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踏进门，看见芝草流着泪在收拾东西。门外放着一轮新三轮车，司机帮着看她收拾东西，一边向上装。芝草抬头看见幸福，哆嗦了一下，脸上的颜色急速变动着。随之，瞪眼问他：“你还没死，一声不吭地走了，怎么又回来了。”
　　 幸福笑了笑放下手中的热水瓶说：“你准备去那儿？”
　　 “要你管吗？”说完呜呜地哭了起来。兰香一下子扑进幸福的怀里，抱住爸爸流着泪。幸福把那三轮车打发走后，去开热水瓶盖，慢慢地取出钱来。芝草看见那么多钱一下子扑了过来，在幸福脸上亲了一口抢过钱数了起来，兰香站在一边傻笑。一会儿，芝草领着兰香上街去了，走时回头说：“你好好休息吧！”
　　 海涛回来看见幸福，一股无名之火涌上来，走到幸福跟前问：“这里是店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连声招呼也不打，把我娘仨儿当个啥？”芝草听到这话跑过来拉走海涛，对他说：“不许对大人这样说话。”海涛看了好一会母亲，不知她怎么了，会向幸福说话。
　　 幸福走后，芝草对海涛说：“他在陕北是场长，管理着几千只羊和人，所以挣回三千多块，以后要叫爸爸！他以前养过羊，才被人家请了去，别看他一瘸一拐的，说不定下次能拿回好多钱的。”
　　 海涛笑了笑说：“什么场长，还不是个养羊的，挣多钱我都不稀罕。”说完扭头走了出去。芝草蹬了他一眼，回头看见兰香走了进去，穿着新衣服和鞋子在地上走来走去，一直在妈妈的眼前，笑嘻嘻地。
　　 “小妖精。”芝草温怒着骂了一句，兰香笑着跑了出去。
　　 芝草等到星期天，和儿子以及兰香把家搬了。她认识环卫上的一位老职工，这个人退休后要到儿子那里去，那么大的院子和房屋，里面还有家具，想找个人看门。芝草和他很熟，几下子就说好房租，看过后非常满意。老职工给了他好几间房，要了一间房的租金，芝草听到这话感激不尽。搬过来后一下子有了家的感觉，虽然离市区较远，却十分地清净，再加上幸福送钱回来，一下子有了生机。芝草笑容满面，觉得幸福很有出息，海涛将来考上大学，那时候你看我邓芝草……想到这里高兴地笑了。这时，海涛气呼呼地走进来，带着哭腔说：“我的自行车丢了。”
　　 芝草骂了几句，看见儿子勾着头，流着泪心软了下来。拉着儿子和女儿给海涛买回一辆新的自行车。
　　 幸福在外边风吹日晒，又吃不好，遇到雨天随便找个地方卷缩，慢慢地，腰和腿疼了起来，人也瘦得不成样子。他的病本来就没好利索，长期以来也没用过药，这些因素使他的体质非常虚弱，动不动就感冒，头疼，他硬挺着，为了省钱，把自己当成机器。
　　 天越来越冷了，对他十分不便，他不得不回到家里。芝草看见他回来非常高兴，也觉得让他在家好好休息上一阵子，天这么冷，过了年再说。这让幸福非常感动，觉得芝草一下子老了，也增加了仁慈之心。他咬着牙买回药在家吃了起来，必须把身体养好，天暖和了还得出去。他觉得延安太熟，各个街道都讨要便了，明年另寻个地方，羊都知道寻高草。
　　
　　 23
　　 新年一晃就过去了，家里的钱也花得所剩无几。芝草那点仁慈之心似乎随着日月磨掉，渐渐地显出原形来。幸福看到这种情况只能一走了之，感觉这个家里没钱一点气氛也没有，只有小兰香渐渐地懂事了，经常看他的脚和腰，打洗脚水，用自己积下来的钱偷着买一包香烟，悄悄地放在幸福的怀里。他从兰香的眼睛里看到一切，绝对和母亲不一样，还长着一对大眼睛。她的脸也很漂亮，走到一起人都说这是抱来的，既不像芝草，也不像幸福。然而，幸福对兰香和对自己的女儿一样，觉得海涛走路的身影都好看，连说话的声音都好听，经常对芝草说：“儿子长大了，多给点钱，买件衣服，现在是高中学生。”
　　 “知道，这是你管的事吗？”
　　 快要毕业了，幸福一直觉得海涛能考上，一定能的，他一个人在心里念叨，一边坐在车上想。
