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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去武汉(短篇小说)


作者:吴昕孺 举人,4598.97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926发表时间:2013-05-21 15:00:31


   火车驶过,我不再紧张。时间长了,觉得在铁路上走很是单调,心里希望多来几辆火车,把寂静和寂寞都撞得无影无踪。可每辆火车过后,是更深的寂寞和更厚的寂静,它们像钢板一样压着我。我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时,恰好有一辆火车从背后驶来,停在我边上。停的时候,火车放了一个巨大的屁。于是,我断定这是一部男火车。我家里,只有父亲偶尔放出这么大的屁,如果那天的菜全是红薯或者韭菜的话。我开始以为是父亲扮成一部火车来抓我回去的,我闪身躲在一根电线杆后面,小心他常常偷袭过来的栗凿。可是,我没看见父亲,却从车窗里看见了三表姐和二姑妈,她们坐在火车里,三表姐靠在窗口,剥着一个橘子。我赶紧走出来,向她们招手,扯开嗓门喊:“三表姐!二姑妈!”三表姐似乎听见了,朝外面望了望,鼻子贴在玻璃上像一块小胡椒饼。她没有看见我,回头和二姑妈说了几句,继续剥手上的橘子了。她再没向窗外望过,无论我如何高喊。我喊出了猪的嚎叫、牛的嘶吼、狗的狂吠,她都不看我一眼。不一会,火车开走了,走之前还不忘放一个大屁,滚出一阵粉臭的红薯味。
   我觉得没一点劲了,一屁股坐在铁轨上,不想再走。我彻底败在火车手里。它不仅快,还能打出那么大的屁来。我要是和三表姐一起坐在火车上,该多好啊!
   火车火车快快跑,
   一溜烟儿汽笛叫。
   我跟火车打八架,
   打得火车像只猫。
   这是三表姐去年夏天在我家时,教我念的。我念得太白了,不出味,三表姐念起来才叫好听。她发声的时候,先用舌头卷着,再用嘴唇包着,“车”字从唇边滑出来变成了“吹”,好比一束劲风拂过稻花时变成一缕清风,并散发出迷人的香味。
   这股香味直入肺腑,鼓舞了我。我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从衣服、裤子、鞋子等各处缝隙里积藏起来的灰尘,纷纷跑出来,包裹在我的周围。月亮那只白毛狗也赶过来了,它柔软而湿润的嘴角时时舔着我的脚后跟,加快了我的步伐。我一边模仿三表姐奇异的音调,念着她教给我的“火吹火吹快快跑”,脚底下像装了轮子。
   白毛狗突然停下了。我往前走它不动,我叫它它也不动。我驻足一看,幸而没动,脚前面五公分就是一条河。那可不是河,应该叫江——宽阔无边的水面闪烁着微弱而浩瀚的光芒,仿佛满天熄灭的闪电落进江里,随着江水沉浮、游荡。我从那一波又一波的水声里,听到打铁的声音、补锅的声音、磨剪刀的声音、钉钉子的声音以及用弹弓射出一粒子弹、子弹在空中飞的声音。
   我寻找那座著名的大桥。因为,那里有楚军哥的岗哨,有冲锋枪和机关枪。但我没有找到。不知怎地,从江面耸起很多房子,高高大大,密密麻麻,我仿佛走进一张棋盘里,不晓得往哪里去。正在这时,我看到一个女孩在踢毽子。她高挑、白净,扎着马尾辫……我走过去,她修长的腿像鸟翅一般向我飞来,我用手轻巧地接住;她接着使出鸳鸯连环腿,我马上接以一记霹雳双掌,再四两拨千斤,将其化解于无形。
   “表弟!”
   “三表姐!”
   我们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三表姐,刚才来的路上,你和二姑妈坐在一辆火车上,我喊你你没答应呢!”
   “不可能吧,从你家回来后,我们再没坐过火车了,你肯定看错啦。”
   “没看错。你在车上剥橘子,我看得一清二楚。”
   “哦,那是你大姑妈和二表姐,她们来的时候带着一股橘子味。橘子烂了,闻得我想吐。”
   “她们也来武汉了?”
   “来抓你啊!她们接到你爸的电话,听说你跑出来了,跟我们又联系不上,就连夜往武汉赶。所以我才在这里布了岗哨。”
   “你这是什么岗哨,分明在踢毽子……”
   “我是女兵,站岗的时候当然可以踢毽子。走,解放军优待俘虏!”
   我乖乖地跟在三表姐后面,像她用绳子牵着的一条小狗。
   “哐!”三表姐打了一个堪比火车的屁,吓得我一滚。
   六
   “哐!”
