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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家*小说】紫陌离城画舞雩
篱落不由得愣了一下,她第一次知道那场战争竟是因为莫河的存在才变得那样惨烈。
顿了顿,青衣男子又道:“好了,该说明的情况我已经跟你说清楚了。我知道你有强大的剑术,也拥有我们望尘莫及的法力,如果你现在想杀我,一定轻而易举。只是,既然你想救他,那么这点牺牲也是必要的。将他身上的东西取下用以克制你的法力,这样他便自由了。”
“我接受你的条件。”篱落答应得爽快。
听见她的回答,青衣男子有稍许迟疑,而后也便神态自若地说:“那就跟我走吧!”
他说完转身朝地牢深处走,篱落和绫缊也随之跟了过去。
随着他们的不断深入,地牢渐渐变得明亮,只是墙壁的颜色却越来越黑。走到尽头时,不知青衣男子触动了哪里的机关,墙壁便隐匿于黑色之中,呈现在眼前的是巨大的牢门。
青衣男子将牢门打开,转过脸深深地望了篱落一眼,见她缓缓走进了大牢,他便关上了牢门往另外一边走。
“不对我施加克制法力的东西就不担心我逃跑吗?”篱落笑着说。
“没关系。”男子笑了笑,身影陡然没入黑暗之中。
静默片刻之后,一名白袍男子缓缓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流云……”望见对方的身影,绫缊急切地冲过去扶住他。
他的衣衫已经磨破了,白袍也不似平日里那样洁净,只是领口的金线刺绣仍是耀眼,衬着他长长的紫发,高贵依旧。
“绫缊,你来了!”流云扶着牢门站着,温柔地冲着她笑。
“嗯。”绫缊笑得温暖。
“她在那边!”青衣男子提醒了一句。
流云愣了一下,继而朝篱落所处的位置走了过去。
她的身影湮没在黑色里,流云朝里面张望,只依稀望见她的白袍,却看不清她的表情。
“落……”他低声呼唤着她的名字,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嗯!”篱落轻轻一笑,也便朝前走了几步。
他终于能看清她的脸了,似乎还是旧时的模样,透着纯真与稚气。
“你怎么还没长大!”流云笑了笑,满目温柔。
“只是十几年没见,我自然不会有什么变化。倒是你,模样不似从前。”篱落的语气似乎过于平静。
“你不会是在怪我用这种方法见你吧?这么多年师父一直不许我去紫云山找你。我思量着既然已经被抓了,那就等你来救我吧。因为我猜他一定会想办法让你来这里。”
“原来不是为了见我才被抓的。我就说么……”篱落笑了笑。
“想要见你是真的。”
“待她寿终你再来找我也不迟。”篱落说完望了绫缊一眼。
“你比以前更绝情了。”流云说完苦笑了一下。
“是你现在用情太多。”篱落说得淡然。
“落,你曾经说过的话还记得吗?”
“嗯,所以你不用太担心。师父大约是知道的,所以最后还是允许我来这里。也罢,我的时间还有很多,你也一样,还可以等等。”
“我还是不明白,他们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看着她长大,看着她渐渐老去然后再次轮回,这样做到底有什么意义呢?就像你看着我,几百年,你还是你,只会越来越寂寞而已。”
“流云,你该知道的,有些事情本就是我们无力改变的。其实师父并没有要求你同我一样,你是可以有感情的,至少在这几十年的时间里,你可以留在人类的国度去试着了解他们的情感。而且,师父从没有强求你回到紫云山。”篱落说完又望了望绫缊。
“多情本就是无情。你这样纵容我,她会恨你的。”流云说完也转过脸望了一眼绫缊。
“你看,你已经学会用情了,也已经懂得体谅别人。她看起来很坚强,但是这样的人往往很脆弱。再等一些时间,等你真的做好了选择,你再来找我吧!”
