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我上学没有心思了。老师讲的课听不进去，黑板上只出现那天我偷看母亲与那男人偷情的场面。学习上一落千丈，我成了班里的倒数第一名。老师把父亲叫到学校，当着父亲的面，狠狠地批了我一通。父亲瞪着我，愤然举起的大手停在半空，却没有落在我的脸上。回家的路上，父亲的那张黑脸一直紧紧绷着，一路上，一句话也不说，但我看到，父亲的眼眶里一直忍着泪。父亲的身体更瘦了，那清瘦的身影如同树上飘下的落叶一样孤寂。走进家门，家里冰锅冷灶。母亲不知又到哪里去打麻将了。父亲一声长叹，顺着房门瘫软了下来，泪水终于流了下来。那声声叹息声，比打我还难受，邻居们同情的眼神看着我父子俩。有人劝父亲，离了吧，那种女人不要也罢。父亲痛苦的眼神看着我，突然，我的脑子里有了一个惊人的想法。
　　 母亲提出与父亲离婚，父亲不肯离，怕我以后是个没妈的孩子。只要母亲回头，父亲依然要她。但母亲铁了心要走。她与父亲吵架，砸光了屋里所有能摔的东西，骂出最难听最刺激父亲的话，还公然把那个男人带回家过夜。而父亲就是不松口，他宁愿天天躲在井下挖煤，也不愿面对现实。
　　 实在忍不下去了，我一步一步地实施着我的计划，我用父亲给的伙食费买来一小桶汽油，藏在我家后窗户下的乱砖中。那天晚上，我悄悄地藏在屋子的后窗下，只等母亲和那个男人睡下。等了好久，听到那男人如雷的打鼾声响起，我悄悄把屋门在外面用铁锁锁上，我把汽油轻轻倒入门缝里，然后，坦然地点燃了火柴。那晚，风很大，火顺着风势一下子就成了一场大火。火光中，我看到那男人惊慌失措的光着身子在屋里跳跃。而母亲在喊了几声救命后，就没有了声音。夜色里，浓烟犹如一条长龙盘旋在夜空中，火光里，我又一次感到痛快极了，我得意地笑了，一直笑到公安局的警车来到……
　　 那场大火烧死了那个男人和母亲，当父亲得知消息后，跌跌撞撞的跑来时，屋子已经烧成一片灰烬，我还站在那里得意地笑，父亲怒不可遏地看着我，一个耳光打了过来，把我的笑容狠狠打掉了，父亲老泪纵横：“娃啊，那是你妈啊！是她生了你，你好狠的心啊！你怎么能把她烧死啊！她就是有千般不对，你也不能这样做啊……”我到那一刻才明白，父亲依然爱着母亲，我突然声嘶力竭地大叫道：“她不是我妈，她是坏女人，我恨她，我恨她！”
　　 由于我的年龄小，判不了刑。我被送进了少管所，在我进少管所没几个月后，父亲由于精神严重崩溃，在一次井下挖煤时，出了事故，走完了他悲苦的一生。我成了彻底的孤儿，这都是我一手造成的。
　　 天快亮了，天边出现了一道曙光，吴明的眼中仿佛是一片火海，而他还沉浸在回忆中，手中的香烟也快燃到头了，他那被香烟熏得焦黄的手指猛然跳了一下，烟头烧疼了他，把他从回忆中拉了回来。他用若无其事的眼神看着我，我却感到浑身如同掉进万丈深渊，冷汗湿透了我的内衣，这些尘封在他心底的往事，他终于向我吐露了出来。猛然，他一把拉过我，把我紧紧抱住，在我耳边轻柔的低语：“燕，守着我，守着我，不要离开我，不要让我承受我父亲那样的痛苦！”我下意识地点点头，他轻轻笑了，更用力的抱紧我，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传遍我全身，我却是更加的恐惧了。
　　 （五）
　　 寒冷的冬天过去了，我小心翼翼守护着我和吴明的婚姻，犹如我手心中捧着的水晶，我怕一不小心，那水晶就会黯然失色或者破碎。自从知道了吴明的身世后，让我更加寝食难安，隐藏在心底的那个秘密，如同一颗埋在我心中的地雷，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引爆。我忍受着心灵的折磨，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吴明，姑父欺负我的事。但一想到，吴明悲惨的身世，我总是欲言又止。怕他的心灵再一次受到煎熬，我迅速的瘦了下来，每天都心事重重的样子。
　　 春天到了，吴明看到我闷闷不乐，带我到山上游玩，那一天，上山的人很少，我和吴明来到山顶上，这里温度很低，还有积雪没有融化，我的心情也如同没有融化的积雪一样，凝结在心中。空荡荡的山顶只听到风声吹过，几棵松树也无精打采地耸立在山头，近在咫尺的山谷里，一泻而下的水流呜咽着，奔腾着，急速奔跑着。我呆呆地望着这大山，我的痛苦向谁诉说？吴明拿出报纸，我们坐在松树下面，然后他递给我一个面包，我把面包撕下一小块，默默放在嘴里，却怎么也咽不下去。吴明长久地看着我，又从包里拿出一瓶水给我，我一口气喝了很多，把那块面包咽了下去。