   我一惊,睁大眼睛,发觉自己因为同一个姿势在床上躺了很久而腰酸背痛。外面前坪里,大概是父亲的搪瓷缸盖子掉到地上了。
   真烦人,他们扯了好久的谈,还家长里短地不进入正题。父亲肯定是想等我睡着以后,再商量我去不去武汉的事。哼,我偏不睡着!不过,差一点就睡过去了。我专门换一头睡,正是为了让月亮那只白毛狗骚扰我,不料,它今晚早躲到云层里睡觉去了。幸亏父亲搪瓷缸没拿稳,把盖子掉到地上,我才从入睡的门口折了回来。
   “小宇明天去不去?”楚军哥忍不住,率先问了。
   一阵冷场,只有蒲扇甩来甩去、啪啪啪的声音。我屏住呼吸,生怕漏掉了外面一点声息。
   “去呵?去也去得。”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无疑是妈妈。
   “小宇十岁了吧?应该让他去开开眼界,以后大有前途。”楚军哥说得真好,看来有点希望,但父亲一直没开口。
   “去好办,你带着他。怎么回呢?”还是妈妈说的。
   “我送他上火车,托给一个老乡。武汉多的是长沙人。”楚军哥真哥儿们,到底是范伯伯的大儿子。
   蒲扇猛一响,不像在扇风,而是在拍打椅子。父亲的手重,声音也重:“到长沙怎么办,谁去接?我们都没空!”
   “到长沙可以叫他大姑妈去接,就是怕那个老乡不地道,把孩子拐了。”妈妈依然是那样,乐观与忧虑没有界限。
   “武汉和长沙还不是一样,他去过长沙了,没必要……”父亲的蒲扇扇掉了后面半截话。
   楚军哥马上回答:“那不一样。武汉比长沙大得多,长江起码有湘江两个这么宽,长沙的湘江大桥哪里能和武汉长江大桥比!”
   又冷场了。这下月亮那只白毛狗出来了,它伸一个懒腰,打一个呵欠,脸上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我鄙视它。
   “他二姑妈去年才联系上,家里是个什么情形我们不清楚,去打扰人家,多不好。而且,那个姑娘霸道得死,到时候学些坏样回来,看你如何收拾?”父亲这话明显是给妈妈施加压力的。
   这下妈妈不吱声了。
   楚军哥见势转弯:“不过,小宇还小,以后多的是机会。等他长大点,下次我回来探亲,再带他去。”
   他一口喝光茶碗里的茶,说时间不早了,连声告辞。
   爸妈送走楚军哥,回房睡了。我一直在床上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一动也不动,只是现在不觉得腰酸背痛了。酸进了眼里,酸得眼睛都流泪了;痛到了心里,痛得心像被抽打的陀螺。
   第二天清早,我按照晚上失眠时所计划的,决定离家出走,走到武汉去。但我走到离家三公里的罗岭桥,就不得不回到家里,因为肚子里面饿得像藏了一只呱呱叫的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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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但凡顽皮的孩子小时候都有过这样的想法:认为自己不是父母亲生的,要离家出走去寻找自己更适合的地方。文中“我”也是如此,他看到楚军哥哥来做客之后,满怀希望可以跟着去武汉找脾气相投的三表姐,但父母却一直不想让他听到他们商量的过程和结果。他于是在跟“白毛狗”斗争的过程中,似真似幻地过了一夜。真实中听到父母的拒绝,他愤慨、酸痛;幻想中,他踏上离家走出的征程,不畏艰难困苦,不畏未知恐慌。第二天清早,他按照模拟的方案出走,却只走到离家三公里的罗岭桥,就饿回了家。记忆中的他一定不会懂得父母当时生活的艰辛,而写着文字的他,一定会字里行间寄托那种曾误解的亲情。这父母,是妹妹的父母,当然也是他的父母。深爱他的,呵护他的父母,若那个五岁时熟睡的黄布包,温暖、踏实!小说写法独特,在现实和梦想中来回穿插,交相辉映,把父母的爱和自己的心情描写得非常细腻、传神。其他人物占用笔墨不多,但形象立体。一篇以小见大,引人沉思的好文。问好作者,佳作荐赏!【编辑:平淡是真】【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3052222】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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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平淡是真        2013-05-21 15:04:01
  文中的“我”走了三公里,比我厉害。我走到胡同口就后悔了,听到俺娘唤我回家吃饭,就屁颠屁颠的回去了。老早就忘了刚刚被父亲打过还在疼的手心!
2 楼        文友:逝水流年        2013-05-22 09:25:44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爱,是人世间最美好的相逢,用文字找寻红尘中相同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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