糖块各买了二斤。馒头、煎饼各买了五斤。羊肉和牛肉各割了一斤。其它的他也没敢让买。白菜萝卜啥的,都是他到别人家的菜园里弄来的。所以,他觉得年货备得也差不多了。
“对了,还得卖挂炮仗,过年怎么也得放挂鞭吧。”他心里念叨着。
这天晚上吃完了饭,把小花安顿好了之后,王二荒便锁了门去了小卖部。
“称三斤瓜子,再称一斤葡萄干。”
“好嘞,三奶奶,这是您的,拿好了!”
“还有刀鱼没,我家那臭小子最爱吃了,给我称二三斤吧。”
……
小卖部里人来人往的好不热闹。还有几个老头子坐在马扎子上抽着大烟袋,拉着闲呱。酒坛子旁边,村里的酒鬼们正端着碗咂摸着散装的老烧酒,一股子酒辣味弥漫着小卖部。
李翰林刚咂了一口,见二荒来了,便高着嗓子叫道:“哟,二荒来了,来来,过来咂一口,去去寒气!”
二荒一瘸一拐地走到林翰林旁边,接过碗喝了一大口,咳嗽了一下,“这酒,这酒还真烈!”
“这小子一口给我喝没了,像个大水牛喝水似的。嘿嘿!”
二荒也不搭理他,对着正忙着称东西的李算盘子说道:“算盘子,给我拿挂炮仗!”
“二荒,这大闺女头一回啊,这听说你那傻媳妇怀了崽子了,可喜可贺啊!”
“什么‘傻’,傻什么啊,你再说‘傻’,我跟你翻脸啊!”王二荒一脸的严肃。
“哎哟嘞,算盘子哪,你真是臭嘴,人家二荒媳妇那可是要身材有身材,要模样有模样,看那奶子和屁股,咱村里小媳妇谁能比上!”
一阵爽笑声,随着扑朔迷离的灯光传到外面的大街上,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
王二荒这下可急了,转身就要去扯李翰林,李翰林歪歪拽拽地跑了出去,嘴里还说着挑逗的话。王二荒气气地骂道:“假秀才,你个龟孙子,别欺人太甚!”
王二荒骂走了李翰林,以一种从没有过的胜利者姿态离开了小卖部……
刚回到大门口,就听见小花嗷嗷叫的声音,似乎还有别人。二荒赶忙开开锁,快步地一瘸一瘸地朝屋里走去。只听得小花嗷嗷乱叫声中夹杂着男人“哼啊”的声音。
一种不祥的感觉像电流一样瞬间涌遍他的全身。当他掀开里屋的门帘子的时候,他一下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只见黄牙正骑在小花的身上撅着屁股蠕动着,长毛则跪在床头摁着小花的两只胳膊……
一股血,一股怒血一下涌上了二荒的头上,他的眼睛瞬间发出了从未有过的锋利的光芒,他顺手拾起拴门棍怒喊着砸了过去。
只听得“哎哟”一声,黄牙捂着头从小花身上翻了下来。
“黄牙,——黄牙,还有长毛,你们,你们这俩王八羔子龟儿子,别欺人太甚了!”二荒上去扯着黄牙就是一拳。
长毛见状,连忙下床从后面抱住了二荒,“二荒兄弟,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黄牙抖抖索索地连忙穿上裤子,闪到外屋。“二荒呀,不能怪我,不能怪我,谁叫我这辈子连女人都没碰过呢!”
黄牙自知有愧,便连忙夺门而逃。长毛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才把二荒抱住。二荒哪里能受如此之辱呢,他一把撮过长毛的一绺头发就薅了下来,长毛疼得捂着头皮就窜了出去。
二荒连忙看了一下小花,只见她瑟瑟抖抖地缱绻在床上,下身处已经一滩鲜血。二荒赶紧扯来被子给她盖上,也顾不得别的了,拎起砍山柴的长刀就追了出去……
二荒提着刀,满大街上嘶喊着、痛骂着,挨个门找个遍,也没见他们的踪影。寒冷的夜色里只听见二荒鬼一样的嚎叫和一束手电筒的光亮。
他找到了半夜,惊起了一阵全村的狗叫。他浑身的细胞都愤怒了。他下定决心要砍死黄牙和长毛。他心里悲愤地想,他这辈子一出生就残疾了,过着猪一样的生活,任人作践,他怎么也要为了他的媳妇和孩子拼上一回命。
当他这样悲愤地想的时候,忽然想起了山顶上有座庙,黄牙和长毛一定就躲到那里去了。
他打着手电,急速地晃动了起来,绊倒了好几下,也顾不得身上的疼痛,疯了一般地跑到了山庙里。
山庙里黑黢黢、冷飕飕的,没有一点人迹。二荒挨个角落里都寻了个遍,却没见他们的影子。
二荒也找累了,便一屁股坐在地上,大把大把的眼里流了下来。他喘着粗气,骂着黄牙和长毛……
当他实在是没有力气骂的时候,忽然想起了小花,想起了他那个已经怀了身孕却被黄牙糟蹋了的媳妇。他便猛地站起身来,急速地一瘸一拐一晃一晃地朝山下奔去……
凌晨静寂的山谷里只听得“梆”地一声东西坠落的声音。村里的人们都在梦乡里做着美梦,唯有大山和山神庙听见了这个微不足道的声响。
然而,却是一个生命悄无声息地死去。
王二荒死了,死在了一个悲戚、寒冷的冬夜里。
第二天,人们发现他的媳妇小花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没了气息。却没有看见二荒。直到大年三十的下午,人们去山上给先人们上坟路过沟谷的时候,才发现了血肉已经冻成一块的王二荒的尸体……
“人而无仪,不死何为!”不是王二荒无仪,而是他碰上了无仪的人或者社会!
石尖先生这篇小说,无论从题材选择,从故事情节设计,特别是细节的描绘,从人物塑造,从叙述语言,都有异常鲜明的艺术个性——艺术贵在创作个性!
选材上,这种题材不很容易驾驭:写残疾人的较为独特的生活和由此而产生的思维方式。我想到阿来的《尘埃落定》,想到了韩少功的《爸爸爸》,当然,题材的选择,决定着作品的背景。作者必得熟悉,才能完成得得心应手,否则“画虎不成反类犬”者多多。作者显然了然于胸。从人物自身及与其他人的关系上,作者用了很多表现手法,其中包括内心独白,反差衬托,加上故事情节层层递进。人物越来越丰满并肯有典型性。因此,可以说,题材决定了人物,而人物塑造又为这个选材大为增色。
人物塑造,是小说最大亮点!王二荒是好人么?是,他有人性本初本真的一面,表现在他对妻子的保护上;那他也算是惯偷吧?也算得上好吃懒作的二流子吧?——即使不算通常意义上的坏人。其实,作者的高明正在于此,他写出了主人公的复杂性,又给了他浓浓的“底色”。因此,一般而言,读者读到结尾,无不为王二荒叹息一声。小人物如草芥,命不值钱,然而,你却感到了人文关怀的沉重压力:他不该死,不该这样死,她的女人,那个疯女人的惨死呢?!这是强烈的、沉重的控诉。
小说娴熟地运用了心理描写,不仅使人物立体和丰满起来,而且增加了思想内涵。这点上,应当说也是非常突出和成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