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离最后期限还有两天时，我不失欣慰的告诉一天来八趟的杨工说：“这回你不用盯着我了。活，我们全都给你抢出来了。”
　　 杨工给我敬着烟：“真是感谢你王师傅，这些天老板一睁开眼睛就问这活，一提这活就埋怨我。这活要不抢出来，我也得辞职回兰州了。”
　　
　　 三
　　 七月流火的日子，公司的机关也沸腾起来。原本就三四个人的机关队伍一下扩大到十几人，本来两桌就能坐下我们的食堂一下变成了三桌半。在打饭的灶间更是有着人头攒动的感觉，看着这场面我不由自主的开着玩笑感叹着，干活时怎么没看见这么些人。我的感叹引来一阵嬉笑。
　　
　　 我看出公司要有大事情发生，是什么我猜不出。也不想猜，一个老打工仔干好自己份内活就一切都OK了。
　　 别看我即将步入天命之年，我的想法有时还是单纯。我本以为公司的变化不会影响我什么，我的这一观念在一个细雨蒙蒙的早上被淋湿了。
　　 那天早上，我进了车间，还没等擦去头上的雨水，张工就喊我们去开会。我当时感到很差异，开会这个词在我买断离开石化后在我生活里再没出现过。这些年，走过几家私人企业根本就没碰见过有会开的。
　　 “看来新人带来了新气象。”我调侃着跟着张工来到开会的地方。
　　
　　 会议是在车间一个宽敞的角落站着召开的。主持会议的是公司高老板。老头言简意骇：“咱们也开个会，把大家叫来主要是告诉大家一声，咱们公司生产锅炉车的报告已经递交到了中机部，不久部里就会来咱们公司进行考核。为了充实公司的力量，咱们公司招聘了一批精英人事来咱们公司担任领导工作。”
　　 程就是这个时候在老板的介绍中走上了总经理助理的岗位。
　　 程助理上任的第一把火就烧向车间的布局上。
　　 我们车间比较大，一百米乘一百米的格局给人的感觉是豪放宽广。程助理在这豪放和宽广中开始了自己的大手笔制作。在一阵烟土飞扬之后，工人们跟他挨了一顿累后车间的面貌真改变了。不过改变的模样就像收回了右手又伸出了左手。
　　 跟着挨了这些累的外甥颓丧的看着他所参与的作品问我：“这么折腾一下有什么意义？本来摆在西面的东西挪到东面不还是那玩意吗？”
　　 我调笑的告诉外甥：“新官上任总得干点什么，我发现了，他除了这些可能不会干别的。”
　　 “那他凭什么当助理？”
　　 “凭他有文凭。不过他只有文凭。来这里也是蒙事。你要好好跟我学，将来你一定要比他蒙的好。”
　　 外甥笑了：“大舅，我发现领导们怎么都爱打扫卫生？”
　　 “因为比他们大的领导爱看这个。”
　　 “他们怎么爱看这个？”
　　 “他们除了会看这个还会看什么？”
　　 “这么说领导们都不懂专业？”
　　 “不，他们的专业技术就是讨好管他们的人，这是领导艺术，你不要参与别人的议论。小心得罪人。”
　　 外甥心领神会去干他自己的活去了。
　　
　　 在程助理信誓旦旦的折腾车间的同时，我们一辆售出的锅炉车因故障返厂了。我以为机械工程师出身的程助理会利用这次机会展示一下自己的能力。没想到他连看都没看仍然热衷于归弄车间布局。
　　 产品出现问题，真正着急的是老板，六十多岁的高老板站在问题车前一动不动足有一个小时。陪着他的办公室人员都无言的看着他的表情。
　　 我跟工友们在程助理的指挥下正在搬动那些可搬可不搬的东西，在路过老头身边时，老头把我叫了过去：“王师傅，那些活让他们干，你过来，我有事找你。”
　　 我撂下手里的活轻松的询问着老板：“啥事，尽管吩咐。”
　　 “能说说泵体发热是什么原因吗？”老头有些亟不可待的开问了。
　　
　　 我通过仔细询问才知道锅炉车返厂的原因，泵体在高速运转后产生了高温竟然引起了润滑油燃烧的事故。我是搞加工的不是搞修理的，对直接判断故障我不行，可排除故障却是我的强项。我观察了一下锅炉车建议道：“拆了看吧，不拆我说不清。”
　　 老头扫视了一圈身边的人，在实在听不到别的建议后才无奈的缓慢的接受了我的建议：“拆。”
　　 泵，被解体了。发热点的原因一目了然。当着几位工程师和技术员的面，我知趣的没有先班门弄斧。我要先听他们的意见，更是想给他们留些面子。
　　 在工程师和技术员蛤蟆吵坑般的议论后他们把产热的原因归到轴与瓦间隙过小上。高老板听完他们的意见后征询的看着我？“王师傅发表一下意见。”
