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有些筋疲力尽，终于拉上幕布，天已然全黑了下来，屋子里一片寂然，连沙沙沙的声音也没有了，莫念叹了口气，轻车熟路地在黑暗里进到书房，打开书桌上的小台灯，清冷的光如一朵花，瞬间便开满了屋。
　　 打开电脑，登了QQ，本就寥寥无几的几个朋友，头像全是灰的。试着点开好友栏里唯一的那个头像，发了句：在吗？无足鸟？
　　 好半天，只有一双飞翔翅膀的头像，依然灰不溜秋。看来，不知又飞到哪个旮旯里了呢，莫念想着，点开了既往的聊天记录，一页一页地翻看着。
　　 “无足鸟”是莫念的一个网友，确切地说，是她离职后申请的新QQ里唯一一个好友。她从不接受主动要求加好友的陌生人，“无足鸟”是个特例。
　　 那是莫念离职后三年的一个秋天的晚上，尤豫又打电话说公司有贵客要接待，就不要等他了。莫念百无聊赖，抓起电话准备找个人聊天，打开屏幕后又放下了。打开电视机，换了一个又一个频道，不是吹嘘电视购物的，就是嗲声嗲气装纯的，或是千篇一律的广告，干脆直接给关了，到书房趴到网上准备玩偷菜。
　　 这时，右下角的小喇叭在闪，点开一看，是好友申请，对方网名“无足鸟”，在回答她设置的好友申请问题“你最喜欢什么颜色”时，答案居然是“深蓝”。无足鸟？深蓝？网名“蓝眼泪”的莫念一下子就产生了探究的兴趣，便欣然接受了申请。
　　 没想到，那个只有一双飞翔翅膀的头像亮了，闪了，点开，跳出了一个笑脸，还有“你也喜欢深蓝”，后面是一连串的问号。
　　 莫念回了一个“嗯”。
　　 “无足鸟”又发了句：深蓝，是大海的颜色，是天空的颜色。我特喜欢BBC拍的深蓝系列，喜欢那叫深蓝的抹香鲸。对了，你为什么取名蓝眼泪？那可是离开海水就只有不到100秒生命的微生物。你，该不会是喜欢《蓝眼泪》的歌吧？
　　 他也知道“蓝眼泪”这种微生物？莫念一阵惊喜，手指飞舞着回复：我不知道你说的《蓝眼泪》的歌，我只知道它是一种微生物，一种离不开海的微生物。BBC的深蓝系列我也特喜欢，还有那叫深蓝的抹香鲸，那深蓝的海，深蓝的天空……
　　 又是一个笑脸闪了出来。莫念忍不住好奇，问：你怎么叫无足鸟呢？
　　 一阵沉默，传来了一段话：你知道“世界上有一种没有脚的鸟，它的一生只能够一直飞翔，飞累了就睡在风中，这种鸟一辈子才会落地一次，那就是死亡来临的时刻”这句台词吗？
　　 嗯，知道。那是哥哥的经典台词。
　　 嗯，我喜欢哥哥。我也喜欢到处游荡，一直在找寻适合安心的地方，是一只不折不扣的无足鸟。
　　 ……
　　 以后的日子，尤豫好几天不在家的时候，莫念总会上网找“无足鸟”，起初聊音乐，聊旅行，聊文字，后来慢慢开始聊一些自己的心绪，聊爱情，聊孩子，也聊婚姻。他并不是常在，在呢，就静静地听，偶尔回复一两句简短的话，不在呢，隔一段日子上了，也会回复她的留言。他马不停蹄地在世界各处行走，时不时也会发一些图片给她，那都是他自己拍摄的，或是日出，或是日落，或是朝霞，或是夕晖。
　　 并不是太多的聊天记录翻完了，头像还是灰的，莫念拉开书桌最右侧的抽屉，打开一个精致的木匣子，取出一大摞信件和卡片，逐一摩挲着。信封都是白的，邮票都是深蓝色的海洋，信封背面右下角，都用深蓝的墨水画着一只胖嘟嘟的鱼，咧着一张大嘴巴。卡片都是自制的，深蓝的底，上面画着白色缠枝梅，再配上龙飞凤舞的白色行书书就的祝福话语，或是一首自创的小诗，几句最喜欢的歌词，最末依然是标志性的鱼，只不过是深蓝底上的一只白色的胖鱼。
　　 这些，都是莫念离职前，尤豫在向她示爱、求婚以及各个纪念日做给她的，他说，这都是我一只鱼的一颗心哪，深蓝！
　　 这一摞信件和卡片的最上面，是一张心形的淡紫色卡片，没有开头称呼，也没有结尾署名。
　　 我累了，真的，累了……莫念关上抽屉，在对话框里敲下这几个字，发了，关了电脑。
　　 进卧室，换上那件她生日前自己重新订做的深蓝底上绣着白色缠枝梅的绸缎旗袍，对着镜子左右前后照了照，还行，不看脸，还是当年那模样。又去抚了一下古琴，只那么轻轻地一摸一拂，指肚就灰了一片。
　　 然后，上床，躺下，把自己蜷成了婴儿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