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凋谢在三月里的桃花(小说)
小米无法忘记自己考上初中那年,爸爸在房里掐着妈妈的脖子说:“我可以供那个野种读书,但是你永远也别想再过问我的私事……”妈妈坐在溪畔的石板上哭了半天,一张脸更加枯瘦了。小米走近妈妈,用她的眼泪止住了妈妈的眼泪,妈妈终于肯告诉了她十三年前发生的故事:“十三年前,你爸爸来提亲时,我已经怀了你。你的亲生父亲是国家地质勘探队的,他人长得高高俊俊的,驻扎在我们村子的时候,看上了我,而我也挺喜欢他,但那时候谈婚论嫁都是经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姑娘家是不能自己明目张胆地耍朋友的。而我和你父亲相互喜欢,就没忍住在一起了,这些你外公外婆是不知道的。不久后有媒人来说亲,要把我说给你现在的爸爸,而你亲生父亲是外乡人,又恰好因为工作的原因离开了一段时间,你爸爸这边又三天两头翻山过来给你外公送酒,帮着种庄稼,还说愿意做上门女婿。你外公外婆本就想把我留在家,一听说愿意上门,便决意将我嫁给你爸爸。我本想用怀孕的消息来抗拒这场婚姻,可你外公外婆不但没有听,反而以不听从父母的安排就断绝亲人关系相威胁,还随便择日便让我和你爸爸成了亲。我没有等到你的亲生父亲回来,就穿一件红衣裳草草地与你父亲拜了堂。婚后两个月你这边的爷爷就去世了,你爸爸带着我回家安葬了爷爷后,说是要赡养你阿婆,要留在了龙洞沟。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也只有留下来。后来,回娘家听你祖婆婆说有个高高俊俊的年轻人来找过我,但被你外公外婆用棒子赶出了家门!再后来,你不足月就下了地,也不知道你爸爸从哪里听到了一些风声,从此……我们就没有过过好日子……小米,是妈对不起你,让你受苦了!”
小米终于知道了这些年家里的战争为何而起,她不怪妈妈。但她疑惑:“你和爸爸还可以再生一个啊,要是个儿子,爸爸可能就不会打你了。”
“当年我生你,没进卫生院,又没坐好月子,造了一身的病,也就……”妈妈有些说不下去。小米不想再惹妈妈哭。
原本,小米觉得爸爸的粗暴也不全是他的错,可是十几年的暴力,依旧没有消除他内心的积怨,想到此,小米就又觉得爸爸可恨。
而没过多久,龙洞沟的路就修通了。村里来了几位商人,看上了小皖爸爸多年前栽下的树,说要买去为城市搞绿化,他们开来车子,将树子一车车拉走了,给小皖爸爸数了好多红票子。村里人都蹉叹:“早知道树子现在这么吃香,我们那时也少种些庄稼,多栽点树啊!”
这一事让小米爸爸更加坚定了要小米不再念书,给伐木工人煮饭,以此多一条经济来源的想法。小米和妈妈无可奈何地接受了这样的事实,看着小米每天天黑起来洗菜,妈妈的心就无比酸痛!
小皖去城里读书时与小米惜别:“小米,改天我给你带一套高中的书本回来,你在家自学……”小米内心五味陈杂地哭了。
此后,小米正式步入了洗菜切菜烧火的日子。渐渐地,对工人们大致都熟悉了。小米发现,伐木工人里有几个与爸爸走得很近,经常一起喝酒。他们一个叫胡四,一个叫余根生,一个叫熊启,一个叫吴赖(大家都唤他无赖)。他们的年龄大概都在三四十岁左右,熊启和吴赖长得高胖粗犷,胡四和余根生相对瘦些。
小米经常受他们的帮助,可小米不爱跟他们说话。
小米每天需要天不亮就起床帮助大厨给工人们煮早饭,这天她生病了,头疼欲裂。妈妈去村外找当地的土医生开了药,小米吃了药后一身轻飘飘,昏昏欲睡,于是黄昏时便睡下了。不知睡了多久,如梦似幻间仿若有一双肥腻腻的手在自己的乳峰上游移,小米想要推开那双手,可是自己怎么也动不了,慢慢地,小米觉得自己脸颊滚烫,全身的血液在沸腾,她做了一个青春期孩子都会做的梦……可醒来后的她,还是为那样的梦感到羞耻!
