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糖纸(短篇小说)
哦,我突然一瞬间读懂了淑红。
淑红妈妈仿佛终于找到了倾听者,她继续倾诉着:我和淑红爸爸离婚很多年了,淑红爸爸每个月给我们钱,我和淑红生活的也不难,但淑红就是特别恨她爸爸,她每次把钱都攥得死死的,连我都不让花,只有她可以随便花。她结婚的时候,她向她爸爸要了这套房子,然后自己用这么多年攒的钱装修成这样,她就是想让大家都知道,她过得是最好的,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她不幸的家庭。但,她依然只想到自己,她的丈夫哪儿受得了呀!这不,婚去年也离了,孩子人家也带走了。她丈夫说,这个女人疯了,只做自己的饭,连丈夫和孩子也不管,自己可以买成千上万的衣服,孩子和丈夫的却可以拾别人的,你说这谁受得了呀!
我频频点头,这就是我熟悉的淑红会做的,并且做的时候,她没有丝毫的愧疚,会面不改色。但我一直以为,她只是对我们如此,而对她的家人,她则会很大度,会让自己所爱的人们拥有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一切。
父母离婚的挺多呀,为什么淑红要这么偏激呢!我忍不住提出我的质疑。
可能是在知道父亲有外遇之前,淑红过得太幸福了,她的父亲一直像天使一样宠她,她有什么要求她父亲都满足她,差不多到了她想要星星,就爬梯子去帮她摘,她想当公主,就给她搭建城堡一样,她也非常喜欢她的爸爸,经常搂着爸爸的脖子撒娇,晚上也要爸爸哄才可以睡。淑红妈妈一边说一边流眼泪。
她去看了看沉睡的淑红之后,继续说,淑红是一个非常要强的追求完美的女孩,她一直认为她拥有我们,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子。但当她知道父亲有了别的女人之后,她最初是恨她父亲找别人,之后恨我,恨我没有看好她的爸爸,把她爸爸弄丢了。所以,在她的心里,她只有她,谁也走不进去。来,你看。
说着,淑红妈妈拉着我来到淑红的书房,她指着书橱里面的照片说,你看,这是淑红和她爸爸的合影,从一岁到七岁一年一张,然后,你再看。说着,淑红妈妈打开书橱,然后随便拿出一个很漂亮的日记本,她轻轻地翻开。
我以为这会是淑红的日记,也许这里面记录着她的心路历程。但其中没有一个字,却是夹着一张又一张的糖纸,各种各样的,五彩斑斓的。我的脑海中,突然浮现淑红用颤抖的手去轻抚那张糖纸的样子。
这是淑红的宝贝,你知道吗?淑红喜欢吃糖,她爸爸之前每次哄她都给她买糖,每次吃完糖之后,淑红都会认真地把糖纸抚平,然后仔细地夹在这里,你知道吗?这是淑红在珍藏她爸爸对她的爱。然后她用对所有外人吝啬来保护自己,她……淑红妈妈深呼了一口气,她仿佛在给自己勇气,仿佛在逼着自己面对,她说:淑红的今天,是我的罪过,我是真对不起她,但我现在真的是无能为力。
我用我并不纤细的手握住淑红妈妈的手,她手的冰冷在告诉我她此刻的茫然和痛苦。我则用我手心的温暖来告诉她,会好的,会好的。
病愈后的淑红回到单位依然固我,但看到她如常的吝啬,我却总是感觉心里很酸楚。这是一个不幸的婚姻造成的悲剧,如果再这样下去,将会让同样的悲剧重演。而我却感觉无能为力,我找不到任何切入点去切入她的思想,她就像一个公主,始终活在自己的童话里,她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与众不同,她认为她的所作所为都是很正常的,是理所当然的。我又该如何唤醒她心中被冰封的爱呢?
正在这时,我接到了淑红妈妈的电话,淑红妈妈话语间非常犹豫,她几次欲言又止,我知道她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发生,但却不知道该如何说。于是我约她到一间咖啡厅见面。
短短的见面后,淑红妈妈远去的背影逐渐消失在人流中,我呆立在原处想,是不是把结局定性为失败,然后再去努力,就会有拥有一丝丝的可能呢?我依然在消化淑红妈妈的话,淑红妈妈是在告诉我,让我告诉淑红,千万不要答应淑红爸爸请求她去配型骨髓的要求,千万不要去救那个导致淑红父母婚姻破裂的孩子。她还说,淑红爸爸的儿子得了白血病,急需亲人间的骨髓配型来救命。前几天淑红爸爸找过淑红一次,淑红严词拒绝,才会导致那次的重感冒。
作为一个旁观者,站在淑红的角度,我也同样不能接受这样的要求,反而会很高兴,看到作恶的人终于有了报应。但站在那个男孩的角度,我又感觉很可怜,也许他的父母是错误的,但他只是一个无辜的孩子,他不应该跟淑红一样,成为一个悲剧的牺牲品。我又该怎么办呢?依照我对淑红的了解,淑红妈妈的担忧完全是多虑的,她是那样的吝啬,又怎么可能去救这个仇人孩子的命呢?
