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新民回到飞鹰厂后，每过几天都要去“二康”看看婉儿，且每回都要给她送一束鲜花，他希望鲜花引来蝴蝶，让婉儿再去逮住蝴蝶放飞，他喜欢看婉儿放飞蝴蝶时开心的样子。婉儿病情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他把鲜花拿近窗口，引来蝴蝶缭绕翻飞；坏的时候，她就一把扔到地上，溅了唾沫骂新民：“你送给你的小姐去呀，送给我干啥？”
　　 新民过着心事重重的日子，每天都好像失魂落魄的样子。他知道，这是身边没有婉儿的原故。只要婉儿在院子西头，即使她病病歪歪，新民也会觉得充实而安稳。如今婉儿住进了“二康”，他才彻骨地感到婉儿对他多么重要，没有婉儿，生活就失去了重心，天都几乎塌了半边似的。
　　 这期间，新民接到周小红一个电话，她听说婉儿进了“二康”，想去看看婉儿，让新民和她一道去。新民爽快地答应了。
　　 周小红买了一大包东西。
　　 周小红和新民出现在婉儿病房时，婉儿病情正处于好的阶段。周小红把婉儿叫了一声姐：“婉儿姐，我看你来了。”
　　 婉儿说：“难得你叫我一声姐呀！”
　　 周小红把一大包东西放到床头柜上说：“你本来就是我姐嘛，你比我大！”
　　 婉儿看着床头柜上的东西笑了笑：“该不会有三唑仑片吧？”
　　 周小红脸一红说：“婉儿姐还记恨在心？那都是我年轻无知干的傻事，请婉儿姐多多原谅。”又说，“婉儿姐，除了父母，我再没有什么亲人和朋友了，你和新民就是我以后最亲近的亲人和朋友了——不管你们认不认我，反正我今生就认定你们了。”
　　 婉儿说：“你不容易。”婉儿又说：“你真不容易！你是一个女人！你是一个能屈能伸的厉害女人。你比我强。”然后用手捂了脸哭起来。
　　 周小红怕她在场勾起婉儿更多的往事，就起身告辞了。
　　 过了几天，茗茗要看婉儿，也是新民陪同。婉儿那天神志不清，连茗茗都认不出来了。茗茗亲自给婉儿喂了药，扶她躺下，掖好被角，然后在她耳边说一些以前经常说过的话，让她恢复记忆。婉儿暗淡的眼神似乎亮了一些。
　　 茗茗从包里掏出一本名叫《泥缘》的书塞在婉儿的枕下，那是她在凤凰镇深入生活结出的果实。这本书是描写泥人的爱情生活的，新民和婉儿、老伍和玉英以及周小红、王仁、李小宝、陈玉、文香、刘子枫、小明他们的酸甜苦辣爱恨情仇都在书里了。
　　 一天下午，天上有云，地上有风，新民在老槐下支了一张木桌，把他娘和老伍的遗像立于桌上；又找了一只碗，碗里放了沙，沙里插了香，就肃穆地把香点燃，磕了一个头。
　　 他嘴唇不停地颤动，好象在默念什么。
　　 他把那本《泥缘》取来，一页一页撕开，洒上酒，掏一枚打火机咔嚓点燃，《泥缘》就呼呼地着起来。风一吹，一团团黑灰飞上天空，恰见天空中一只鹰在盘旋，新民想：那是我娘和伍叔的灵魂升天了么？那是陈玉和李小宝的灵魂升天了么？
　　 这一瞬间，新民也觉得自身化作了一只飞鹰，轻飘飘的，直往上旋。
　　 东沟又传来流水的哗响，那哗响里好像依旧渗有婉儿洗衣的锤声，而山上不知是谁又唱起那首韵味深长的民谣：
　　
　　 天上的鹰来地上的鹰，
　　 妹妹你不懂哥哥的心，
　　 想起过去我泪花花流，
　　 只见鹰来不见人，哟喝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