　　 幸福这次选择了榆林，兴冲冲地走来，第一天就很失败。他不知道失败的原因，依然坚持着，看着过往的行人，越来越觉得自己向人讨要十分难受。一天，他看见一个盲人老头吹着笛子向人要钱，觉得这个办法好，别人给你掏钱，你得给人家做点什么！于是，他等着老头收摊后，一直跟随他到住地，决定向他学艺。然而，这老头进门后尽快将门关上。不大一会出来一个衣着鲜亮，什么都不缺的人，洗过的头发梳得很整齐，一边向外走一边给院子里人说：“我出去吃饭，注意一下门。”
　　 幸福知道那老头在里面，走到门边正要跨入，院子里那人问：“你找谁。”
　　 幸福说：“我找吹笛子的盲老头。”
　　 那人笑了笑说：“刚才出去的就是他。”幸福一下子呆了，什么也没说走出大门。
　　 几个月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幸福整天掐指头计算着日子，一定得赶海涛高考回家。他觉得这是海涛一生中的大事，也是自己的大事，作为一家之主，这个时候坐阵能给海涛胆量。
　　 离高考的日子还有四天时间，幸福迫不急待地回到家里。
　　 芝草看到幸福没有挣到多少钱，十分不满。她说：“听起来你是个场长，这次就拿回来这么点钱。如果娃考上了够上学吗？”说完气呼呼地走出门，和海涛商量回县城考试的事。
　　 幸福也想回去，陪到海涛身边看着他进考场。海涛听到这话说：“你看你那样子，还不把同学吓跑。谁要你陪我，有妈妈就行了。”幸福听到这话心一酸，两颗泪珠滚了下来，一句话也没说，看着海涛和芝草走出门。
　　 兰香跑过来说：“爸爸，你不跟他们说，等我考大学时一定叫上你。”幸福听到这话笑了，笑得很开心。
　　 等待录取通知书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不但海涛焦急万分，家里所有人都在等待这个好消息。幸福没有走的原因也在这里，他一定要等这个好消息。
　　 就在全家人盼望的急切心情平静下来不久，海涛却拿着录取通知书飞跑着进来。
　　 幸福一个人在房子回忆到这里，叹了一口气，木呆呆地坐到夜深人静，才取出纸，想半天才写上一句话，又在想，一直到写完，又修改了几遍。
　　 他拿出存折看了看依然放到箱低，然后整理自己的衣服和所带的东西，天麻麻亮起身悄悄地走出门去。芝草起来看见幸福不在，知道他锻炼腿去了，就匆匆忙忙地去打扫卫生。海涛和兰香一直睡懒觉，好不容易盼来了假期，偶尔还帮助芝草打扫卫生，今天没去，直到母亲回来他们才起来，漱洗完毕，想整理一下房子。
　　 海涛整理完所有的房子后来到幸福的房子里，发现他还没有回来，却在桌上看到一张纸，上面扭扭歪歪地写着字。他拿纸正看着，芝草和兰香走了进来，他们看见海涛脸上的颜色在变，急切地问：“那是什么？”海涛抬起头说：“我给你念。”
　　 海涛：
　　 我留下玖仟元钱给你做学费，这是两年时间里强扣下来的。你知道这钱从哪里来的么？是我跪下乞讨而来的。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总看得起钱吧！我想起进你家门那会的日子，心酸啊……
　　 你妈和我是米面夫妻，你和我是陌路人，只有兰香乖，是我的精神支柱。我没有儿子，想从你身上得到儿子的那份情感，看来难。现在，你考上了大学，也大了，以后的路自己走，将来要照顾好妈妈和妹妹。我走了，已经无牵无挂，走到那算那，存折在箱角，密码是：7693210。
　　 海涛一边念一边哭，她们也擦着泪水。海涛突然像疯了似地跑出大门，大声哭喊着：“爸爸，你回来，我错了，我是你的儿子。”说完跪在地上，没命地哭喊。
　　 兰香也哭着说：“爸爸，你回来。”
　　 芝草手里拿着存折，哭着拉起儿子，翘首向大路望去，看见幸福拄着拐棍，边走边擦着泪水，失声地喊到：“幸福，你回来，我不要你跪着向人讨要，咱们回老家种地去！”他们的哭喊随着风传得很远很远。
　　 一只鸟正在空中盘旋，一会远了一会近了，哀鸣着飞出芝草的视线，芝草全身软了下去，像没了骨头一样坐在地上，呆呆地望着大路的尽头，什么也没有。
　　 2011.5.15 于西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