窗外,有模模糊糊的灯火,她听到一群人正在划拳喝酒,那里面有爸爸的声音。“哦,已经是晚上了!”小米心里暗自嘀咕。
“是真实?还是梦境?如果是真实,那么会是谁摸了我?如果是梦,又为何做这样的梦?”小米羞愧地沉思。
她不敢将这样的境况告诉任何人,于是,窝在心里与光阴一起咀嚼。
[四]
龙洞沟四面环山,每逢庄稼季节,便是野猪最猖狂的时候。这一年,爸妈每晚饭后又去对面山上守庄稼了,只剩下小米和阿婆在家为伴。阿婆已经八十几的高龄了,她的眼睛得了严重的白内障,看东西像是蒙了一层白布似的,可是阿婆每天都会拄着拐杖在门上走上一走。只是每夜睡觉都会发出“嗯嗯”的病吟声。
这一夜,小米一觉醒来,又听到阿婆的病吟声,她顺势翻了个身,面向窗户。无意间的一次眨眼,竟看到窗户上有一个人头大小的黑影,小米大惊,会是谁大半夜的趴在我家的窗户上呢?小米以为自己看花眼了,使劲揉揉眼再看,那个黑影依旧在,小米一动不动,不知所措。她一眼不眨地盯着那个黑影,那个黑影也一动不动。小米想到了睡在另一头的阿婆,于是用手摇着阿婆的脚,轻声唤:“阿婆,阿婆……窗户上有个人影。”小米只听阿婆“咳咳”两声,小声道:“小米别怕,我有打狗棒在床边。你轻点起来,拿着它从窗户上捅出去。”小米依旧不放松地盯着窗外,双腿颤抖着猫手猫脚地向窗口那个黑影缩进,可是当小米举着棒子即将捅出去时,那个黑影却在几秒钟之内消失了。小米不敢打开窗户看,更不敢开门去看,她站在距离窗户一拐棒远的地方,看到窗外有朦胧的月光,听到有不知名的鸟时不时发出“咕咕”的叫声,瞬间,小米觉得这个待了十六年的地方阴森得令人寒栗!平日里那些典雅摇曳的簇簇青山,此刻更像是十面埋伏的围城。
此后许久的夜里,小米都很难入睡,她总觉得窗外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她睁大了眼睛盯着窗外,可那个黑影再没出现过。她怀疑过那些伐木工人,她用心盯每个人,好像每个人都很可疑,每个人又都不可疑。
时光擦着耳鬓,如风潮般疾逝而去。小皖去城里读书已经有好几个月没回来了,每个月周伯伯都不远千里给小皖送吃的,送钱去。小米好羡慕小皖那么幸福!她多希望自己也能去城里读书!多少时刻,小米对着一株草,一棵树,一片云,一只小虫,更或者无形的风暗自祈祷:“下辈子,别再生做柴家的女儿!”
玉米即将成熟的季节,有从沟外回来的人传说:“胡海犯了强奸罪,被捕了……”英姨从此以泪洗面。听到这些,小米脑子便又浮现十年前白雪地里胡海的话:“谁让你爸爸欺负我妈,我要替我妈妈报仇!”所有的人都只怪他太不争气,可是没有人了解过他的内心曾经经受过什么。
玉米熟了。每家每户都背着背篓忙着掰玉米,龙洞沟了除了没长大的孩子,几乎每个人每天到了晚上都累得精疲力竭,小米每天帮着大厨做完晚饭,洗漱完毕后,便回家帮着剥玉米壳。这晚,有八九位伐木工人来家里帮着剥玉米壳,爸爸见人多帮忙,白天也累乏了,剥不久,便去睡觉了;妈妈继续了会儿,也去休息了。小米也催促大家去休息了,可其中有几位说再帮忙剥会儿,小米盛情难却,只好依了大家。
没有时钟,小米只觉得很晚了,她遣散了工人们,洗漱完毕后去了百步之遥的厕所,准备回来睡觉……
这一夜,有人听到山上的乌鸦叫得格外勤,还有小皖家的灰狗断断续续哭了好几遍。
第二日清晨,芳姨家的老祖爷老早便起了床,坐在大门口的门墩上冒着老旱烟,嘴里自言自语:“这个沟里——又有谁家要办丧事了哦——”芳姨在床上用脚撾了撾身边的丈夫:“你听,老不死的又开始胡言乱语了!”
这一夜,小米阿婆梦见死去多年的丈夫,那个梦很迷人,她也一直睡得很香。天亮时,阿婆又梦见小米在不远处叫她,可是她就是发不出音来,然后她看着小米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阿婆一急,醒了过来。阿婆觉得那一宿觉,让他一身恹缠。她习惯性地用手摸了摸小米的脚,可是身旁是空空的。“小米,小米,小米娃呢?”阿婆上气不接下气地唤着,屋子里依旧一片沉寂。阿婆接着唤:“娃她妈,娃她妈耶——”可是还是没有回应。阿婆来不及穿许多,披着外套便跄跄踉踉地下了床,当她看到大门敞开着时,腿脚又不自觉地软了几分。
此时,于其他人来说,天已经亮了;可是于阿婆来说,天只亮了一半。她慌张地朝望着门前屋后,都没有看见小米的影子。她又往厕所那边走去,依旧没有看见小米。阿婆哭了,她望着厕所槛下几十年前老伴栽的那颗石榴树央求:“老头子啊——你倒是说说话呀,小米这孩子到底去哪儿了啊?”
