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原发现自己被换上了病号内衣，慌忙问起小护理员；小护理员告诉他说，是内科肖巧巧军医换的，据她讲，你们是表兄妹。
　　 老原听到巧巧就在自己住的医院当军医，他意乱情迷地亢奋起来，她怎么调到本地驻军医院工作的呢？居然自己一点也不知晓？她又如何知道我在这里住院？蹊跷的他以为在做梦，赶紧扭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哎哟！我拷，没有做梦！
　　 第二天上午，老原病房的另两位病友出去溜达了，母亲和女副主任尚没有来，正当他神志恍惚半醒半睡的时候，门被打开了。一位身材苗条的女护士推着小车子进来，拿出药让他服用，还给他量了体温。完毕后，她取下白帽子和口罩，微笑地问老原可否认识她？老原细瞅了半天摇摇头，示意想不起来了。女护士却戏谑地说，你这个人真没记性，我是你初中时的同班同学，就是那年你得肾炎病我到医院送书，搞得你和女朋友不欢而散的那位？提起这事，老原是历历在目，立即表示说，对对，啊呀，多少年没见面了！老同学告诉他，本来我们都不知道你在本地，昨天我值班看见你的名字在病床名单里，还认为怎么会那样巧？就喊巧巧一起到你病房去确认。开始看像你，但是你在昏迷之中，眼睛闭着我们又怕认错，同名长得像的人也确实有。后来，还是巧巧聪明，拿着你的手腕细瞧，看到蓝墨水字“心”，哭着说就是你。嘿，真是老天爷有意安排的呀！
　　 老原迫切地想见到巧巧，然而老同学显得很为难样子，她告知老原巧巧不想再和你会面，专托我来给你说清楚，声称这样对大家都好。至于给你换衣服，也仅是看见你的衣服被弄脏了而不忍心。
　　 老原听了心如刀铰，乞求老同学网开一面成全他一次，还懊悔不迭地解释自己当年的不是。老同学为之所动，答应尽力帮忙。
　　 肖巧巧拉开自己的宿舍门，朝外瞧见老原手捂着下腹弯曲地站在门口，那个可怜模样，她无可奈何地让老原进了屋。肖巧巧是好朋友劝解了两天才肯与老原会上一面的，没想到老原自己带病摸上家来。老原环视到巧巧屋里只有一张单人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两个箱子再没什么。他凭直觉断定巧巧还是单身，心里释然了许多。目视到巧巧幽怨地靠着门背泪花洇流着衣领，他痛心疾首，下意识抓住巧巧手跪倒在地上，无言的痛哭流涕，连连亲吻巧巧手腕上的“心”字。
　　 紧接着肖巧巧像是融化了的高山冰雪，抱着老原的头哭得泣不成声气若游丝。
　　 时间静止了，万物沉寂了，泪水在诠释着过去。
　　 墙上的钟声惊醒了巧巧，她猛地把老原推到一边，心理感觉一阵陌生、唐突，眼前男人是小时候与自己耳鬓厮磨的他吗？自己竟然不知羞耻地和他在一起缠绵！全怪女朋友这两天的奔波互动，无形的起了推波助澜作用，把多年的时光拉得这么近，让自己和老原闹别扭的事仿佛是昨天发生的；特别是青梅竹马的他，那抽泣的一颦，是那样地熟悉。事后，巧巧在与老原一起回味时，老原也迸发出同样的感觉。是呀，两人的情感投入的那么顺然，一点都不觉得牵强。
　　 肖巧巧讲述了两人分离后她的往事。