“师父说不会很久了。”流云说着这句话,目光里似有一丝留念。
绫缊一直沉默地听着他们的对白,直到篱落最后那句话,她才盯着流云看了许久。她知道他们说的那个人是自己,亦知道不管她再怎么希望他留下,他的容身之所也只有紫云山,所以他不能陪她留在人类的国度。只是,她从未想过要让他看着自己慢慢变老,待她死后才选择离开。
“你们走吧,我会替你在这里待一段时间。不管你作何决定,我都尊重你的选择。”篱落清浅地说了一句,转而走到了里面,任黑暗湮没她的背影。
流云最后望了她一眼,而后又望了望绫缊,这才折身往外走。
青衣男子静静地立在一旁冷眼看着一切,直待流云和绫缊走远,他仍是站在篱落的牢门前,也不言语。其实他并不清楚篱落的过去,因为她的寿命太长,拥有的记忆也太多。在他的记忆里,很多年以前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她就是那副模样,冰冷得教人无法直视她的眼眸。
“你们就那么希望永生吗?”篱落的声音幽幽地从黑暗里传过来,直抵人心深处。
“那是国王的愿望。”青衣男子平静地回答。
“其实你们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我吧,流云对你们来说没有价值,他之所以被抓不过是你们引我来的诱饵。即便他想要逃跑,你们也是有办法把他抓回来的。所以流云才不做无谓的抵抗,而是等着我来解决。”
“也许就像你说的,国王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效仿当年的叶盟国国主。至于最后的局面,也不是你我可以掌控的。”
“没有经历过战争的人总是在想方设法地发动战争……”篱落如是说着,声音中有几许笑意,像是讽刺。
“如果有那一天,我希望你能记住我的名字。藏青。”青衣男子自顾自地说。
篱落愣了一下,转过身看了看他。他没有摘下面纱。黑暗中篱落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目送着他离开。
他没有依照国王的吩咐给她施加蓝靛石用以克制法力。他知道她不会走,因为她是篱落。
藏青离开之后,地牢里的火光也随之熄灭。无尽的黑暗朝她袭来,时间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时候。篱落轻轻闭上眼,似乎有很多年,她没有感受过这样的黑暗。
在紫云山的时候,师父怕她觉得孤单,一直将她的屋舍定格在结界中。不论何时,她醒来总会看见蔓延的森林,绿得惊心动魄,仿佛永远没有黑暗。只是师父忘记了,在那一天,或者在更久之前,紫云山也都是那样的绿……
很久以前,在羽族还被称为神之后裔的时候,围绕着紫云群山的莫河只是一条充满法力的普通河流,开满紫云花的地方便是莫河之水的起源。河水沿着紫云群山形成一条环线,而后跌落到紫云山下的绝壁之中,而河水最终仍是融入了山中的土地。因为这种特殊的环境构成,加之羽族长老曾施法阻绝了所有通向紫云群山的路,所以人类没有办法进入紫云群山,而羽族人亦不能随意出入人类的土地,于是莫河就渐渐演变成了紫云山的屏障。
随着时间的推移,莫河越来越宽阔,力量也在逐年增强。便是这样,羽族一直以为莫河的存在是为了维护种族的延续,篱落亦如此。
虽然羽族拥有永恒的生命,但从远古传承下来,人员却仍在大幅度减少。疾病,律令,或者其它。羽族曾有两条律令一直被奉为神谕,一是所有羽族人为了保持血统的纯正,都不得与其他种族通婚;二是羽族必须控制种族人数,每当出现一个新生婴孩,就必须赐死一名族人。正因为有这样的规定,所以羽族的存在一直相对稳定。
但是从某一天开始,羽族忽然出现离奇的死亡现象,人员随之大幅度锐减。终于,族长无奈之下同意族人与人类联姻,借以延续种群。一段时间之后,死亡现象又忽地终止了。正因为如此,才逐渐诞生了翼族。在随后几千年的时间里,翼族开始兴盛。期间,死亡现象虽不曾终止,但的确有所好转。于是,对羽族来说至关重要的神谕就此被搁置,为了种族的延续,再也无人提及。
“有了这个孩子,我们都活不了!”这是篱落听得最多的一句话。彼时的翼族已经接近鼎盛时期,人员数量几近超过羽族,就在这样的环境下,篱落诞生了。
篱落继承了羽族的银发,族长意识到只要继续实行通婚,就一定会诞生出纯正的羽族人。如此一来,翼族便成为了羽族的累赘,因为他们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羽族,所以羽族不需要他们。于是,族长记起了神谕。每当出现一名新生婴孩,就有一名翼族人被赐死。也许直到那个时候族长还不知道神谕之所以会存在的原因,只是对他来说,如果不控制翼族的人数,那么终有一天羽族会全部灭亡,而篱落既是羽族的希望,亦是他做出选择的起因。
