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春，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你不是许老汉的儿子，你的爹娘在二十多年前就被村长老喜和大斗个害死了。”
　　 许长青边打鬼子边把满春的身世告诉了他。
　　 满春只感到自己的耳朵嗡了一下，一发炮弹又在他身边炸响。满春吓得死死得趴在战壕里，而许长青的话又像一枚炮弹一样穿透了他的心。在满春身旁的许长青端着机枪在不停地扫射，远处影影绰绰的几个鬼子马上就倒在地上不动了，可是子弹也在这个士兵的土堆上开了花。
　　 “满春，你快跑，再不跑就来不及了，记住叔的话，好好活下去。”
　　 满出从战壕里钻了出来，把枪架好后也不停地扫射，可是并没有打中鬼子。
　　 “叔，我不走，要走就一起走，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子弹不断地在他们身边呼啸而过。
　　 指挥官这时下了撤退的命令。
　　 在撤退时，一发子弹打中了许长青的大腿，他立刻就跌倒在了地上，鲜血这时候从他的伤口处流了出来。满春跑过去扶起了许长青，许长青却一把推开他，随即拿起地上的枪指着自己的脑袋，坚决地说：
　　 “你快跑，不然我就一枪打爆自己的头。”
　　 满春没想到许长青会拿着枪指着自己的脑袋，满春跪倒在许长青面前并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拿起枪忍着泪水加入到了撤退的队伍里。身后，许长青拉响了最后一颗地雷。
　　 满春逃出来后，脑子里想的都是报仇的事情。许央生在撤退中表现出色，被指挥官提拔得以重用。满春看见仇人儿子许央生加入了中央军，他不愿意和许央生一起，又不想参加八路，但又不敢回去找程英，自己当了逃兵，程英肯定会瞧不起自己，于是他跑到犀牛岭当起了土匪。犀牛岭人迹罕至，易守难攻，历来是土匪占山为王的好地方。而满春不加入八路是因为八路那一套帮不了他报仇，当了土匪，报仇才有希望。经过了一场战争的满春，心肠变得坚硬如铁，再也不像他当戏子时要靠别人的脸色过日子了。当了土匪的满春偷偷跑回宛庄找程英，可他找遍了村子也没看见程英的影子。没有得到程英的消息，满春拿着枪就想冲进老喜家里去讨个说法，却看见许央生带着一队人马回到家中，他这才打消了念头，然后灰头灰脸地滚回了犀牛岭。在犀牛岭混了两年，满春渐渐不满大当家的管制，他带领了一帮弟兄造反，在夜里把大当家的脑袋砍了，满春这才当上了土匪的头目。满春下夜劫村，不劫穷，光劫财主，这是他定下的规矩。因为劫穷人也劫不了什么，瞎耽误工夫不说，还有可能暴露了自己。羽翼丰满之后，满春开始计划着报仇的事了。
　　
　　 五
　　 大斗个头戴盔帽，骑着洋车回到宛庄来了。
　　 大斗个在宛县保卫战中，跟随着自己的长官投降当了伪军。
　　 宛县沦陷后，宛庄就成了日本铁蹄之下的统辖区。大斗个自从当上了伪军，仗着日本人撑腰，再也不把老喜放在眼里。他这次回来是通知老喜准备好一车粮食，日本人三天后要过来取。
　　 老喜不住地叹气：
　　 “一个月不出，来了几拨，中央军来收过一次粮款，土匪还来要过一次东西，现在又轮到了你们！”
　　 大斗个可不管这些，说：
　　 “这个我可管不了，凑不过粮，你就等着挨枪子吧。”
　　 大斗个说完就开着他的那辆洋车一溜烟跑远去了。
　　 老喜没辙，只能把许央生叫回来商议。中央军在宛县驻了一个营，许央生在这个营里当连长。一听说日本人要来征粮，许央生也想不出什么主意，硬和日本人拼了，那是拼不过的，就算拼过了，仗打完了队伍一撤走，倒霉的还是宛庄村民和自己的亲爹。所以许央生一时也想不出主意。一排排长杨其安给许央生提了个醒，他得到消息，活跃在宛县的八路军正打算端掉这支来村里征粮的日本兵，现在是国共合作时期，可以联合八路痛打这帮日本鬼子。等仗打完了，村民可到犀牛岭避一段时间，等日本鬼子走之后再回来也不迟。许央生觉得这想法不错，于是向营长作了请示，营长同意了许央生的作战计划。
