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筐篼】大侠传奇(短篇小说)
1
龙家堡最近来了一个神秘的跛脚大侠,蓬头垢面的,一年四季都是着一件破旧不堪且已油光发亮的破旧棉衣。若非他偶尔抬起脏兮兮的大手抠弄着那蓬垢的头发,那时才能从他腋下看到衣服是浅蓝色的,此外别人几乎看不清他的上衣是什么颜色了。下身穿着的是一件一样破旧的的良布料裤子,裤脚只剩下半节,左裤脚还撕裂了一个长长的口子,风一吹来便可以看到那脏兮兮的大腿。左脚穿着一只破旧的皮鞋,鞋尖洞出两根脚趾,右脚则是跌了的,不知是何年何月何时在何地伤了过。跛侠左腋窝总是夹着一个破碗,右腋窝则撑着一根拐杖。跛脚侠总是满面污泥,脸黑像个破锅底一样,反而把他那一口黄牙衬托得别样的白,双目时而迷惘空洞,时而炯炯有神,但总是充满血丝。一般情况下,他总是昼伏夜出。只有当很饿的时候才出来,一见到人,就把他那破碗伸到你面前,然后不声不响地等你发善心,打发点银子或饭菜,再然后就“得咚得咚”地走开。如果你没打发,他也不偷不抢不骂不哭,而是继续“得咚得咚”地走他的路,讨他的饭。
“大侠”是本地人对讨饭的流浪汉的戏称,并不是武侠书中那些侠客。他们或三五成群,或单人独马成天呆在这个小城里,行乞方式也各种各样,或游走,或坐地,或到饭店前翻潲桶,或在街头巷尾重复表演一些小节目讨点小钱。他们这一行也有一些不成文的规矩,比如说,各有各的领地,一般不得到别人的领地上去行乞,否则,轻则教训你一顿,重则打断你的腿,把你赶出小城。所以,后来的或实力差的“大侠”只能到附近的城郊村落去讨吃的,跛脚大侠既是后来的,腿又不方便,当然只有到像龙家堡那样的城郊混了。
当然,这个城市不算大,而龙家堡更小,只有几十户人家。据说是三年前从矿上搬过来的,因为来的大多数姓龙,久而久之这里便被人叫做龙家堡。
龙家堡地处城郊,离城中心约两里多地,此处几年前是一地荒丘,荆棘杂草丛生,枯木怪石交错,连块良田好土都没有。唯一能吸引人的就是堡中间窝洼地处那口水井,此井四季长流,清澈甘洌。因此,三年前,从缺水的矿上搬迁来的人们,选择上了这口井,并在四周修建房子,居住下来。随着在四周角角旯旯开荒起来,种点蔬菜瓜果之类,加上政府每月发来的粮食,聊以度日了。年轻人没事做,就外出打工,堡里只有小孩妇女和老人,日子还算过得去。
因为这里属城郊,以前没有“大侠”管到这里,新来的跛脚大侠就在这里呆了下来。堡里的人们慢慢地也接受了跛脚侠,无论他到谁家,或多或少总会打发一点。跛脚侠也和堡里的人很友好,有时看到老人拉车上坡拉不动,他会主动去帮推一把,然后讪讪地“得咚得咚”地走他的路,讨他的饭。就是从不和人家说话。
最讨厌的是那些顽童,放学回来时,总要拿他寻开心,有时在他身上放小虫子,有时拿小石子丢他,有时画一只大乌龟帖在他的身后,然后嘻嘻哈哈地笑着跑开。但跛脚侠并没有生气,只是撵上几步,扬了扬手中的拐杖,然后嘻嘻一笑,露出满嘴黄牙。这些孩子中,鬼点子最多也最讨厌的一个就是王奶奶的小孙子龙静,时年刚好十岁。有一次丢小石子时,不知是龙静丢出的小石子大了点抑或是用力大了点,小石子刚好打到跛脚大侠已跌的脚面上,跛脚侠发疯般地追着龙静,他放下腋下的破碗,一把抓住龙静的胳膊,右手拐杖高高举起。小龙静吓得双手抱头,眼睁睁地看着盛怒的跛脚大侠,准备挨打。可等了半天,棍子没打下来,跛脚大侠一大滴热泪却洒在小龙静的脸上。良久,跛脚下大侠放开了龙静,捡拾起破碗,“得咚得咚”地向堡外蹒跚而去。小龙静像被毒蜂蛰了一样,呆呆在怔在那儿,看着跛脚大侠渐行渐远的背影。
2
龙静是龙家堡王奶奶的独孙子,在黄土坪小学读三年级。这孩子从小就没了爸爸,一直和奶奶妈妈相依为命。妈妈杏花因要忙于农活,只好让奶奶带着小龙静。没了儿子的王奶奶对小孙子龙静十分疼爱,从来舍不得骂,更舍不得打。而杏花却对龙静特别的严,婆媳俩截然不同的态度,使孩子养成了顽皮的毛病,总是“大错不犯小错不断”。
杏花本是大拐坡人,长得很漂亮。父母过世时,杏花才十岁,刚好读完小学二年级,就辍学和叔婶一起过日子。叔叔经常酗酒,一醉之后就打杏花;婶婶更是视杏花为累赘,常常指桑骂槐,说杏花“只晓得吃不晓得做”。其实那时小杏花每天砍柴割草,守牛放羊,家里家外忙得团团转,可她婶婶就是横竖看她不顺眼。就这样,十九岁的杏花就被婶婶以换一头牛为价码,送到了小苗山村给龙老关当媳妇。