　　 那年她赌气当了兵，坐着闷罐的火车，奔赴遥远的东北边境山岭营地。在冰雪覆盖的辽阔大地上，寒冬腊月冻住了她支离破碎的心。远离家人，远离曾经爱得死去活来的恋人，她拼命地工作，成了部队医院护理员中的标兵。她参军第二年就入了党，紧接着又被送进第七军医大学学习，毕业后分回师部医院工作。这期间她没回过一趟家，拒绝于父母的来往；母亲冰天雪地去探望，她恁是不和老人家讲话；气得母亲捶胸顿足地说，白养了这么个女儿了！
　　 巧巧听母亲絮叨，尽管不愿意搭理，可母亲有意地谈起老原的事，她还是往心里去。她知道了那年老原随他父亲工作调动，也离开她和他共同培育爱情摇篮的那个地方。老原开始留城进厂，第二年底，也被送进大学读书，毕业又被分进一家研究所上班。据说，老原已找了一位美丽的女演员做朋友。这些都是母亲通过老战友帮助打听的，因两家大人为小孩的事，已经不联系了。老原的父亲当时壮年气盛，忍受不了巧巧父亲的背叛，工作需要调离原先部队以后，不再与“亲家”联系。泪雨滂沱的母亲煞有介事地倾诉，惹得巧巧痛苦万分天旋地转。她懊悔不迭当时自己的草率鲁莽，还认为后果的形成，始作佣者是自己的父母。她怨恨老原冷酷无情心眼比女人还小。
　　 正是这个时候，有一位男人修长身影跳入她的眼帘。他是师政治部宣传科干事，温文尔雅的面相，父亲任某军政委的家庭背景，成了巧巧报复老原的筹码。短期的交往，急遽地结婚，让这个家庭埋下许多阴影。起初，老公十分呵护怜爱着她，却始终没有获取到她软香温玉似的情感，一切生活都是按部就班例行公事。没有情趣，没有缱绻，老公在她的笔记本里又看见了老照片，上面映照着两位风华少年在一起阅读丛书的特写画面，那是老原父亲在巧巧过十五岁生日里拍摄的。老公感觉到自己是老原在巧巧生活中的影子，经过彻夜的促膝交谈，两人绅士般似的离了婚。巧巧庆幸对方的良好家庭教养，祝福男人有个好归宿，为自己的过失表示深深的歉意。一石激起千层浪。巧巧在单位的日子不好过了，那时她的行为算是伤风败俗，结婚半年就离异，前所未有。巧巧母亲见女儿心无旁骛地眷恋着老原，可怜天下父母亲啊，老人家通过探听了解到老原已于女演员拜拜，又千辛万苦地托战友，把巧巧调到老原所在城市的驻军医院，欲为女儿寻找最后的复合契机。这也是巧巧与父母妥协的唯一条件，成不了眷属也要生活在恋人的身边。巧巧以为在医院里举目无亲，幸喜发现了初中时同班同学在外科病房做护士。她刚安顿下来没些日子，老原就得病住院，猝不及防地打破了她和母亲去老原家拜访的计划。当看见老原又有新欢，巧巧感觉出自己寤寐思服的他，采花成性，又使她心灰意冷。可她有时还为恋人找出无数个理由，他哪里知道我父母的妥协？他哪里知道我已回到身边？他怎么就不能找女朋友？自己还有条件要求他吗？容许他也结过一次婚，我再来和他结婚，那么大家都扯平了。她像形单影只的孤雁，远远躲避起来。
　　 巧巧依偎在老原的怀里喃喃地吐诉，老原心满意足地倾听着，他不认为巧巧过去有什么错失，问题是他的巧巧又回来了，自己不也是交往那么多女朋友吗？他向青梅竹马的她，坦然承认之所以这样，凭着心里始终有个她。于是每次找的女朋友，都没和人家处过太长，总要与她做个比较，尽管不是刻意的！为什么不去寻找我呢？巧巧不满意地问。老原说，母亲曾发狠嘱咐过，你爸爸为你和巧巧的事，愤恨得老了许多，到此为止吧。还说，不要再让大人伤心了，也不要让巧巧为难，如她念这份感情将来会来找你的！巧巧惋惜地说，我来迟了！老原吻住巧巧不让说。