　　 吴明用手抬起我的脸，我不敢看吴明的眼睛，他有些茫然地说道：“燕，我们之间没有秘密，把你不开心的事情说出来。从过年到现在，你好像有什么心事，最好不要瞒着我。”我急忙扭过头去，掩饰着自己：“别瞎想，我没事，只是最近身体不太好。”吴明再一次扭过我的脸“你和我在一起，你感觉不幸福吗？回答我！”我又看到吴明眼中的那道寒光，让我胆战心惊。泪水从我的脸上缓缓流下来，心里的一个声音对我说，不能说，到死都要保守这个秘密。以吴明的个性，他不会善罢甘休。我也不想让吴明的心灵承受更大的创伤。我哽咽着扑进吴明的怀里，含糊不清的低语，我很幸福！我很幸福！吴明这才高兴起来。
　　 但是，许多事情都是事与愿违，我以为只要我忘掉一切，把那件事永远埋藏在我心灵深处。我和吴明就会幸福！但这根火线却再次燃起伤痛的火焰。
　　 在单位同事们的眼中，姑父是我的恩人，是关怀我的亲人。姑姑的离去，我以为彻底的摆脱了那个家，我不想再看姑父一眼。但那只是我的想象而已，姑父犹如阴魂不散的魔鬼，常常悄无声息地跟在我的身后，暗中观察我的一举一动。仿佛一只虎视眈眈的饿狼，在黑夜里搜寻它的猎物。有好几次，我发现姑父常在我的房间周围转悠，许多时候，我不敢单独出门。在单位，碰到姑父，我会迅速离开，怕姑父那无形的影子缠住我。
　　 那天，吴明清晨七点就去上班了，因为单位离家远，要坐一个小时的公交车才能到。吴明走后，我也起来了，收拾完房间，我拉开房门，准备去倒垃圾。却冷不丁冒出一个人，那人用脚挡住房门，我吓了一跳，手中的垃圾袋掉在地上。我惊恐地望着那个人，那人是姑父，他用阴冷的目光望着我。我头皮发麻，有一股寒气从脚下升起，我死命关上门，对他低喊道：“出去，滚出去！”
　　 姑父用力一推门，门被推开，他用淫荡的眼神看着我，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一把拉过我，一只手捂着我的嘴。用脚把房门关上，强行把我往床上拖：“你的学费，你的工作，你的一切都是我给的，不然，你现在还是穷山沟里的傻丫头。现在，想跑，你想也不用想。你休想摆脱我。”我使劲挣扎着，手脚并用地踢打着。他一个耳光打了过来，我眼冒金星，无力地倒在床上。他乘势压在我的身上，我大哭道：“姑姑在天上看着你呢，你这个流氓！”他愣了一下，很快笑了起来：“跟你说句实话吧，那个女人是我气死的。我对她说，你早晚是我的人，让她快点腾地方。没想到，那病女人却撑了这么多年。一直看到你结婚，才肯离开。”我睁大眼睛，仇恨地望着姑父，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对你的妻子都这么狠，你会有报应的，老天不放过你！”他更得意的笑了，“你已不是一张白纸了，装什么纯啊！你不怕别人笑话，你就喊，反正我不怕，小骚货，你气死了你姑姑，勾引了我。如果不怕吴明知道，你就大声的喊吧。”
　　 我的脑子在刹那间，仿佛停止了思维，眼前只闪现着姑父那贪婪的眼神。那眼神犹如丑陋的鳄鱼般狡猾。我突然明白，这个卑鄙的男人是多么恶毒，风流成性的他气死了姑姑，现在反过来嫁祸于我，我用绝望的眼神望着他。“小骚货，怎么和你姑姑一样的眼神，你以为我会害怕吗？我是你第一个男人，吴明如果知道，会是什么感想，他会杀了你！你喊啊！”他得意的狞笑着，我绝望的泪水滚落下来，发疯似的抽打着他，他躲也不躲，狠狠地扯下我的衣服，肆意地占有了我。而后意犹未尽地站起身，用手拍着我的脸：“乖乖听我的话，我的一切都是你的，要不然，你什么也得不到。”说完，他扬长而去。我紧闭着双眼不想睁开，木然的躺在床上，如同死了一般，这个男人用刀子一次次在我心头锯割。
　　 从那以后，只要吴明不在家，姑父就会如影随行的到来，如同吃了毒品般上瘾，我一次次的忍让与懦弱，让他更加得意。他频繁地找我，有时候，正上着班，就让我到他的办公室里。他揭开我的衣服，用淫荡的目光看着我。有时候，他一个电话，我就得去家里满足他的兽欲。这种麻木的日子我不知还要过多久？我深深地痛恨自己，就不该活在这世上，我早就应该和地下的父母团聚。我常常独自游走在街头，心里的负担越来越重，这样的日子不知何时到头，我无法面对吴明，我想到了死，我在吴明面前强装笑脸，有时候觉得吴明更可怜，他的心灵创伤比我更大。每当看吴明那温情的眼神，我想逃，逃得远远的，我在深深的自责中度日如年。