篱落知道那些死去的人和余下存活的人都是恨她的。他们从不憎恨羽族,因为羽族带给了他们更长的寿命,也让翼族有了兴盛时期。但是她出生了,因为她,那些人才会死。
“落,如果有一天我也走到了这一步,你一定要好好活着。替我活着!我知道你没有选择生和死的权利,但是只要你活着,你就能看见我看不见的东西,纵使那些并不美好。”流云曾拉着她的手这样说过。
篱落望着眼前去世的族人,他的双眸一直充满了怨恨,即便是死了,他一定仍是那样的眼神。篱落转过脸,望着紫云山上蔓延的绿色,寂静而动人心魄。
许久,她才缓缓对流云说:“我会守着你,看你生,看你死。我会带着所有的记忆永远活下来,这是我必须付出的代价。”
流云紧紧握着她的手,却不敢看她的眼。她的眼神总是那样冰冷缺乏感情,即便是在笑。其实他知道她不能有感情,因为那些记忆足以让她选择自杀,但是她连这种选择都没有。
不久之后,叶盟国对羽族发动了战争。
其实篱落知道,叶盟国只是在寻找永生的方法,他们也希望自己的种族和翼族一样拥有更为长久的寿命,如果可以,他们甚至希望自己替代羽族。
那是一场残酷的战争,一向主张和平不问世事的羽族被迫抵抗入侵的敌人。紫云山的呼喊声响彻云霄,法师还来不及张开结界,利箭便如雨点般朝森林里袭来,血液染红了法师的白袍,还有那些翠绿的树叶,血液滴落在叶片上,像是末日盛开的花朵……
随后,翼族也加入了战争。
篱落静静地站在屋前,她看见了那些人眼底的愤怒和厌恶,如同平日里看她的眼神。他们在森林深处聚集,然后奔向战场,而人群中,她没有看见父亲。她知道,那些人没有通知父亲,因为他们的屋舍是单独建在森林里的,既不属于羽族,也不属于翼族。因为她的原因,父亲也被孤立了。即便是在这样的时候,那些人也不会原谅她,更不会请父亲帮忙。
她望着人群消失在森林深处,回首间,却见父亲已经准备离开。
望见她的脸,父亲沉默了许久,然后开始布下结界。那是篱落第一次见父亲使用术法,纵使父亲拥有紫瞳紫发,他惯用的仍是长剑。在那一刻,她才明白战况比她想象的更为严峻。
父亲将她封入结界中,只要她不走出来,一般人便无法进入结界。他一点点消耗着自己如同生命的灵力,直待结界完成才对篱落说:“不要走出结界,不要相信别人的话,除非有羽族人过来接你。”
篱落点点头,也不问为什么。她知道父亲的灵力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如果离开,有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但她没有能力阻止他,亦没有能力保护他。她所拥有的只是永恒的生命,以及抹不去的记忆。
直到最后父亲都没有笑。她仰起脸望着父亲,就像母亲临死前所做的一样用尽所有的力气微笑。那一刻她才明白母亲一直都是这样温柔地守护着她。
父亲望着她的笑脸微微一怔,然后伸出手摩挲着她的银发,终是折身而去。
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她却倔强地扯起嘴角微笑。如果母亲是用这样的温柔让她忘记了心中的恨,那么她希望父亲也能觉得温暖。
“不要出来!”走了不多远,父亲又回过头来叮嘱她。风扬起他的白袍,如同冬日里冰凉的白雪,耀眼而遥远。
篱落向前走了一步,然后缓缓抬起手,像是要握住什么。而最终,她看见的只是父亲离开的背影。她知道自己和母亲长得很像,所以母亲死后父亲就不愿意再多看她一眼。也许,父亲并不记得她的容貌,他能记住的只是母亲的容颜。只是,望着眼前他几乎用生命织就的结界,篱落重重的把头埋进膝盖里。
她记得,母亲离开的时候父亲也是那样沉默,如同现在的她,默默地看着一切发生。
曾经负责照顾母亲的姑姑跟她说,父亲是翼族第一个诞生的紫发紫瞳的孩子,自幼便和母亲在一起,就像她和流云,也或者比他们更亲密。其实母亲比父亲年长很多,但最后他们还是相爱了。母亲是羽族人,血统纯正,出身高贵。为了诞生出更为优秀的后裔,族长很快便应允了这桩婚事。
“从你出生那天起她就知道总有一天会执行神谕。”姑姑曾对篱落说。
篱落望着她,那个时候她已经懂得什么是神谕,她也已经见过别人被迫执行神谕。而被赐死的那些人,多是灵力较差和年龄较长的翼族人。
当刚出生的篱落被银发包裹着的时候,羽族和翼族都觉得看见了希望。但是没过多久,羽族的离奇死亡现象便再次开始了,甚至比通婚前还要严重。
族长一直以为只要不执行神谕就会控制这个现象,因为翼族人的成长要比羽族快很多,所以孩子也会更快出生。而曾经的羽族,总是每隔几百年才会有一个孩子出生,若是执行神谕,而这个孩子又莫名去世,那么人数就会不断减少。终于,为了抑制翼族的兴盛,也为了挽救衰败的羽族,族长决定对翼族实行神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