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月在农村自由惯了，一下子被关到一个陌生的环境里，特别是看到麻婆那张忽晴忽雨的麻脸，月月是百般的不适应。刚开始几天，麻婆倒是显得很有耐心，对月月照顾得很是尽心尽力。可三天下来，她有点不耐烦了。家里有了月月的存在，她不方便外出到处玩了，这让她犹如在坐牢一般。高兴时，她和月月笑成一片；不高兴了，她就拿月月当出气筒，非打即骂。还不到半月，月月就被她训得服服贴贴，变得不再活泼可爱了。
　　 月月的变化，让小玉有了疑心。她趁麻婆不在家的时候，问月月：“月月，奶奶对你好吗？”
　　 “有时好，有时又不好。”月月眨着一对明亮的大眼睛说。
　　 “什么叫有时好，有时又不好啊？”小玉奇怪了。
　　 “好的时候，奶奶就给我讲故事，陪我玩游戏。不好的时候……”说到这儿，月月突然撅起小嘴停顿了。
　　 “快说啊。”小玉一看月月不说话急了。
　　 “妈妈，奶奶不让说……”说到这，月月突然扑进小玉的怀里大哭起来。
　　 “月月不哭……”小玉一边哄着月月，一边轻轻抚摸月月的头。突然，她摸到了一个隆起的小包，再仔细一摸，竟然发现了五个。
　　 “妈妈，别摸，好疼。”月月挣扎着用小手推开小玉的手。
　　 小玉吓坏了，赶紧问月月是怎么回事。
　　 “是奶奶用勺子敲的，她说我不听话。”
　　 “这儿是奶奶咬的，那儿是奶奶掐的。”月月又指着身上几处瘀青说。
　　 “妈妈，不要让奶奶知道，要不她会打死我的。”看着伤痕累累，饱受委屈的女儿，小玉再也控制不住夺眶的泪水……
　　 小玉没有把麻婆虐待月月的事告诉小发。她知道说了定会招来一场纷争，她也明白麻婆根本不会真心喜欢月月，也不会把月月当作孙女看待。与其让月月饱受委屈，还不如送给母亲带放心。当小玉向麻婆说，月月外婆想月月了，想接月月回去住段时间。麻婆一听就顺水推舟，就这样，月月又重新回到了外婆温暖的怀抱中。
　　 没有了月月的牵绊，麻婆又神气活跃起来。每天她到处闲逛，看到好吃的就吃，看到喜欢的就买，从不吝啬口袋里的钞票。家里的壁橱堆满了各式美味小吃，衣柜里挂满了她的衣物。好人看不下去了，劝她节制点，省点钱给月月花。可她却回了句：“我的钱只有我和我儿子花，其他人休想。”好人无奈地摇摇头。
　　 月月安顿好了，小玉心里踏实了。正当她打算着等月月满两周岁送去小托班时，又一场家庭暴力降临了。
　　 周末，小玉还是如往常一样，和小发一起回娘家吃了午饭后，然后带着月月赶到麻婆家吃晚饭。知道小发来，麻婆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酒菜。小发是越吃越开心，一会功夫，半瓶白酒就已经下肚了。看到小发喝得脸红脖子粗的样子，麻婆看不下去了，拿起了酒瓶说：“差不多了，赶紧带老婆女儿回家吧。”此时的小发正喝在兴头上，哪听得进劝说？他一把夺过麻婆手里的酒瓶，满上一杯又喝了起来。麻婆摇了摇头，拉着好人下楼去散步了。没有了麻婆的唠叨，小发越喝越开心，直到喝到瓶底朝天才拍了拍胀饱的肚皮喊道：“小玉，赶紧收拾一下，我们回家。”
　　 刚到家，就听楼下传来了好人的声音：“小玉，把我家的钥匙从窗户扔给我，你妈出门忘带钥匙了。”小玉赶紧从包里找到钥匙，对着窗下的好人说了声“接好”，然后把钥匙扔了下去。
　　 “是谁这么晚了叫你。”躺在沙发的小发问。小玉看着小发醉醺醺的样子没理他。
　　 “你他妈的和哪个野男人说话？”小发突然气势汹汹地冲到了小玉面前，不由分说给了小玉两个耳光。嘴里还骂骂咧咧地道：“敢当着我的面勾引男人，看我怎么收拾你……”话还没说完，小发就踉跄了几步，倒在了沙发上。
　　 倔强的小玉没有争辩也没有反抗，她知道面对一个酒鬼任何的解释和反抗都是徒劳的，只任泪水肆意地流淌。“妈妈，不哭。”懂事的月月递过来一张纸巾。小玉紧紧着抱着女儿哽咽着说：“嗯，月月乖，妈妈不哭。”看着聪明可爱的女儿，再看看这个酗酒成性，让她爱恨交加的男人，小玉的心痛得无法呼吸。曾经的山盟海誓，都已化作了过眼云烟。生活的压力，无休止的屈辱。这样的日子何时才能到尽头？