　　 女副主任看到病房里没有老原，猜想这人伤口还未愈合就去找初恋情人，真是个见缝就插的活流氓！她醋意大发地在空无人影的病房里，拍打着枕头跺着脚骂道，妈的，你眼中还有我吗！这小妖精也是，知不知道老原有爱人了！当见到肖巧巧把老原送回来时，她却一反原态地满面春风把老原扶上床，还婉然一笑地对巧巧说，谢谢您把他送回来，您们是多年的老同学老邻居了，见面真不容易！是该好好谈谈啦！巧巧见老原的女朋友如此这般，连忙表示歉意向她话别。
　　 女副主任把老原扶上床后，就开始教育起老原来。先说他是个多情的种子，命都不要了；再说他思想不健康，吃了碗里想到锅里的；后说他玩弄女性的毛病，做为共产党员的她，要惩前毖后治病救人；还说事态如果再发展下去，要请求双方领导来解决；等等。她说着说着又摔打起东西来，吐沫星乱喷，面目极为恐惧。老原被吓得连忙劝阻，深怕让别人瞧见。
　　 老原出院回到家要修养一个月才能上班，母亲在这期间把肖巧巧喊到家里玩了几次，她认为不管大人之间怎样，毕竟巧巧小时候吃过自己奶喊自己叫过“妈”，小孩子离家在外孤苦伶仃不容易呀!
　　 然而，老原的母亲看见儿子对巧巧那热乎地恋爱劲，再看看儿子对女副主任那俯首贴耳奴才相，她迷糊起来，这怎么行！该死的，还想取两个！如今新社会哪里容许呀！唉，幸亏两个女娃没在家中碰过面，不然全乱了套喽！可是有一天，营房院内有几个无聊的家属，假模狗样地问她，老原母亲慌了神，坏了，大院有人议论了！她赶紧把儿子叫到跟前问道，现在哪个是你的“对象”？我看你还是要正确对待，向各方说清楚，免得惹是生非。
　　 老原被母亲一提醒，反而磨起母亲来。他想请母亲给女副主任说说，结束满是苦味的恋爱关系，声称自己和巧巧才是两小无猜的真正恋人。老原母亲说，你和女副主任处了那么长时间，现在说掰就掰，这无论也说不过去，要说你自己说去！尽管我愿意巧巧做我媳妇，可是终归不是原来那回事了，要怪也要怪她自己，这缺德的事我们不能做!要么女副主任自己主动提出来和你断!以后巧巧想来家也只能来看我，你回避些!
　　 巧巧倒是不去老原家了，而老原下了班就往医院跑。除非女副主任约他或堵住他，他才乖乖地跟女副主任走。老原与女副主任在一起时，又装得特别爱学习，连看电影打篮球的欲望都没有，几乎不和她说闲话。
　　 时间没多久，女副主任就知道老原的“猫腻”。她赶紧亡羊补牢起来。
　　 她充当伪善人和巧巧语重心长地交谈，让“第三者”感到无地自容。她充当受害者和医院政委伸张正义地交谈，让对方领导感觉巧巧缺乏道义。她充当乖巧的媳妇和老原母亲推心置腹地交谈，让老人感触女副主任明白事理。她充当爱情使者和同事催人泪下地交谈，让老原感想出自己在单位里臭名昭著。
　　 自从得知老原母亲请人调查肖巧巧近年来的情况，以及坚决不同意儿子与离婚女人复合过去那段情感的态度，女副主任有了欢天喜地的情愫。她抓住时机，乞求自己的父母上老原家拜访联谊，欲想让两家大人定下这门亲事。看见老原母亲颔首同意，她更是欣喜若狂。此后，她每天晚上都到老原家监督老原学习，还恶毒地发明出一个绝招，只要老原要想别的心思，她就用右手把左手面扭紫，再用左手把右手掐紫，使人误以为是老原虐待的；如果有人问道，她还装出遮遮掩掩欲盖弥彰的样子。老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就是说了也没人信，自己已成得了性病的“花和尚”。