阿婆的动静惊动了小米妈妈,她走出厅房门,还没来得及问阿婆怎么回事时,只见河对面的萍姨慌慌张张地从底下跑来:“小米妈,小米妈,你……你快去看看小米吧,我清早去摘玉米时,看见那孩子在对面山坡的龙洞岩下……”萍姨的话,如雷贯耳在小米妈耳朵里回旋,小米妈撒腿就往对面上山跑,她忘了阿婆,忘记了一切。而萍姨的话也灌入了阿婆的耳朵里,阿婆瞄着腰准备去看看小米到底怎么了,可她忘记了脚下是高槛,她轻飘飘地跌了下去,头正好跌在凹凸不平的石头上,血,从阿婆的头上汩汩地往外流……那干瘪的身子,随着鲜血的不断涌流,渐渐冰冷。
小米躺在龙洞口的石岩下,衣衫凌乱,下身血迹满满……
小米妈抱起已然僵硬的女儿泣不成声!
那日晨曦的太阳格外红,像火烧过一样,将每个人的脸映的通红。只是,没有热度。
山沟里一时沸腾起来。只有小米爸一言不吭地为小米和老母办着丧事。
此时,有人发现,那群工人了少了四人……
几天后大雨倾盆的夜里,小米妈朝着龙洞的方向走去,再也没有回来。
后来,小米爸的酒越喝越多了……
再后来,小米爸经常坐在门墩上,双目呆滞浑浊地朝望着龙洞的方向,音聂聂地念着:“三月三,春风笑,桃花开……”
另,这样的故事是真人真事吗?通篇读完,心被揪得生疼!
喜子的按语很精彩,剖析深刻到位,与婴儿的佳作相得益彰,学习了!问好喜子,一切安好!
抱抱风姐,谢谢鼓励!
不过……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远握,问安。
这文写的,真真儿叫好。其实你文集里的文我大多都读过。
没有留评而已。
有时候做了不一定要说出来。你说是不是?
其实,我也想你了丫。
先推荐申报绝品再说。
文字好与不好,其实都不是最重要的,对吧?重要的是你愿意花那么些宝贵的时间去读完它。这,怎能说只源于一篇文字的质量呢,江山绝品那么多,我们并没有一一去读不是吗?
留不留评又如何呢,如你说的:“我们每天都在彼此默默注视着,你看我的同时,我也在看着你……”
生活是繁杂的,我亦常常来去如影。只是,在某个心灵的角落,我记得你,你记得我,便是一种满足。
关于这篇小说的故事在我心里有许多年了。直到前段时间,晚上总是反复睡不着,不由自主地就想到那个故事上去,于是才动笔。写完,自己也是没有把握的。
喜子在按语中说到:小米的死虽说那四个外来工是主要元凶,但幕后推手无疑是诸多陈旧的观念及愚昧的落后思想在作祟,我非常非常认同!
如果小米的外公外婆不执意将已经怀孕的小米妈嫁给柴家,那么柴父也不会觉得受到了侮辱,心理扭曲地以打骂小米母子来解气。如果柴父再大度慈爱一些,也不至于最后落得家破人亡!如果英姨,柴父……能多为孩子考虑一些,也不至于做那些事时,还不知避讳,给幼小的胡海和小米内心留下阴影,孩子到了青春期有性渴望是属于正常的,但如果没有父母的正确引导,便容易走上后悔之路……一切恶性循环,最后导致的结果便是凄惨。只是人生没有如果,只有后果和结果。
小说中,关于小皖爸开会提倡种树的一段,也确实真实。插入到这篇小说里,只是觉得:聪明人穷一时,愚笨人穷了一世又一世。
娴妞,谢谢你来,还解读分析的如此细腻,抱抱!
这篇小说,建立在现实之上,我相信,在某个思想陈旧的地方,一定真实地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影儿的小说,狠狠地攥住了人们的心,让我们痛的同时,也让这个社会在反思。
如小娴所言,小说的留白恰到好处。没有直接点明小米是受伐木工人的迫害,没有点明伐木工人是经过继父的允许,更没有点明这中间的龌龊交易,而最后,继父的忏悔,却无形中证实了这一点。这就是影儿的匠心之处。
小说里的三个一同长大的孩童,有着截然不同的命运,小皖与小米的鲜明对比,胡海的心理阴影导致最后的结局。这些,都是因了上一代人不同的教育理念与思想差异。
小说人物众多,却纵横交错,有条不紊,有着各自的生命线,以及各自的宿命,展现了作者不凡的纵观全局的驾驭能力。
抱一下,表示我严重欣赏。
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