龙老关已二十八岁,是个老实孝顺的后生。十二岁那一年,父亲因一场大病无钱医治,结果丢下孤儿寡母,撒手人寰,从此,只留下孤儿寡母相依为命。
龙老关天生一副好嗓子,当时,十里八乡的,有结亲嫁女的好事对歌就是一大特色,都要请老关去陪唱。那个时候,乡下办好事多是选在秋收过后,因为秋末冬初,农活相应忙完了,粮食有了,天气不冷不热。吃饱喝醉时,主家堂屋烧起大火,主客双边围绕大火坐定,接下来就是两边歌手对起歌来。先是客人那边先唱,大意多是说自己做客来到贵地,得到主人热情招待而表示感谢,主人那边则表示招待不周,请客边见谅。凌晨时间,大部分人回的回睡的睡,此时歌手唱的是史事的问答,比如像元妹元春的故事呵,长板桥头是谁独退曹家百万兵呵等等,如果彼此对答如流双方年纪相当的话,还会唱出一些相见恨晚的歌来。老关就是一个出名的歌手,无论唱到哪里都招来一片“啧啧”称赞之声,不少姑娘还芳心暗许,可就是没有一个让老关中意的。
和杏花结婚后,夫妻俩恩爱有加,更是孝敬老人,一家人过得很幸福。第二年冬天,他们的儿子龙静出生了。小生命的到来,一家人高兴无比,王奶奶做梦都笑出声来。村子里的后生哥们,每见到龙老关两口子,都很羡慕。常常对老关打趣说:“你小仔踩了什么狗尿运了呵,好事都让你占完了。”“是呵,去岁喜迎娇妻,今冬又添贵子。”“你要是够爷们儿,也得给咱留着点。”面对大伙们的调侃,老关只是憨憨地笑笑。
可在那众多羡慕的目光之中,有那么一双眼睛总是与众不同,他看杏花时,不仅看她漂亮的脸蛋,还往下直勾勾地盯住人家的胸、屁股等性感部位。双目如饿狼看到小羊一样,发着盈盈绿光,此人为谁?小苗山村村长老黑是也。
村长老黑名副其实,长得黑不溜秋,比我那非洲朋友好不了多少,但却结实,是个地地道道的见官迎见民压的家伙,行事霸道,唯利是趋,可就是怕老婆。老婆麻花连,人如其名,一脸麻子,人们背地里叫她“麻花脸”。人长得不好看也就算了,谁知那婆娘脾气也出奇的丑,一向霸道的老黑也得让她三分,这夫妻俩真的是王八瞪绿豆,刚好一对。“麻花脸”虽然在村里人缘关系不是很好,但是有一点很可爱,那就是脑袋曾被门挤着了一下,不是十分灵活。受够村长气的人们都喜欢惹她,而她呢,不假思索回去就找老黑拼命。所以她走村串户的找牌友,倒是有人乐于奉陪。
老黑村长那种焚烧似的目光,杏花早感觉到的,所以平时不太理他。有几次她给老关说村长老喜欢找她说话,老关却说,人家是领导,找咱说话是看得起咱,别想歪哒。杏花无语。
看到老关憨厚,杏花又不好发着,老黑更加肆无忌惮,虽然有时想到老婆他也会打个激灵,但他深知,老婆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容易发怒,但也好哄。
这天,老黑竟然拿起杏花垂到股沟的大辫子嗅了嗅:“杏花呵,你的头发咋长这么好,又黑又亮的?”杏花强压怒火,尽可能回避,像躲避瘟神一般。
初夏的山村野外,漫山遍野一片绿装。
这天,老关和杏花在自家的承包山上砍柴,到了中午,老关对杏花说:“花,你找个荫凉口岸休息一会,我先搬一担回去,再顺便帮你带点吃的来。”杏花应着:“好的,我等你。”
虽然是初夏,但今年好像比往年热的快,再说,正当中午,热气更炽。老关回去不久,杏花实在热得受不了了,就到山边上找个荫凉处坐了下来。她解开蓝底碎花上衣的领扣,鲜红的肚兜显露一角,格外耀眼。杏花正在一手弄着头发,一手不停地扯着衣角扇风,嘴里不停念叨:“这鬼天气,怎这么热呵?”正当杏花热不可耐时,忽然从她身后伸来一双黑黑的大手将杏花拦腰抱住。下身那硬硬的东西抵在杏花微微上翘的屁股股沟里,一手插进她的下身阴部,一手伸进她的胸脯搓揉着她的奶子,臭哄哄的大嘴乱舔乱咬杏花的耳根:“杏花,我太想你了,你给了我吧。”杏花知道,来人正是村长老黑。当下杏花一边挣扎一边哀求,一会儿叫“叔”一会儿叫“村长”地求老黑放过她。谁知杏花越是这样,老黑的每一个动作就更越带劲越狂野,下身抵着杏花屁股的东西越来越硬,此时,无助的杏花急哭了。正当此时,背后传来一声怒吼:“畜生!放手!”原来是老关赶到了。他丢下饭盒子,向老黑扑了上去,两人厮打着抱成一团。一个想跑,一个怒打,两个男人像样两头水牛,在山崖上大战起来。当杏花扣好上衣过来看时,她惊呆了,老关和老黑厮打着滚下了山崖。杏花像一滩稀泥一样,瘫倒在地上,一边声嘶力竭地呼喊“孩子他爸”,可深深的山谷里只听到一阵阵回音。
