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换吗？
　　 给，买时说了，不好使回来换。
　　 换了还不好使呢？
　　 换了就好使了，老婆你咋这些废话？
　　 还废话呢，瞧你那点能耐。破遥控器都鼓捣不了，不会点啥？就会那点儿事？
　　 哼，我要会养活孩子，还要你干啥？说着，大宽把呼啦的电视“吧嗒”一闭，上了炕，脱光衣服钻入被窝。大宽摸着老婆的身子说，你不说就会那点事吗，那事是好事呢，你累了，就睡好觉了。大宽的老婆想，也只能这样折腾了，电视也放不成？就如蛇一样扭曲着身子，半依半就。
　　 天，格外亮，初夏的风吹进车窗，吹着大宽的脸，温馨清爽。大宽又拿回来一个遥控器，天还没黑，就开始调试电视。还好，电视有声音了，给老婆听听音乐，催催眠什么的，可以。但，画面总是一个，频道转换不过来。大宽这次清楚了：就是自己不会使，不是遥控器不好使。
　　 大宽就问老婆：咱们村有没有会修电器的？找个人来修修？
　　 老婆想了想：没有啊。要是十几岁的小孩子，我估计都会。
　　 是啊，大宽说，十几岁的小孩子也没有啊？你说，这大的电视也不能搬着，只有找人到家里来修。
　　 那可不？又不是电视的事？还是遥控器你不会使。
　　 打这起，大宽扛着锄头去山坡地锄地，走路脚跟没底，像漂浮在海上的浮萍一样，摇摇晃晃，眼睛还东张西望，恍恍惚惚。他锄地都打不起精神来，他就是盼着在公路上或者地头地尾的突然闯出一个十几岁的半桩小子来，小姑娘也行啊，可他这种幻想总是一次次像鼓足了气的气球一样破灭了。他也幻想着在经过公路时，在路边等，等从城里来的小客车，小客车里会捎来城里回家探亲的小毛孩子。他自己心里清楚，就是现在八九岁的娃都比自己有文化，比自己强上一万倍。他几天前不是没在公路边上等，他等来的都是村里去赶集的老两口。他知道，这个盲人村，就是老两口多。一对对的老人，和自己相仿的人，看到他天天在路边等，就吃惊地问他，大宽，等儿子呢？
　　 大宽不好意思地摇摇头，红着脸，赶忙走开了。那一对对老两口说，年轻人忙，不会回来的。大宽想问问小客车的售票员和司机会不会弄遥控器，几次都让这一对对老两口打扰了。大宽想，问也是白问，他们到这里就走了，他们没时间，也不一定会。
　　 那天大晌午，大宽光着膀子，穿个大裤头，又开始鼓捣遥控器。忽然听到外面卖菜的大喇叭喊，大宽对老婆说，我去找卖菜的年轻人，看看他能不能鼓捣？
　　 大宽跑出去，追那个三轮车。一不小心，被马路牙子绊个跟头，大宽的膝盖磕出了血，破了挺大一块皮。大宽没当回事，摁住膝盖瘸着腿，瞅瞅四处没人看见，才问停下车卖菜的人，师傅，会使遥控器吗？我家电视好些日子没放出来了，你帮我修修，我把你菜包了。卖菜的也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他对大宽摆摆手说，你买不买菜不要紧，可我整不了，你找年轻人吧？
　　 把大宽气得疯疯癫癫的，但人家不会，他也没办法。庄稼活不能耽误，但电视不看也不行，大宽总是觉得屋里少了东西，心里空落落的。他一边干庄稼活，一边看着路上的行人和车辆，行人稀少，车辆来的倒是不少。他看到车辆来了，就把锄头往地里一扔，钻出膝盖深的玉米地，追着车去问。可每一次都蔫头耷拉脑袋返回玉米地里。有几次，他就是认为卖化肥的车和卖农药的车的司机年龄小，就死乞白赖地央求人家，人家真是不会调，他不信，就要给人家跪下了。司机扶起他，非常诚恳地说，这点小事算什么啊，要是会的话，还用大叔这么说好话吗？这个电视遥控器简直把大宽逼得想撞南墙。直到后来，来村里做买卖的大车小辆见到大宽在路边，都绕着他走，或飞驰而去。怕被他缠上道不明说不清。大宽想给儿子打电话吧，儿子还出差了，要好几个月才回来。一天，大宽碰到邻居，邻居看大宽的眼神就怪怪的，大宽问，你怎么这么看我？不认识啦？
　　 是啊，这才几天没看到你，你怎么老这样啦？
　　 大宽一摸下巴，满是胡子茬，喃喃自语：唉，都是破电视闹的，你会不会调电视的遥控器啊？
　　 你把我当谁啊？我是那块料吗？找个年轻人吧。
　　 大宽说，我要是找到年轻人，问你干啥？他撅哒一下，倒背着手，气吁吁地走了。没走过墙角，心里关顾寻思遥控器了，也没抬头，“咣当——”头撞到一矮趴趴的老墙上，把墙头上的灰瓦撞到地下。这次，真是撞南墙了。人说，不撞南墙不死心，他就是没有死了那条鼓捣电视遥控器的心。邻居听到大宽叫唤一声，跑了过来问大宽没事吧。大宽捂着头，头上一个大包，脑袋里嗡嗡响，急忙掩饰说没事，就回了家。
　　 大宽进了自家屋就咳声叹气，不可能再回去换了，因为一个小小的遥控器也不可能请城里人来鼓捣，再说了，请人家人家也不来，让村里人听到了也笑话啊。大宽坐在沙发上，脑袋时迷糊时清醒，那一下创得不轻，给后来落下了病根。他强压抑着爆发的心，绞尽脑汁地想还有谁家孩子在家，也没有想起来。
　　 大宽老婆是个瞎子，那天对大宽说，电视就先不看了，等孩子们放暑假，放了暑假总有孩子回老家的，再找人调。你把箱子里的收音机找出来，我们听吧，我听到了，也能睡好觉了。
　　 大宽放着电视不看，又听起收音机。夜晚不知道大宽怎么度过，白天大宽锄地便无精打采，满面愁容，一会儿往公路上张望，一会儿又坐在田垄上，手里攥着土块，往裤腿上蹭。后来再看见他出来，头发就白遍了，披散着也不梳理，疯疯癫癫地。他拄着拐杖的头上，有个长方形的小盒子在来回摇摆，那无疑是他拴上去的电视遥控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