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是你的吧？”你回头看：“元才抬眼看去，自己拴驴的梧桐树皮全被驴给啃掉，树体裸露在外面。
　　 “你知道这叫什么树吗？”那个干部问元才。
　　 “我不知道。”元才老老实实的回答。
　　 “这叫法国梧桐，一颗几百块钱呢，你就赔吧。”
　　 “啥，几百块？”元才听了，抱着头蹲在地上，自己身上就卖菜几十块钱，一斤小麦几毛钱，几百元要卖多少小麦啊。元才想着就对驴心生怨恨，什么老舅不老舅，这样不体谅人？
　　 干部把驴牵到乡镇府，拴在后院的电线杆上，说要找来乡长处理。
　　 这时候，元才就看见一个四十多岁的干部走了过来，元才就气不打一处来，脱了鞋，用鞋底抽打驴。
　　 边打边骂：“我把你这挨千刀的东西，乡政府的树皮你也敢啃？”
　　 看着元才滑稽的摸样，乡政府的干部和围观的群众都“哈哈”大笑。
　　 人群这一笑，元才顿时心生怨恨，觉得乡长他们都是欺负自己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你乡长咋的了，不就驴啃了你的树皮么，我看你能咋的？元才横下心今天准备大闹乡政府。
　　 元才心里想着，手里打着，嘴里也就刻薄起来：“我打死你这畜生，你以为你是乡长吗？想吃谁家的就吃谁家的？”
　　 元才这话一出，大家都哄堂大笑的看乡长。乡长听到这样的话，也“嗤嗤”的笑出声来。他上前拉住元才的手说：“老人家，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赶紧把鞋穿上吧。”
　　 这一来，弄得元才反倒很不好意思。
　　 “你去，把驴给牵出去拴到外面去。”乡长对拉驴进来的那个干部说。
　　 “你走，到我办公室去。”乡长一出面，人群“哗啦”一下散尽了。
　　 元才忐忑不安的跟着乡长进到办公室，乡长一脸和蔼的微笑。他给元才倒了杯水，没说驴子的事情，问元才到乡政府干啥来了？
　　 元才就说自己卖完菜，到信用社想贷点款给儿子买个拖拉机，结果一着急把驴给拴到树上，驴就弄下这个麻达。
　　 乡长详详细细的问了元才贷款的事，元才就把儿子的想法原原本本的给乡长说了一遍，乡长听完后，手在桌子上拍了一下说：“好，孩子有志气。这样吧，一个拖拉机带上箱、犁、旋播机，也就四千多块钱。我出面，给你贷二千元，剩下的按你儿子说的，你自己筹集。产业结构要调整，老路是走不成了，种地就需要这样的年轻人。”
　　 “乡长，”听完乡长的话，元才喊了一声，扑通跪倒在乡长面前：“你看我这粗人，嘴没把门的......。”乡长连忙伸手把元才从地上拉起来。
　　 “新社会不兴这一套，记住，你儿子发家致富了，我可要去你家吃饭，做一回驴。”乡长说完爽朗的大笑起来。
　　 元才羞愧的恨不得有个地洞钻进去。
　　 回到家，元才兴奋的给儿子和老婆说：“我今儿个可是遇到贵人了。”元才就把率怎么啃树皮，怎么被拉到乡政府院子，自己怎么个口不择言......