天黑了,杏花、麻花连和乡亲们一起来到山谷里寻找,除了那深不见底的天心眼外,什么也没有,估计两人都掉进天心眼里去了,到了那里,是大罗神仙也无力生还。杏花和麻花连在乡亲们的劝说下,只好哭天怆地地回到村子里来。
3
这些天里,小苗山村没了往日的生气,整个小村笼罩在一层惊悚恐惧之中。没见太阳出山,没人敢独自一人到野外去做功夫,实在要去的也得邀上几个人一起去,小孩和妇女根本就是呆在家中。太阳刚偏西就开始煮晚饭,吃过饭后也不像以往那样坐在院子里纳凉聊天,而是早早就关门闭户,大人们也不准小孩叫老关和老黑的名字。并且家家户户的屋前屋后,篱笆,大门,房门,乃至蚊帐上都插满了避邪的桃树枝。晚上睡觉时,小孩子们闭住呼吸,把头埋在被窝里,大人们则竖起耳朵听风吹草动。人们就这样在愚昧的无奈中惶恐不安地度过了一个多月。
世间万物都敌不过时间的流逝,时间会让人慢慢变老,时间会让今天变为历史。同样地,老关和老黑因杏花而大打出手最后双双掉落山崖下这件事也慢慢地随着时间流逝而让小村的人渐渐淡忘掉。
自从老关掉下山崖以后,王奶奶对静儿更是疼爱有加,对杏花更像亲闺女一样。看着杏花愁眉苦脸的样子,王奶奶心如刀割,背地里不知悄悄洒下多少热泪。这天,她对杏花说:“儿呵,你还年轻,找个人家去吧。静儿跟着我你放心,如果你想孩子,随时也可回来看看,只求你别把静儿带走,留着静儿和我,好歹也有个念想。去了之后,如过得不好,随时可以回来,这里永远是你的家;如是过得好了,你不回来妈也没有怨言。离开这个伤心地后,妈祝福我儿幸福快乐。”婆婆说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杏花“扑通”一声跪在婆婆身前:“妈,您永远是杏花的亲娘,杏花永远是您的亲闺女,除非妈不要杏花了,否则以后就不要说这样的话了好吗?我是不会离开您和静儿的。”婆媳俩相拥着哭在一起,这时,小龙静也从一边扑过来,一头钻进杏花怀里,小脸哭得一塌糊涂:“奶奶,您不要撵妈妈走,静儿要妈妈。”那时杏花才二十三岁。
没有男人的家,就像没有太阳的天;没有男人的家,女人过得非常辛酸。从此,一家的大小农活都落在杏花的肩上,杏花总是风里来雨里去的,两年下来,整个人俨然老了十岁。有一年大旱,庄稼严重欠收,刚过了年就断粮了,杏花愁着怎么度过五荒六月,人更是一天天憔悴下去,婆婆看在眼里疼在心头。
一天晚上,杏花叫婆婆吃晚饭,婆婆笑呵呵地说在“龙嫂家吃了。”然后出去串门去了。第二天,第三天,仍然是这样。细心的杏花跑到龙嫂家一问,才知道这几天婆婆每天只吃一顿饭。杏花一口气跑回家里,双手拥着王奶奶,立时眼泪涟涟:“妈,你怎么要骗我呵?你再这样下去,弄坏了身体就是孩儿的不孝了妈。”王奶奶抱住杏花:“天呐!你睁开眼,这辈子给我那么好个闺女,下辈子转世,你让我当牛做马我也毫无怨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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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一条盘山公路由山外的世界向小苗山村延伸进来。不久有人运板车,轰钻机,鼓风机,炸药雷管,帐篷等装备,一拔一拔地向小苗山村涌来。原来是挖矿的,一时间,沉睡千年的小苗山村热闹起来。炮声,机械声,人声,日夜不停。随着工程进展,各种事故接踵而至,坍塌,渗漏,死人,民生纠纷一时间接连而来,最后省领导下令关闭,限期整合。山外的人挖漏山里的人的水井,山里的人没不喝更没水耕种,无法生活下去;而那些山外的人就卷着大捆大捆的钞票走了,走出去的山外人活得很好。山里的人无可奈何,只好上访,最后省里批示下来准允搬迁。从此,城郊处产生了“龙家堡”,可是,小苗山村则慢慢地被历史的车轮碾碎,七零八落的,最后,小苗山村消失在大山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