但事情在进展,由不得我置身度外,我几次想开口,淑红都对我视而不见,她仿佛知道我想说什么,但她却一次机会都不留给我。她这种态度让我明白,谁说也不管用,她早就有了自己的答案。
这时,淑红爸爸也找到了我,我当然知道他的来意,当第一眼看到他时,他完全没有我印象中的大老板的春风得意,而是双鬓半百,眼眶深陷,他像孩子一样无助地哭泣,他说,其实,当年是淑红妈妈一直对他很严苛,一分钱零花钱都不给他,还管他的出行,身边不能有任何女性,她若看到哪个女性跟她说话,就会去闹个天翻地覆,这让在机关单位干得风生云起的他感觉很丢脸。他是那样的爱着淑红,但却无法容忍淑红妈妈的敏感多疑。所以,才会有了之后的外遇,他辞去公职,和他的后妻白手起家,一直做到现在,终于日子好了,儿子却得了这样的不治之症,他们的骨髓都不符合,现在唯一的希望就在淑红的身上,如果淑红再不同意,可能他就会失去自己的儿子了。
这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就这样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我诉说,而我却依然不知道该去如何劝说淑红。我感觉到肩上所付的重担,那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呀!谁敢去放弃呢?
我对淑红爸爸说,你知道吗?解铃还须系铃人,淑红这么多的苦痛的根源就在于你,你们当年那样分手,对淑红没有一句解释,你还能要求那个刚刚七岁的女孩要如何去寻找答案呢?我曾看到淑红日记本中的糖纸,你还记得你给淑红买的那些糖吗?你……你要如何做,不是在这里求我帮你,该你自己去面对淑红,而不是一味的逃避,而是你去主动面对,成或者不成,也就在于你如何去做,别人谁也帮不了你!
淑红爸爸听到糖纸这两个字之后,他的眼里涌出了两行泪,他自言自语地说,我对不起她,我对不起她。
门卫送了一个快件,收件人淑红。我帮她签收了,然后拿到淑红的桌子上。正在工作的她早已经习惯了我这种照顾,而我则猜想着,这个快件单上笔迹飞扬的主人到底是谁?
淑红看到也愣了一下,但她是绝对不会不打开就直接放弃的。她用剪刀小心翼翼地剪开包装盒,包装盒打开的瞬间,被压实的糖纸顺着风飞了出来,像五颜六色的蝴蝶一样。我们都被惊呆了,都下意识地去抓,去抢。
淑红在糖纸中翻检了很久,终于翻出一张粉色的信笺:我凑在她身边,看到上面写着:
亲爱的姐姐,我是你未曾谋面的弟弟,我一直知道你的存在,但我却不敢出现在你的面前。因为我的出现,夺走了你最心爱的东西。当我得知爸爸想要你为我配骨髓时,我的心是期许的,因为我还想活下去,想继续过这么幸福的生活,我想和姐姐的血融合在一起,我想即便你不喜欢我,我也要腻在你的身边,照顾你,爱护你,保护你。
但我又知道,也许对你来说,我的离开才是你最开心的事情,而我,用离开的方法将我们都爱着的爸爸还给你,我走的也了无遗憾,因为爸爸还有你,他是那么爱你,远远胜过爱我。
这些糖纸是我偷的,爸爸这么多年积攒的每一张,都是他对你的思念和愧疚,现在送给你,我期待,你们可以生活在一起,一起攒,一起用这些糖纸叠成承载幸福的小船,一起驶向幸福的港湾。这样,我走得也安心了。
你的弟弟:爱书。
我知道这是淑红同父异母的弟弟写的,字里行间充满着他的疲惫,很多笔记歪扭,力度深浅不一。信笺褶皱,像是被泪水浸湿过。
在一旁看的我是泪眼婆娑,我盼着淑红可以跟我一样的感动,然后做出正确的选择,但我看到的依然是淑红抿得紧紧唇边,一丝冰冷的笑。
这时,淑红的手机响了,一条短信飞至:红儿,你的弟弟走了。淑红的眼角突地流下了一滴泪,然后被她飞快地拭去,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我轻抚着手中的那张糖纸,仿佛在触摸淑红的心,我无法透过这缤纷的糖纸看透,她的心里包裹着什么,也无法透过她的这滴泪看懂,她的心是否有遗憾,我指尖所触到的是满指的冰凉,我仿佛看到那个年轻的生命在纷飞的糖纸中消失,我亦看不到未来,或许,当初的开始,就注定了此刻的一切,跳过偶然,必然地发生着,生活依然在继续。
但路漫漫兮其修远,慢慢来吧!
对于小说来说,大多人都喜欢一个趋于美好的结局。
如果作者安排淑红捐献骨髓给弟弟,然后一家人和睦相处,淑红也找回曾经丢失的种种……
但小说就是小说,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尊重作者这样的安排,这样的安排绝对也在情理之中,虽然我们心里觉得压抑或者
说是愤懑,但也许这正是一篇有力度的作品带给我们的思索!祝贺真真,有一篇力作!
小说中其实有两组对比:一个是单亲家庭的淑红,一个是双亲家庭但受到单亲家庭影响的爱书。两个人有共同的父亲,却被培养成截然不同的性格。一个自私,一个大爱。
其实,结局也许过于凄惨,但可以引起大家的思考,也说明,小说入心了。
谢谢晓文的鼓励,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