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冯春又喝了一口茶，“我听说你们家杨鸣晓都副厅长了？”
　　 澍荟笑笑算是回答。
　　 “真是年轻有为啊！”
　　 “郭宁也很不错。”
　　 “哼！”冯春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倒让澍荟有些吃惊，但不便说什么，郭宁和冯春的情况她并不很清楚，只隐约听见说两个人闹过一阵子离婚，最终也没有离成，到底打了一个鸡飞狗跳的，有些两败俱伤。
　　 “郭宁换了新单位？”
　　 “是呀。去年换的，也是经过了一段比较黑暗的时期，现在刚刚好转。他那个人，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痛，又有些要狂起来了，整天也不顾家，不过，我跟儿子也不需要他照顾，前几年，孩子那么小，我也没指望了他，如今孩子好带了，就更不指望他了。唉！”又一声长叹，不说话了。
　　 澍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心下又着急，跟老中医约好了。偷偷看看表，不能再耽搁了，于是，澍荟笑笑：“冯春，我还有点儿事，先告辞了。”
　　 冯春微微吃了一惊，但立刻就点头：“你去忙吧。我再坐会儿。”
　　 澍荟忙出来，拦了一辆出租车钻了进去。
　　 澍荟怀孕六个多月的时候突然接到了云槿的电话。云槿也怀孕了，丈夫要出国，就将云槿送到娘家来养胎。电话里云槿的声音还是那么清冷冷的，但是又多了些柔软，也不知道是不是即将要做妈妈的缘故。
　　 “过天我去看你。”澍荟对着放在桌子上的手机说。
　　 “好的。”云槿笑了，“我等你。”
　　 澍荟望镜子里看过去，肚子已经大的好像扣了个箩筐似的，其实，才不过六个月而已。母亲常常对了澍荟的肚子皱眉：“澍荟呀，你就不能少吃点儿吗？孩子太大了到生的时候不好生。”
　　 澍荟却并不在乎，好不容易才怀上了，怎么能委屈了TA？再说，澍荟一点妊娠反应都没有，吃什么都香，而且也看见什么都觉得好吃，根本控制不住。杨鸣晓也是多年努力好不容易才有了结果，自然也不想委屈了澍荟，更委屈了澍荟肚子里的孩子，加上又是当官的，家里好吃的应有尽有。
　　 澍荟看着镜子里肚大如箩的自己，不由得笑起来，很得意。原以为云槿早已经做了妈妈，不想比自己还要晚几个月呢。澍荟想着，越发轻快起来，嘴巴里竟哼起来新近听见的流行歌来了，却有些不成调。
　　 澍荟没有来得及看见云槿，云槿的丈夫就从国外回来了，接了云槿回去了。澍荟有些失望，但同时又有些莫名的轻松——云槿的美一直都对澍荟有一种无形的压力。
　　 澍荟生产的时候并没有受多少罪——剖腹产统治产科的时代。孩子生下来将近八斤，是个男孩儿，澍荟和杨鸣晓两家的老人都高兴的不得了，尤其澍荟的母亲，更是逢人就说：“还是我给招娣起的名字好，这不，真的招来个弟弟。”
　　 杨鸣晓的母亲也笑得合不拢嘴：“鸣晓，澍荟，看，我说的没错吧？过继了招娣还真过继对了。”
　　 杨鸣晓倒没有什么，只是澍荟听见“过继”两个字有些变色，都说了不许提女儿是过继来的，不想到婆婆一时竟这样当着众人的面就口无遮拦的说了出来，幸好招娣不在跟前，不然招娣听见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澍荟很不快的瞪了杨鸣晓一眼，鸣晓也明白，忙扯了扯母亲，杨母也意识到了，脸上一红，忙指着澍荟的儿子：“看，这孩子长得真像鸣晓。”
　　 “是呀是呀，都说儿子是爸爸的影子。”
　　 澍荟却并太高兴，她原想着孩子能有一双自己的眼睛，不想却是个单眼皮。也说不清楚为什么，澍荟看见儿子有些失望，总觉得那里有些不对劲。
　　 儿子在全家上上下下七八个人的精心呵护下茁壮成长着。
　　 儿子已经快四岁了，却还没有开口说过一个字，澍荟有些隐隐的不安。这不，孩子正跟姐姐玩呢，但是他要什么玩具，不要什么玩具从来不说，而是一个劲儿的指着他的目标物“呃呃呃”个不住，都要四岁的人了，口水还流个不住，好像正出牙的孩子。
