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荷叶上的青蛙(散文)
新生入学那天,他是唯一的一个穿着背心和大裤头报道的学生。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肯定有人会说,油匠这个人,绝对是庄癫的杜撰。庄癫敢以人格担保,那时的油匠,绝对是我所见过的顶尖不修边幅的懒人。油匠的懒,是出名的懒。偏偏他又是那种脑油极大的人,衣领上整天油腻腻的,因此,油匠这个绰号,也并非浪得虚名。
如果油匠看到了这些描述,定会在大笑一通后,捣着我的鼻子说,好你个庄癫,都是什么年月了,还不放过你老哥?好歹也给我留个面子吧,现在咱也是成家立业的人了,还提那些破事干嘛。何况,你小子,也勤快不到哪里去,你那臭袜子,搅和了我多少的美梦?
其实,现在细想,那时的懒与邋遢,还有一个无法回避的事实。在那个理想激越的年代,我们常常忽略了贫穷的存在。单说穿着吧,几乎没有换洗的衣服。夏天还好,随手洗一下,穿在身上就暖干了。而一旦到了冬天,总不能光着膀子,去晾晒棉衣吧。
当然,这样的解释,毕竟差强人意,并不能给当年的行为找到一个无懈可击的借口。不过,邋遢也好,贫穷也罢,在那段时光,实在算不了什么。那时的我们,可以一无所有,但绝对不能没有梦想。
那时的我,绝对没有想到,在某年的某一天,开着修理店的我,会在油匠的理发店里,听他谈论那只荷叶上的青蛙。
那时的我,也绝对没有想到,在许多年后的今天,我会抛弃用得顺手的钢笔,坐在自己的商店里,在键盘上敲打着关于油匠的话题,并且,敲着敲着,一不小心,就敲到了自己的头上。
高一那年,我们尊重自己的意愿,选择了我们喜欢的文科。可是,在高考过后,我们却再也无法选择自己所喜欢的生活。不过,在高考的这份是非题上,无论我们当初选择“是”或者“非”,如今看来,都已经无关紧要了。
七年前,油匠就感慨自己老了,那么,我自己呢,还不是一样在老去?在敲打这篇文字时,我曾不止一次地拿起手机,向远在深圳的杨求证一些逐渐模糊的细节,试图还原一个真实的油匠。
当然,在这种敲打中,也免不了想要敲出一个全新的自己。这个全新的自己,将通过在键盘上的不停敲打,在虚拟的网络里,寻找另一种真实的存在。
梦想已经远去,可是,我们依然行走在路上。四年前,杨关闭了他的轴承店,先后在成都和深圳漂泊。三年前,油匠辗转到了北京,做起了保安的头儿,一干就是三年,彻底远离了故乡的池塘。
前两天,油匠在给我的电话里,突然说,下次到你那里时,咱们就别只顾着喝酒了,最好去大山的深处,找一个幽静的地方,去坐一坐,听听松涛和流水的声音。
油匠的这段话,让我颇感意外,不由心里一颤,以为他遇到了什么难题。但听他的话音,当处于醉后的清醒,并没有什么让我担心的地方。便打趣说:“那好啊,你若来时,我让你饮干露,食野果,吸清风,做一回快活的神仙。”
油匠没有理会我的打趣,随口接到:“那最好不过,我是需要找一个清静的地方,洗涤一下北京带给我的污浊了。瞧瞧!这雾霾,这林立的高楼,我都记不清多长时间没有看到蓝天白云了。现在,在我的面前,只剩下二锅头是透明的了。庄癫,你说,这人呢,都跑到北京干吗?”
“干吗?还都不是为了生活?你,成千上万的你,跑到北京,去寻找一个更好的生活,你已经找到了你需要的生活,还发什么牢骚?”我故意逗他。
“你这个庄癫,你老哥还不能发个牢骚吗?你小子给我听好了,今个,我正喝着酒呢,忽然就想起了老家的池塘。而荷叶上的那只青蛙,正蹲在那里叫我呢,它好像在对我说,呱呱,你该回家了。呱呱,你该回家了。”
不用问,一直呱呱叫着的油匠,又进入状态了。
通话后,我在想,油匠这家伙,是很难再回到老家的池塘边住下了,那种茅庵里的生活,和很多曾经走过的日子,注定只是人生中一个短暂的节点。
其实,不光是油匠,杨和我,又何尝不是如此?自高中毕业的那一年起,我们便已经成为回不到过去的人。既然如此,我们就别无选择,只能不停地行走在路上。
2013-1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