　　 “把你个二百五货，半老数岁了，嘴上也没个把门的，连乡长都得罪了。”元才话没说完，被老婆打断了：“再说人家乡长又没白吃过咱的，你用得着变着法子骂人家吗？还说你遇到贵人了，看你外款咋贷？”
　　 “哈哈”听着老婆的数落，元才“哈哈”大笑：“你以为人家乡长是你啊，那么小肚鸡肠，心眼就只有针屁眼那么大点？”
　　 元才在老婆和儿子跟前卖了半天关子，才说了乡长叫他到办公室，怎么端水倒茶，怎么了解情况，怎么表扬自己的儿子，愿意负责帮他贷二千块钱买拖拉机的事情。
　　 老婆眼睛瞪得铜铃儿似的，儿子听到乡长的表扬，脸涨得通红，局促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儿子，按照你想的干，乡长都说你做的对，等你挣上钱，咱好好请乡长吃一顿饭。”元才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元才虽然嘴里这么说的，心里还直打鼓：娘那么大年龄，成了大风地的一盏灯。他可不愿意为卖驴的事情，闹得让娘心里头有个疙瘩。但是，他觉得还是要和娘说说，如果娘实在拿舅舅是驴说事，也就养着驴另想办法。
　　 元才心里这么琢磨着，走进了娘住的厢房。
　　 娘在炕上盘腿坐着，手里拿着一串檀香木佛珠（这佛珠是去年灵山庙会的时候，元才用架子车拉着娘去赶会，在寺院上了十快钱布施，那个主持和尚给的，拿回来以后，娘就没离过手，吃饭的时候也在手掌上缠着。），双目紧闭，右手的大拇指不停的扒拉着珠子。
　　 元才走近房间，娘睁开眼睛。元才坐在炕沿边，先是对娘嘘寒问暖，要娘注意身体，想吃啥，他给赶集去买。
　　 “儿啊，你孝顺，娘知道的。这些你不叮咛了，你婆娘和我孙儿，都把我当个宝，怕饿着。怕冻着，怕晒着。”娘说着，瘪开嘴，满是皱纹的脸上挂着舒坦的微笑。
　　 看着娘的笑，元才往娘跟前坐了坐，伸手攥住娘骨瘦如柴的手说：“娘，儿有个事情和你商量。”
　　 “是不是卖驴的事情？”娘笑着问元才。
　　 “啊，娘，您老成神仙了。”元才惊讶不已。
　　 “去去，又给娘戴二尺五（高帽）。赶紧扶娘下来”娘说着，在元才的搀扶下，下得炕来，来到自己供奉的神堂前。
　　 边烧香边对元才说：“我孙子成天在我耳边囔囔呢，再说，你舅也走了这么多年了。四时八节，上坟拜幕，天阴天下，你都没缺过。就是驴，咱也好吃好喝没亏欠他的。也算对得起你舅了，你想卖就卖吧。再说，迷信也就是个念想，信了就有，不信就没了。”娘说完，在神堂前做了个揖。
　　 娘的开通倒让元才真没有想到，心里难免生出好多感慨来。看来社会在变，对娘再也不能用老眼光看了。
　　 从娘的房间出来，夜幕已经降临了。一轮银盘似的圆月挂在南边碧蓝的天幕上，清楚的让人可以看到嫦娥和吴刚的影子。
　　 元才给驴拌上一槽草，给多倒了玉米小麦麸皮等精饲料。在驴的脸上轻轻拍了一下说：“今晚最后一顿饭了，吃饱，吃好。”
　　 一天里发生这些事情，元才躺在炕上回想起来，和放电影做梦一样，浮想联翩，心潮起伏。
　　 第二天，元才天将拂晓就起来，叫醒儿子。
　　 说他赶个早牲口集去把驴卖掉，让儿子拿蛇皮口袋上楼装麦子，找个粮贩子来卖掉。每年交完公粮，留够吃的，剩下的麦子全装到木板楼上的铁皮包里，这些年也积攒了好几包麦，五六千斤呢。
　　 家里的箱底还有一千多元积蓄，娘年岁大了，以备应急之需，这个元才没有和儿子说。
　　 卖掉驴和粮食，凑了三千多块钱。元才把这一切准备停当以后，打算上信用社跑贷款。谁知道信用社管信贷的那个年轻人在村长带领下，找到了元才家里。
　　 元才和儿子喜出望外，把客人让到房间坐下，倒水沏茶。赶忙从炕头的红匣子里拿出儿子写好的申请，毕恭毕敬的递给信用社的工作人员。怕人家不相信，还让老婆取出卖粮卖驴自己筹集的资金三千五百块钱。
　　 信用社的年轻人看着元才手里拿着一沓十元钞票，一脸紧张而滑稽的表情乐了：“大叔，听说你把乡长给骂了”。
　　 村长惊得张大了嘴巴，前些天乡政府开“三级”（乡、村、组）干部会，说到政府的惠农政策：国家财政补贴，给农民一定数量的无息贷款，用来种植养殖，调整产业结构，购买农机具等。说到这里，还拿元才举了个例子，说这样有头脑有思想的农民一定要给贷款扶持。
　　 村长当时挺纳闷的：元才这个老实人啥时候攀上乡长这个高枝了？
　　 听完信用社年轻人的叙说，笑得村长流下了眼泪，问元才“元才，你咋这么有才啊？”
　　 “快别说这事了，回来婆娘骂，我心里这个悔呀。”元才羞赧的脸颊成了猪肝色。
　　 在说说笑笑中给元才办好了贷款手续，年轻人叮嘱元才：“明天早上八点上班的时候，到信用社营业室带上你的私章取钱，相关的手续你来了我再给你办。”
　　 送信用社的年轻人和村长出得门来，看着外面温暖的阳光。元才这才知道，春天早都来了，只是自己没有感觉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