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泪如雨倾城。
　　 或许，只要他这一句话就足够了。
　　 只有他心中有我，即使有一个庄城，或者十个庄城，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紧紧的抱着我，像个孩子似的哭了，说：“小鱼儿，你不要离开我，不要……”
　　 我望着他，心里软软的，这个男人，注定了是我前世的孽，是逃不掉的。我说，你也娶了庄城吧，我不在乎的。
　　 傻瓜，你说什么呢。
　　 他摇摇头，轻轻地刮着的鼻子，说，我在乎的，庄城也在乎的。什么娶不娶的，她只是我的红颜，我的知已。而你，才是我的娘子。
　　 我笑了，哭着笑了，依偎在他的温暖的怀里，我的眼前，渐渐地开满了鲜花，一朵一朵，摇曳满楼。
　　 【楚楚篇】
　　 人间四月芳菲尽，而洛阳城的春天才开始。
　　 几秆青竹，几株桃花，从粉墙黛瓦墙角里伸出，几许柔软的风吹过发梢，两三只黄的白的蝴蝶，追逐着落入草丛里，我牵着罗修的手，看着光阴从背后一点点的移去。
　　 我想起多年以前，也是在这条小路上，我和陌溪手牵手追逐着蝴蝶的样子，那些清脆的笑声仿若还在耳边萦绕。可如今，牵着我手的，却是一个高大伟岸的男子。
　　 我偷眼望去，身边的这个男人，从十三岁那年到如今，总觉得没有看够。他的手掌宽大而绵和，他的脚步轻盈而轻快。我望着他黑亮垂直的长发，斜飞的英挺剑眉，细长锐利的眼睛，削薄轻抿的唇角，棱角分明的轮廓，修长高大却不粗犷的身材，宛若黑夜中的鹰，冷傲孤清却又盛气逼人……
　　 我暗暗的笑了，从塞北到江南，这一路来，我们踏遍了山山水水，却是第一次踏上我故乡的土地。陌溪捎信给我，嘱咐我今天一定要赶回来，参加她儿子的满月宴。想到陌溪，我的心里泛起一阵温暖。
　　 从我记事起，她就跟着我，做我的小“尾巴”。如果不是她的一路相伴，我不敢想象，这些年来，从离家出逃到与罗修相遇，然后伴随他游迹天下。
　　 陌溪，你的大喜之日，请恕我没能参加，但你家千金的满月喜宴，这杯喜酒我一定要喝一杯的，我还要做你家女儿的干娘呢。
　　 陌溪，我回来了！
　　 老哥，我回来了……
　　
　　 陌家一片喜气。
　　 我和罗修从喧闹的人群里，看着一脸喜气的大鱼，正在大厅里，笑得跟花儿一样。在他的身边，是娇艳美丽的陌溪，穿着一件大红绣着牡丹图案的长裙，喜笑盈然。我抿嘴一笑，附在罗修耳旁低语几句，然后一头扎进人群，消失不见。
　　 不多时，一个扮相俊美的，且满脸胡须的青年秀才，手持一枚折扇，风度翩翩的迈到陌溪面前，轻抬折扇，抵住陌溪的下巴，语言轻佻：“小娘子，还记得小生么？”
　　 陌溪顿时花容失色，伸手拂开我的折扇，望见是我，忽然就张开双臂，来了个热烈拥抱。站在一旁的大鱼，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瞪得比铜铃还大还圆，脸色都绿了。
　　 我甩掉头上的帽子，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飘动，宾客中发出一声声低低的惊呼。
　　 陌溪笑得花枝乱颤，一边笑，一边握住我的手，道：“我的好楚楚，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说着，拉过身边一位体态丰腴的妇人，从她怀里接过一个粉嘟嘟的小面团：“袖儿，快睁眼看看，谁来了。”
　　 我轻轻的抱起这团像棉花般美丽的小女孩，看着她甜甜入睡的样子，真是可爱极了。我瞟向一旁的罗修，笑问：“罗郎，我们是不是……”不容我说完，罗修的脸，顿时红了，红得像是天边的一抹晚霞。
　　 这时候，小鱼牵着虎儿的手也过来了。
　　 虎儿一双水灵灵的眼眸不停地转来转去，樱唇不点而红，脸颊红彤彤得如苹果一般。
　　 “虎儿，叫姑姑。”小鱼的声音还是那般的轻言细语，悦耳动听。
　　 “姑姑——”虎儿稚嫩的声音，如黄莺出谷。
　　 紧跟着，是我英俊潇洒的哥和风度翩翩的庄城。庄城仍然是一身男装，白衣飘飘，宛如仙子。
　　 我的目光落在他们身后步履蹒跚的娘。
　　 娘——
　　 我哭着扑了过去。
　　 娘轻拂着我的头发，笑得眼都流来了。这么多年没见，娘比以前更老了，鬓边的白发更多了，额头的皱纹更深了。
　　 都是孩儿不孝。我哽咽着，泣不成声。
　　 傻丫头，别哭了，今天是陌溪家的好日子。大家都团圆了，我们该高兴啊。娘说。
　　 是的。娘说得，我擦干泪，望着娘，望着嫂嫂小鱼，哥花满楼，小侄子虎儿，庄城，陌溪，大鱼，还有一直陪在我身边的罗修，笑了。是啊，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是个高兴的日子，开心的日子。