　　 驻扎在宛县的八路军不算正规军，只是这个县的县大队。大队里的战士，都是刚从各村募来的民兵。队伍里的士兵大都跟日本鬼子有深仇大恨，大队长李转弯也听说了日本人要来征粮的事情，他经过深思熟虑觉得可以端掉日本的这支队伍。而许央生派人来和李转弯商议合作打鬼子之后，就更加坚定了李转弯的想法。
　　 日本人进村的那天，许央生和李转弯早早就把队伍拉了村头的一块玉米地。宛庄的村民在前一天大都逃到了犀牛岭，只有行动不便的老妇残孺躲进了早些年挖好的地道里。天亮了，鸡叫了。大斗个领着十几个日本人，开着一辆汽车到村里拉粮食来了。许央生和李转弯带着各自的队伍趴在玉米地里，一个个竖着耳朵听着周遭的动静。汽车上两边各站着三个鬼子，汽车在八路军和中央军埋伏的地点附近停了下来，两个鬼子从车上走下来，拿着机枪就对着玉米地一阵扫射，这是鬼子在打探虚实。可是李转弯队伍里的一个兵没见过这场面，以为是对面许央生的队伍和日本兵干上了，要不是李转弯把他死死按住，这伏击战就打不成了。一阵枪声过后，玉米地里飞出一群鸽子，在天空中四散地逃开去了。
　　 原本的作战计划是许央生和李转弯的队伍在听到信号弹发出后同时从两边冲出来夹击日军，来个出其不意攻其无备。可是等到汽车驶进了伏击阵地，在信号弹升起时，冲出来打日本鬼子的只有李转弯的队伍，许央生听从了杨其安的建议，让八路军和日本鬼子先干上，自己再来个渔翁得利。一开始，鬼子确实被李转弯的队伍打了个措手不及，几颗手榴弹，汽车就陷进了泥土里，可是鬼子不傻，武器也比八路军的精良，鬼子在最佳射击位置架好机枪后就开始了疯狂扫射。李转弯没想到鬼子的机枪全都朝他这边的方向扫射，待他明白了许央生的队伍并没有参与进来时，他一边开枪一边骂：
　　 “我操你大爷，许央生你个孬种！等干了鬼子，老子要一枪崩了你。”
　　 “队长，鬼子火力太猛了，兄弟们快撑不住了！”
　　 “撑不住也要给我撑，谁敢当逃兵我就毙了他。”
　　 “是，队长。”
　　 “狗日的，兄弟们给我狠狠地打。”
　　 大斗个一听到枪声就吓得尿了裤子，他躲在汽车里，头也不敢抬起来。等到战斗打到胶着状态时，大斗个从汽车里溜了下来，慌不择路地跑进了玉米地里，从另外的方向跑回县里报信去了。
　　 一场伏击战由于一方的背叛而变成了面对面的交战。许央生当真按捺地住，听着李转弯对面方向的枪声慢慢变得微弱他也没下达作战的命令。最后，李转弯的队伍全部阵亡了，而鬼子也死伤了大部分，这时候许央生才带着自己的兵冲杀了出去，不费一兵一卒就把日本鬼子全部消灭了，并收缴了鬼子的全部装备。
　　 一大队鬼子兵来到这里时，许央生已经带着自己的人马回到了部队上。坐在驾驶室司机旁边的日军指挥官看着倒在地上的鬼子和八路军，顿时怒火中烧：
　　 “八嘎！”
　　 他又指着大斗个说：
　　 “你，带皇军进村，八路军的认出来，统统死啦死啦的！”
　　 大斗个是下午逃到城里报信的，惊魂未定，就又随鬼子来到了村里。他整天都没吃饭，肚子有些饿了。再说，他不知道八路军还在不在村里，就算在村里也不知藏到了什么地方，而经过了一场战斗，他胆子都吓破了，忙说：
　　 “太君，你行行好，还是别让我去了吧！”
　　 指挥官怒目圆睁，拉出腰间的军刀横在大斗个面前，大斗个吓得腿都软了，忙说：
　　 “我去，我去！”
　　 大斗个带鬼子进村，挨家挨户搜查八路军。但村长里连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报告，八路军和村民统统逃跑了！”
　　 指挥官皱着眉说：
　　 “八嘎，中国人良心统统地坏了！”
　　 这时大斗个说：