　　 尽管这样，女副主任时不时地去探望肖巧巧，认为肖巧巧长得冰晶玉洁的模样，简直太诱男人了，要经常警惕着。
　　 巧巧的日子又不好过了，周围流言蜚语满天，竟然落到一个荡妇的骂名，可想而知，女副主任的壮举是功不可没啊！
　　 有几次，女副主任出差之隙，老原瞅住机会去巧巧那里，两人无声地拥抱着在一起流泪，双双时而悲愤地想用安眠药来解脱共有的痛苦，双双时而怜爱对方地互为劝解苦痛。他俩努力过，通过真情给巧巧的父母诉说。然而，老原的父母当着巧巧的父母面讲出今后两家可以友好往来但不能做亲家的意思，话是那样地斩钉截铁。
　　 老原记得巧巧离开部队医院前一天，她脱去了戎装，穿了一件淡蓝色连衣裙，脚登一双白色短帮高跟鞋，一清早就跑到老原住的房间后窗户边，轻轻敲着窗户扇呼唤着老原。巧巧的一条粗黑辫子拖在丰胸细腰前，羊脂般的肌肤在晨曦中晶莹剔透；老原透过纱窗观望到巧巧楚楚动人的样子，迫使他倏然觉得自己呼吸困难了许多。他急忙穿上巧巧暗地给他买的米色直筒裤、白色小翻领短衬衫，躲过母亲的视线，骑上新款凤凰“二八”型自行车，背起巧巧飞速驶出营房大院，逃离了人间世俗。两人在郊区找到了一位靠打鱼过日子的好心人，借了一条小篷船。
　　 他们摇浆于浩淼湖泊绿水涟漪，停憩于水边绿柳荷叶荫影，醉听于青蛙蝉虫拍浪鸣声。他们没有悲伤，抛开痛苦，两心相悦，双依相偎，畅谈趣事，陶醉情爱。他们追溯“发小”共同看到的神奇油画，长久难以忘怀；对那七彩涂抹俊男靓女簇在月亮妈妈怀里的情景，叹谓尽善尽美。他们耳鬓厮磨的荏苒了整天半夜啊！
　　 第二天中午，老原兴冲冲去找巧巧，被人告知巧巧上午已带上行李离开医院了，她是退伍到南方自谋职业去的，你不知道？一盆冷水浇醒了老原，他想起昨日巧巧温香软玉的情态，怨恨交加。
　　 巧巧走了，按理女副主任对老原的爱情应该进行到底，可她忽然像是明白了些什么，再不热心寻找老原了，每天在单位忙前忙后，活像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这种状况大约持续有一个月。
　　 一天，女副主任把老原请到自己家，亲自下厨做起晚饭。还不用说，吃饭的时候，让老原刮目相看的是女副主任除了学习工作，竟能炒出几样十分可口的小菜。
　　 女副主任等用膳完毕后，居然像个姐姐似的，体贴入微地把老原推进自己的闺房。忙进忙出，女副主任轻巧地把热茶放在老原的面前，顷刻间一缕香味从玲珑精巧的水杯中飘溢满房。接着，女副主任的娴雅叙谈，更使老原受宠若惊，仿佛自己好的感觉又重新回来了。长期以来老原要的就是这种礼遇，而原先他埋怨过女副主任，为什么总对别人有理有节？
　　 女副主任告诉老原的谈话内容大意是，她过两天就要到省委党校学习，时间挺长的，需一年。她主要考虑到出去那么久，认为有必要和老原交流一下。她对过去对老原精神上行为上的束缚管教，表示歉意；虽然那是她对老原感情的执着表现，但思忖起来，是有点过分。然而，她对老原朝三暮四沾花惹草的爱情表现，感到费解；当她一心想维系这份情感的同时，只觉太累太累。最后，女副主任提出恢复过去做同事的关系。她并声称，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人的感情还是顺其自然好，反正自己耐心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