　　
　　 直到这时我才开始认真观看这群新招聘来的工程技术人员，一个个精神抖擞的他们正同老板一样等着听我的意见。我此时才发现这群中没有杨工。
　　
　　 “怎么没见杨工？”我奇怪的问老板。
　　 “不要给我提他，他在我这就是吃饭的。”老板气哼哼的摔了一句。
　　 我不知道这些日子他们发生了，我只知道他们都是兰州人，这是人家家里的事我不便发表什么评论。我现在能做得就是展示我的技能了。
　　 我进这一行已经三十年了，就是真混我也有了半仙之体，何况，我还没有混。
　　 “我就随便说说？”我客气着问老板。
　　 “你赶紧说，”老板显出烦躁，“老江湖了。不要再买关子。”
　　 我对着众人讪笑了一下道出了我的判断。
　　 这个故障，间隙的责任不大，工件的光洁度是理由之一，最不让人放心的是润滑系统有问题。
　　 “你要不懂就不要乱说。”我的判断理由还没说出来，张工在人群里急赤白脸打断了我。
　　
　　 我含着尴尬看着抢白我的他，他也不好意思的回避着我的目光，但他却没有停下自己的话语：“所有的部件都是我和殷师傅装配的，不应该有问题。你凭什么这么说？”
　　
　　 我轻轻一笑安慰性的对他说：“装配没什么错误，不过这些配件前你没质检”我指着轴面给他解释，“这轴没有上过磨床，看车刀留下的刀痕，我敢说它还有加工量。”我又抚摸着高温形成的研磨痕继续我的判断，“这是机油没有供上结果。我敢断定润滑系统有问题。”
　　
　　 不服气的张工还要跟我争论，高老板呵斥住了他：“你不要再说了，七台泵，刚买了一个就出这种问题，你这个现场工程师就知道吃饭吗。”
　　
　　 “别发怒。”我劝阻老板，“如果有个现场质检就不会出现这事了。”
　　 “现在这些泵该怎么办？三四百万呐。”老板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流。
　　 “别急，别急，如果你放心，就把它们交给我，一个月后，我保证它们还是这些钱。”我轻松的劝说着即将要愤怒到崩溃的高老板。
　　
　　 我说到做到了。一个月后，我和钳工随师傅以及殷师傅，在没有任何人的干扰下，圆满的完成了这七台泵的隐患整改。我在老板的眼里不再是那个光会开车床的师傅，他把我看成了是他的一个保护层。
　　
　　 张工因为这件事，大概觉得没面子，向老板提出回兰州探亲。老板放走他后，程助理兼任了车间现场工程师。这个热衷于打扫卫生的主，继任第一天就宣布车间内不许吸烟。
　　
　　 这条看似平常的规定对我来说不亚如是多了一个紧箍咒。我年近五十却有着近四十年的烟龄。我除了睡觉外，没隔半小时就想吸支烟。八个小时的工作时间，我如果半小时出车间外吸支烟，那就意味着我真正的在岗时间每天也就六个。高老板对我另眼相待我不能荒废人家的时间，怎么办？我苦思了几天最后决定用行动废除他的这条规定。
　　
　　 我仍然我行我素边干活边解决我的烟瘾。
　　
　　 程助理看见我在车间内吸烟很客气的质问我：“大哥，车间内不让吸烟，你怎么还吸？你得支持兄弟工作。”
　　
　　 我边吸烟边吞云吐雾的对他说：“兄弟，这可不是哥哥不支持你工作，你也是个技术干部，怎么那么热衷务虚，你这规定有意义吗？咱们这个厂要是有易燃易爆物你让我吸我都不干。咱这是民营企业，一切都讲实际的。你照搬国有大企业那一套，就不怕把人家这个厂子给干黄了？”
　　
　　 “这怎么可能，”他振振有词，“科学管理企业文化，没有这些怎么能叫企业。出来打工你就得适应企业，难道还让企业适应你？我们得靠制度去管理人，不能靠人去管理人。现在人少我还能看过来，将来人多了谁能看过来？所以还是要靠制度来管理企业。”
　　
　　 “你这些理论背的真好。”我笑话着捧着他，“我看你不像技术干部，倒像行政干部。”
　　
　　 “这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技术干部每天都想生产上的事。”
　　 “那行政干部呢？”
　　 “他们对上就会溜须拍马，对下就是想法整人，我是最看不起他们的人。国有企业就是这帮玩意吃香，我才由那里买断出来。咱们边上的大丰集团那待遇跟国有企业可以一拼，可是就爱养一些行政干部，我在听那只忍受半年就把它炒了。”