　　 “太君，咱们回去吧，改天扫荡八路军就是了！”
　　 指挥官上前打了大斗个一耳光：
　　 “你的良心也大大地坏了！”
　　 指挥官怀疑大斗个通了八路！不然为什么日本人都死了，就他逃了出去？没有抓到八路，连个村民都没抓着，指挥官就示意了一下旁边的士兵。大斗个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一个日本兵走上前一刺刀捅进了他肚子里，大斗个于是便倒在地上死了。而鬼子的一把大火，就把宛庄烧成了灰烬。
　　 逃到犀牛岭的村民都被满春带人抢劫了，老喜被满春抓上了山。许央生听说自己的爹被土匪满春抓了，就带着一队人马集结在了犀牛岭下，并派人向满春喊话：
　　 “我们连长说了，你们要是敢动他爹一根手指头，就踏平犀牛岭。”
　　 满春对许央生不理不睬，但还不敢对老喜怎么样，自己个人恩怨是小，山上的弟兄可还要靠着自己活命呢。满春把老喜绑在犀牛岭上的一根石柱子上，一来让老喜受一下委屈，二来是给许央生一个信号，许央生在山下能够看到自己的爹还活着，自然就不会冒然上山。这样对峙的局面持续了两天。
　　 三天后，一个女人被带到了犀牛岭下。这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满春朝思暮想的程英。
　　 自从参军以来，许央生身在战场，心却在程英那里。自从在宛庄打谷场上看见程英演戏以来，许央生就想着要把程英据为己有。宛县保卫战之后，因为在部队上表现出色，许央生得到了一次回乡探亲的机会。回到宛庄，许央生第一件事就是找到程英，他欺骗程英说满春在战争中已经阵亡了。听到这个消息，程英伤心欲绝，整天以泪洗脸。许央生趁虚而入，在满春当上土匪的那一年，就把程英娶回了家。后来村里遭了土匪，程英才知道满春并没有死去。知道真相后的程英喝下了女儿河的河水，为许央生生下了一个女儿，为了这事，老喜被气得病倒在了床上。许央生无比愤怒，就把程英母女关进了自家的地牢里。老喜抱孙心切，只得同意许央生另娶了一门亲。眼下满春抓了自己的亲爹，许央生决定把程英带到了犀牛岭下，想要用程英换他爹老喜的性命。这时候的许央生对程英已经没有了感情，他一心只想着靠程英这砝码去围剿土匪从而达到他升官发财的目的。
　　 满春看着犀牛岭下的程英，内心无比复杂。他从许长青那里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后，这辈子除了报仇的事外，就是对程英的承诺了。
　　 程英双膝跪地，开口喊道：
　　 “满春，你不要管我。”
　　 程英的声音在犀牛岭上空响彻着。
　　 许央生这时对身边的杨其安说：
　　 “你现在带几个人进山，寻找制高点，待交换了人质，你就朝这娘们身上开枪，但记住，别一枪打死，我就不信满春能够按捺得住，他要是带人冲下山来，我定杀他个片甲不留。”
　　 杨其安对许央生说：
　　 “连长高明，我这算跟对人了。”
　　 许央生说：
　　 “快执行命令。”
　　 “是，请连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几个兵在杨其安的带领下悄悄地进了山。
　　 满春同意换人质。
　　 满春叫人押着老喜下山来了，同时不忘了要弟兄们做好战斗的准备。
　　 岭下的一块空地上，一切进展顺利。老喜跟着一个兵往回走，程英和土匪往相反的方向走。可是走着走着，枪声响了，程英胸部中弹倒地。负责押送程英的土匪慌了神，但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他转过身想要开枪打死老喜，可是老喜已经被身边的士兵扑倒在了地上，随即他的胸口就中了几枪，然后倒在地上就再也没能站起来。山上的土匪看到了发生在自己眼前的这一切，骂道：
　　 “我日你娘，耍我们，大当家的，跟他们拼了。”