　　 澍荟坐在客厅的沙发里，看着一边“呃呃呃”的儿子，不知道怎么的，心里突然涌上来一阵巨大的惊恐。前两天跟大学同学吃饭，都带了孩子，可是人家的儿子比澍荟的还小几个月，却小嘴巴清楚的不得了，什么话都懂得，完全不像澍荟的儿子，无论看见什么都只“呃呃呃”的，眼睛也全然不像那个孩子那样看上去顶机灵的，澍荟看着儿子的眼睛，竟是空洞洞的，澍荟耳边“轰”的一声，眼前有些发黑。
　　 澍荟给外地的澍荃打了电话：“澍荃，我带宝宝看了医生，医生说咱们这里看不了。”声音就哽噎了。
　　 “姐，你不要照急，赶紧来我这儿。”澍荃从来是雷厉风行的。撩了电话立刻就给丈夫去电话：“你去儿童医院挂个号，我姐姐的儿子要来看病。”
　　 澍荟拿到儿童医院的诊断书时人一下子就瘫坐在了地板上——诊断书上竟明白无误的写着“自闭症”三个字。澍荟绝望的朝杨鸣晓看过去，杨鸣晓也脸色惨白，嘴巴颤抖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倒是澍荃，轻轻拍着澍荟的手：“姐，自闭症又不是什么要命的病，是不？”
　　 澍荟呆呆的看着澍荃，这么多年的努力竟然，澍荟的心刀扎了似的，胸脯子剧烈的上下抽动着，突然，“哇……”澍荟叫了出来，跟着就满脸的眼泪鼻涕。澍荟的哭声让所有的人都抖了一下，那么凄厉的哭声他们都没有听见过。
　　 假如儿童医院的诊断是终点也就罢了，令所有人都不想到的是，以后的事情更是令人难以接受。
　　 澍荟从澍荃家回来后，上网查了很多数据，后来她一口咬定是当初为她接生的医院要负全责。她认为第一她是高龄孕妇，但是医院并没有给她做高龄孕妇要做的一些检查；第二，澍荟认为在生产过程中，孩子可能已经有了子宫内缺氧，但是医院没有及时处理。总之，澍荟要跟医院打官司，她要医院为了孩子的疾病负全部的责任。澍荟满世界的打听奔走，但是，医院听见澍荟的警告后却不过是付之一笑，根本不予理会。澍荟气不过，立刻又带了孩子去了上海，但没有想到，在上海，得到的打击更是毁灭性的。
　　 上海的医院完全将以前的诊断都推翻了，他们给出了最终的权威的诊断：澍荟的儿子是一种罕见的家族遗传性疾病。没有特殊的药物治疗，只能够食用特殊的食物。澍荟一下子就晕了过去，她不想到原本是为了即将的官司来争取个强有力的证据的，不想竟是自己的事情——遗传性疾病！跟医院有什么关系？澍荟看着杨鸣晓，突然青筋暴烈：“我就说你们杨家有问题，你还不承认！这下你总不能不承认了吧！”
　　 杨鸣晓脸上一阵红一阵绿的，汗珠子淌个不住。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怎么见得就是我们家的问题？没准还是你们家的事呢。”
　　 “我们家？你看看澍荃？人家的儿子不好好的？”
　　 “我们兄弟几个也没有生出这种孩子！”杨鸣晓的眉毛也紧紧攒着，脸色铁青。
　　 “……”澍荟一时接不上话，呆呆看着杨鸣晓好像突然间不认识了似的。过了好一会儿，澍荟才“哇……”的哭出来，“天啦！我的命怎么如此苦呀！”澍荟哭得撕心裂肺的。
　　 杨鸣晓在一旁，也落了泪下来。
　　 一个晨昏，澍荟和杨鸣晓两个都老了十岁似的。
　　 往后的日子澍荟愈发跟人不接近了，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儿子身上。当然，专家跟澍荟说既然孩子已经被耽误了最佳的治疗机会，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救，以后只要严格食用特殊食物不会有更大的损害，反正已经是一个智力低下的孩子了。澍荟也死了心，只想着儿子能够平安过好以后的日子就可以。
　　 澍荟的手指头轻轻触摸了一下手机屏幕，立刻，云槿的笑盈盈的看着自己了。澍荟的嘴角往上弯了弯——云槿还是那么美。这些年，云槿一定过的不错吧？澍荟心里模糊得想着，再看看云槿，她想这一次的同学聚会应该去参加吧？毕竟，好些年没有见过云槿了。澍荟突然觉得有很多话要跟云槿说。
　　 可是云槿会说什么呢？
　　 一缕头发垂下来，遮住了一只眼睛，澍荟抬起手拂了一下却没有拂开去。澍荟忽然想起来一句古词：“流年暗中偷换。”澍荟叹口气，镜子里她眉毛之间竟有了一道很深的纵向皱纹了。
　　 澍荟有些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