　　 恰到这时，我收到了李晓的那封信，所有的这一切，李晓都不知道。他是一个善良的人，他对我的表白太迟了，我们早没有了缘分！早在我失去贞操那晚上就没有了。我还能奢求什么呢？在漆黑的深夜里，李晓的目光在我眼前晃动，我只有默默祝福李晓幸福！泪光中，我仿佛又看到李晓穿着我的红棉衣在讲台上出洋相；仿佛又看到李晓教训欺负我的同学；仿佛又看到李晓在我刚上班的时候，总是徘徊在银行的大门外。然而，这一切都过去了。我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呢？
　　 我又一次想到了死，生对于我，已经毫无意义了。我恨自己的懦弱，我的委曲求全让我陷入生不如死的境地。站在泠冷的风中，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们，脑子出现了幻觉，姑父光鲜的外衣下面，不知是怎样扭曲的心灵。半梦半醒中，吴明的背影出现在我的眼前，他慢慢地转过身来，微笑地望着我，我看到他那颗血淋淋的心在跳动，然后，慢慢地倒下了。是我害了吴明，我疯了一样冲上去，看到吴明苍白的脸庞。那笑容慢慢退去。我哭着跑回了家，在镜中的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侩子手，我冲进卫生间，把水龙头的水开到最大，我蜷缩在墙角，感到彻底的寒冷。我把吴明刮胡子的刀片轻轻拿了起来，心里的声音在说：“去吧，到那个世界去吧，你不会有痛苦了！你会解脱了！”我轻轻笑了，从容的用刀片在手腕上划了下去，没有疼痛，那鲜红的血在我的脚下变成一朵盛开的花。我在血色中看到了我的爹妈，吴明，我们来生再见！
　　 （六）
　　 在云雾飘渺的天堂里，我的灵魂在四处游荡。远远的，我望见了久别不见的爹娘和姑姑，他们笑盈盈地拉着我的手。慈祥的目光望着我，我的心情格外舒畅和快乐！我轻飘飘地飞过云端，却有点割舍不下吴明，偷偷往尘世看去，却看到吴明哭得红红的眼睛瞪着我，两只手拚命地抓住我，嘴里念叨着：“燕，你不能走，不能走，你答应过我的，守我一辈子！”
　　 是的，我答应过吴明守他一生的。可是，谁又知道我的痛苦。我对吴明摇摇头，吴明看不到，只是抱着我痛哭。这时候，一位中年女医生走了进来，轻拍吴明的肩膀，小声说道：“我们检查了，她怀孕了，我怀疑你妻子有严重的心理疾病，简单说就是抑郁症，从而导致她精神上的极度不稳定。幸亏你发现得及时，不然，母子两人都保不住。你要带她去看心理医生，否则，这次你救了她，下次不会有这么幸运的。”
　　 猛然，我从云端掉了下来，“我有孩子了吗？”我的手指动了一下，努力地睁开昏睡的眼睛，看到吴明那张因睡眠不足而疲倦的脸庞，那关切的眼睛里满是红红的血丝。吴明看到我醒来，惊喜地拉起我的手放在他的脸上，泪水滑落在我的手上：“燕，这是为什么啊？你有孩子了，为什么还要干傻事呢？”我的脑子陷入更加混乱的境地，原来我没有死。是吴明救了我，也是我肚子中的小生命把我从死亡线上拉了下来。我什么也说不出，只是泪流满面地望着吴明，吴明轻轻为我盖好被子。默默守着我，吴明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充满着疑惑和不解，如同行走在沙漠里的人看到了海市蜃楼一样迷茫。那眼神让我想起那一场火海，我无处藏身，找不到出路。偷偷闭上眼睛，任由翻江倒海的思绪淹没我，我又要面临新一轮的内心挣扎与纠结。那无形的折磨更让我深陷在这苦海！
　　 在医院住了半个多月，吴明向单位请了假，天天守在我的身边。无微不至的照顾我，我的身体慢慢恢复了，我暂时忘记了痛苦，也不愿再想起，我自欺欺人地活在吴明的关爱中。这段时间，我变得更加依赖吴明，他一会不在，我便心乱如麻。只要他在，我的心中会安稳许多。再过几天，就要出院了。那天，阳光灿烂地照进病房，花园里传来小孩的哭声，我坐起身来，看着窗外，一位年轻的母亲抱起跌倒的孩子。一边轻揉孩子的小腿，一边在孩子耳边温柔地哄着。小孩不哭了，又开始在花园里玩耍起来。我轻轻笑了，吴明扶我躺下，用他宽厚的手轻抚我的肚子，把头伏在我的腹部：“燕，你听，孩子在叫我呢！”吴明朝我坏笑着，然后收起笑容一本正经的说：“从现在起，你要好好保胎，生一个健康聪明的宝宝。明白了吗？”我被动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