　　 满春压抑住心中的怒火，问：
　　 “听到枪声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吗？”
　　 “大当家的，我们都盯着下面，没注意听。”
　　 满春急了，怒吼道：
　　 “抄家伙，随我下山剁了那狗日的！”
　　 这时二当家拦住了满春的去路，劝道：
　　 “大当家的，虎落平阳遭犬欺，你这样跑下山只能是去送死！”
　　 满春说：
　　 “那你说该怎么办？”
　　 二当家说：
　　 “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只能另找时机。”
　　 可是满春放不下程英，二当家的看在了眼里。他对满春说：
　　 “大当家的，我知道那女人对你意味着什么，但你必须为弟兄们的性命考虑，那枪能够对准程英，那说明也能够对准你，你不要上了他们的当，这事我们还得从长计议。”
　　 旁边的土匪也纷纷响应二当家的建议。满春最后只能看着程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死去。
　　 许央生没有看到满春带人冲下山，不免有些沮丧，但他并没有立即离去，而是继续观察着山上的情况。直到第二天也没有发现任何动静时，许央生才气急败坏地鸣金收了兵。
　　 许央生带着老喜回到了宛庄，老喜看着被大火烧成了灰烬的村子，一头栽倒在了地上，死了。
　　 日本人被打出了中国之后，转眼就到了国共内战时期。
　　 民国37年，许央生带着一支国民党残余部队逃到了犀牛岭。来到犀牛岭脚下，就不敢再往山上走半步。满春还占据着整个犀牛岭，许央生只能伺机而动。山下的土匪探子得知这是许央生的部队，立刻就把情况报告给了满春。满春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
　　 “抄家伙，把这狗日的给我端了。”
　　 战斗在犀牛岭上打响了，虽然许央生的部队在数量上占了优势，但一路来被共产党的部队穷追猛打，早已成了惊弓之鸟，仗开打没多久，许央生的兵纷纷抱头鼠窜了。枪声惊动了宛县李闯的部队，李闯是李转弯的弟弟，领导地方武装解放了宛县。在得知自己的兄长是因为许央生才丧生在鬼子的枪口下时，一直就对许央生耿耿于怀，如今机会来了，他岂有按兵不动的道理。李闯的队伍一拉到犀牛岭山脚下，就对许央生的部队展开了政治攻势。但许央生的部队并没有放下武器，而是选择了死磕到底。李闯只能下令部队开打，许央生两边受敌，损失惨重。满春看到共产党的部队也来到了山脚下，心里有了顾虑，自己这么多年来可没少搜刮百姓，等许央生的队伍被端掉后，共产党第一个要找的就是自己。可是满春的仇恨在他的心里升腾了起来，所以他并没有下达撤退的命令。
　　 末了，许央生被共军活捉了。可是满春不甘心许央生从自己的眼皮底下溜掉，他拿起枪，在乱石堆中瞄准了许央生的胸膛，“砰”地一声，子弹从枪口里飞了出去，许央生胸口的衣服瞬间就被鲜血染红了。开枪后的满春从乱石堆中站了起来，并把手高举过头顶作投降状，红军把枪都对准了他。满春回头看了一眼程英死去的地方，那里正开着一朵不知名的小花，满春微笑了一下，然后掏出身上的短枪对准了自己的脑袋。满春倒下的那一瞬间，耳边仿佛响起了程英的声音：
　　 “长亭外古道边，
　　 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
　　 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
　　 地之角，
　　 知交半零落。
　　 一瓢浊酒尽余欢，
　　 今宵别梦寒。”
　　 远处，犀牛岭上的映山红开得正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