　　
　　 我的话把程助理说的脸色昏暗，他干咳了两声没说出什么话。我为了缓解我俩的窘境，我为他递上一支烟，他拒绝了，我为自己续上。很吸上一口后我接着对他说：“你那套东西没什么错，但得看对谁用。就咱们这里的几位技工师傅，那个不是脾气跟着手艺长。你要是没有超过他的本事，他们根本就不会服你。我们这些靠手艺吃饭的人跳起槽来就像喝瓶啤酒那么简单。”
　　
　　 “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还不有的是。”程助理不服气的顶了我一句。
　　
　　 我微微一笑：“兄弟，咱们用不着抬杠。不用说别人，就我，明天我就跟老板提出辞职，原因就是不能和你共事，你看看老板留你还是留我。”
　　 我的话让他愕然一下后笑了，我也笑了。
　　
　　 我们相安无事的过了两周，我仍然我行我素的干着我该干的事，他每天都行走在我们这些人间。通过半个多月的磨合，我发现了我和程助理的共同点。那就是都是有一说一的实在人。
　　
　　 周末要下班时，他突然把我找到他的办公室。我俩都点上他的烟他才对我说：“我想把你们这些人分成机加和铆焊两组。”
　　 “分呗，反正我们这些人就是你们领导的棋子，你可以随便下。”我跟他调侃着。
　　 “你严肃点，我说的是正事。机加这组就由你当组长。”
　　 “为什么是我？”
　　 “这些天我观察了，你不但技术全面而且还能降住他们。组长不白干，到时候我让老板给你长工资。”
　　 说实话，我早就年轻时没有当官的野心，现在年近五十更是没有了这个念头，不过长工资对我还是很有诱惑的。
　　
　　 我在周一的明媚的阳光中，当上了公司机加组组长，在工友调侃的恭喜中，我告诉他们我还是从前的我唯一不同的是，我的工资长了。工友们在当晚熊了我一顿酒算是对我当组长投了赞成票。
　　
　　 不管怎么说我每月长了四百元，是因为程助理的到来，尽管这钱是老板发的，但还是我不能不感谢程助理。有了我的帮衬，程助理又重申了车间不许吸烟的要求。不过他私下里告诉我，“你只要不当我面吸仍然可以随便。”
　　
　　 程助理的工作态度是无可挑剔的，他每天都早于我们到岗，晚于我们离开。他的不足是不懂技术，缺点是不懂装懂。每次跟工人争论到要出笑话时，我都要去抢救他。后来我给他规定，需要机加组做什么直接跟我说不要找别人，这帮小子都憋着给你挖坑呢。
　　 程助理在我的帮衬下成功的躲过了机加组员们为他设计的坑。年末他却落入了铆焊组的泥潭。
　　
　　 四
　　
　　 往年的年终会餐都是在饭店，今年却摆在了食堂。
　　 食堂的环境与气氛远远不如饭店热闹但它也比饭店清净。菜品的原料是上乘的，只是厨师的手艺差些。好在食堂级别没人挑他。
　　 酒菜上齐了，老板领着管理层的精英们才走进食堂，负责做饭的老板侄子小高直到这时才给坐等半天的我们拿上来筷子。
　　 算他小子聪明，他要真早拿了，我们这些老粗还真敢不管不顾的先造上。我们这些粗鲁的人总是想到哪做到哪，简单。
　　 酒瓶开封了，围在我身边的人都主动把自家门前的酒杯斟满。
　　 这是我的要求，遇到酒局，你可以不能喝，但不能挨着我，我不希望被影响酒兴。我十六岁就烟酒不拒，所以我希望想和我接触的人都不要隐藏自己的本性。用我的话讲，就是干什么像什么。干活有干活的样，喝酒也要有喝酒的样。
　　 我的这种好爽很被工友们接受，每次公司有这种活动我身边总是人满为患。
　　 跟往年一样，酒席开始是老板的祝酒辞。老板也总是那两句：“感谢大家一年的辛苦，祝大家新年快乐。”然后大家在他的祝词后就开怀畅饮。
　　
　　 今年不同了，老板刚说完，大家刚要开饮，总经理石总端着一杯饮料开了口：“各位师傅，我代表公司给大家拜年，在过去的一年里,,,,,,”
　　
　　 “哎哎哎，你能不能让我们喝一口你再白话？”外号老驴的隋师傅只要一闻酒味就上酒停。他这意外的一嗓子把屋里的气氛一下降到零点。
　　 我隔着俩人一时无法控制这个技术全面的老钳工。我只能拍着桌子对他吼道：“老哥，你还没喝呢吧，怎么先疯了？”
　　 敢这么说他的，在这个厂只有我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