　　 为了袖儿的健康成长，我们大家一定要开心地喝上一杯。
　　
　　 美酒。
　　 佳肴。
　　 良辰。
　　 美景。
　　 人生得意须尽欢。
　　 袖儿的满月宴热闹而隆重。大鱼临街搭起长廊，摆上了流水席。
　　 许久没有这样开心，陌溪，罗修，大鱼，哥，嫂和庄城，我们从午后一直到黄昏，醉人的女儿红不知道饮了多少。
　　 夕阳从山顶斜射过来，仿若一切都罩在一片模糊的玫瑰色之中。此时，太阳的脸是鲜红鲜红的，它的光像是被谁掠去了似的，不再耀人眼目，而是十分柔和明亮。
　　 缓缓地向西退着，像个俏丽的少女一样温存、恬静。我起身，醉眼矇胧，四周沉浸在一片热闹而喧哗之中。忽然，我注意到离我不远处有一桌，却是安静的出奇，他黑衣长蓬，竹制的斗笠遮面。只是低头吃饭，不同于一般宾客，高谈阔谈，我正在诧异之间。
　　 罗郎——
　　 我还没来得及喊出，一支竹箭“嗖”向我飞来，我侧身掠过，竹箭刺入身后的木柱，钉入寸许，兀留一尾箭羽还在空中摆动。
　　 我有些晕，眼睛胀疼得睁不开。只觉得一双温暖而熟悉的大手，迅捷的抓住了我，混沌中，那些黑衣人揭刀而起，纷纷围攻了上来。
　　 罗修单手抱着我，另一手迅速地抽出身边佩剑。哥也跳出来，挡在小鱼和庄城前面，一时间空气变得异常紧张。
　　 刚才还在高声谈笑的宾客们，纷纷起身离开。
　　 他们是谁？我问。
　　 罗修摇摇头，只是紧紧的护住我。
　　 “罗修，你赶紧带着楚楚和小鱼、庄城、陌溪他们离开，这里有我。”哥倒是很沉着，望着慢慢围上来的黑衣人，低声吩咐道。
　　 “不。”庄城从哥身后站了起来，说：“我也要留下来帮你。”
　　 哥淡淡一笑：“对付这几个小毛贼，小菜一蝶。”
　　 “哼，你们谁也别想走。”领头的黑衣人，挥动着手中的长刀，就冲了上来。
　　 保护好他们。哥一个漂亮的鹄子翻身，像一只灵巧的燕子，在空中划出几朵美丽的剑花，劈头向黑衣人刺去。
　　 哥的身法妙极，只觉得眼前银光闪闪，面前的黑衣人纷纷倒下，一个个躺在地上，爹呀娘的叫唤不已。
　　 我站直了身子，正欲欢呼，又一批黑衣人扑来。人数较之先前，更多更密，哥站在场上，犹如玉树临风，翩然而洒脱。剑在他的手上，似长了眼睛一般，忽东忽西，忽左忽右，飘若惊龙，端的是眼花燎乱。
　　 庄城也挥着长剑冲了上去，两团白色的影子在黑衣人中尤为瞩目，不容我仔细看清，只见黑衣人像花瓣一般，纷纷落地。
　　 但是，更多的黑衣人围了上来。
　　 这可如何是好？我暗自着急，再怎么铁打的人，也经不住他们这样车轮般的战术。罗修守护着我们，半步不敢离。
　　 虎儿躲在小鱼的怀里，低声问：“娘亲，你说爹爹能打败他们吗？”
　　 小鱼脸色紧张，望着场中的哥和庄城，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他们是谁？我再次问道。
　　 罗修的表情很严肃，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场上打斗的黑衣人。半晌，才轻声道：“看身形步伐，有点像突阙人。”
　　 突阙人？安禄山的残留士兵？
　　 罗修点点头，说：“你哥和庄城有些招架不住，我得去帮忙。”他望着一旁呆若木鸡的大鱼，道：“鱼兄弟，你好好保护我她们。”说完，飞了出去。
　　 可是他还是晚了一步。
　　 一支暗箭不知从什么射出，直逼庄城，而庄城正在跟一个黑衣人决斗，丝毫没有发现。哥大叫道，飞扑过去，箭直入哥的胸口，哥摇晃着，步履跄跄。
　　 又一支暗箭……
　　 等庄城回过神来，哥就像一只刺猬，慢慢地倒下来。
　　 花满楼——
　　 庄城和罗修一起大叫，可是我哥花满楼，他高大伟岸的身子还是慢慢地倒了下来。
　　
　　 三天之后，我和罗修将娘，小鱼和虎儿送到了江南娘的故乡，那里有娘很多的亲人，娘说，她喜欢那里。我们在扬州城里买下一座大院子，将她们安顿在这里之后，我和罗修继续浪迹天涯。
　　 大鱼带着陌溪回到东北他的故乡，听说大鱼还是以打铁为生。
　　 而庄城，自那晚哥出事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我望向罗修，长眉如柳，身如玉树，夕阳下影子是那般湿润而悠长。这个人，从我十三岁第一次看到他，到后来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就像是落入我生命里的一道阳光。嘴角开始上扬，我轻轻的走过去，从背后拥住他。人生中最幸运的事，莫过于，我爱的那个人，正好也爱我。（全文完2013-12-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