　　 深沉的黑夜，拉开了无边的序幕。憔悴的小玉呆呆地站在阳台，仰望着深邃的天空，思绪徜徉在辽阔而狭窄的空茫中。回忆着与小发初识时的恩爱，想着眼前日子的迷茫，她觉得她的未来如这夜空一般黯淡无光。那飘忽不定的乌云，就如压在她郁积的心事久久不散。
　　 离婚，一个念头突然闪过她的脑际。离婚了，自己将如何面对别人异样的目光，幼小的月月怎么办？离，还是不离？面对命运的安排，将如何选择？小玉又陷入了深思。婆婆虽蛮横霸道，骄纵儿子，但毕竟不与她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小发虽会对她施暴，但每每都是发生在他酗酒后。离与不离，都是一种精神的折磨。与其这样，还不如给月月一个完整的家。管不好丈夫，就委屈自己吧。小玉强忍着内心的痛楚，再一次选择了隐忍。
　　 为了撑起这个家，为了可爱的女儿，小玉发奋地工作。每日的辛劳付出，却得不到小发的一丝心疼和理解，他反而怀疑小玉有了外遇。在一次酗酒归来后，他没见小玉在家。当即就冲到小玉的单位，怒气冲冲地一把揪起正在办公室里紧张工作的小玉。还没等小玉反应过来，一阵拳打脚踢，等同事闻声赶来制止，小玉已经被打得面目全非，晕倒在地。
　　 小玉在床上整整躺了十多天，身体才能动弹。这期间，麻婆只来过两次。她来不是看望和安慰小玉，而是担心她儿子有没有饿肚子，有没有遭受小玉娘家人的谴责。当她知道小玉一直隐瞒并没有告诉娘家人时，她才松了口气。她对小玉说：“女人被男人打是正常的，床头打架床尾合。小发就是脾气暴了点，你要多担待、多容忍他。”
　　 家庭的幸福，只是靠一方来担待和容忍吗？对于婆婆的秉性，小玉早就心知肚明。丈夫的暴力，婆婆的霸道，彻底击碎了小玉的梦想，也让小玉彻底坚定了与小发离婚的决心。
　　 对于麻婆和小发的所作所为，好人都看在眼里。他把伤心欲绝的小玉拉到一边，对她说：“小玉，这个家你真的不能再待下去了。既然你想离婚，我也不劝你。离婚，对你来说是最好的选择。你把月月带走吧，这样对她的成长有好处。小玉，这几年来我知道你过得很委屈。小发被他妈惯坏了，真的是难以救药了。我年纪大了，没法脱离，也容忍惯了。你不同，你还年轻啊，看你每天如此委屈地生活，还不如选择离开，重新寻找新的幸福。”
　　 听了好人的劝慰，小玉更加坚定了离婚的决心。她知道小发的品性，习惯了没人约束的生活，但他内心是不想离婚的。要想说服他离婚，就要满足他所有的条件。
　　 “我们离婚吧。”在一个安静的早晨，小玉平静地向小发提出了离婚。
　　 “我不想离婚！”小发似乎已经预感到这一天的来临。
　　 “我知道我不够好，离开我后，你就可以更加自由了，凭你的帅气还可以找一个更好的女人。”
　　 “不，我真的不想离。我知道这几年来是我做的不好，一次次让你失望了，可我会慢慢改的。”
　　 “我已经决定了。离婚是我们最好的出路，也是唯一能改变我们的选择。我愿意放弃家里的财产，带着月月净身出户，并且月月还不需要你付抚养费。这是我写的离婚协议，你看一下。”
　　 “小发，离就离吧，看她带个‘拖油瓶’能找什么样的男人，到时后悔都来不及！”麻婆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
　　 看着小玉平静而坚定的眼神，再看看离婚协议中的内容，条条都对自己有利。面对这样的协议，小发知道一切已无法挽回。两人平静地去了民政局，花90元换回了两本绿色的离婚证。
　　
　　 【五】
　　 小玉带着月月走了，麻婆虽有些不舍，但她转念一想，走就走吧，我儿子这么帅气还担心找不到老婆？再说重新找个老婆还能再生一个男娃，想到这儿麻婆得意地笑了。只有好人长叹一声：“小发没福气啊，错失了这样一位善良贤惠的好妻子。”
　　 没有妻女的牵绊，也就没有了家庭的责任，小发辞掉了工作，又恢复到曾经的放荡不羁，每日沉浸在纸醉金迷中，过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日子。看着小发身边的女人如酒瓶一样换了一个又一个，麻婆按捺不住了：“小发啊，你不是有多个女人喜欢你吗，怎么到现在还没选择好？”
　　 “喜欢？你以为那些女人都像小玉一样啊，再没有一个女人比得上小玉了，也没有女人真心想与我一起过日子了。我这辈子就样混混算了，哈哈……”小发拿起小酒壶喝了一口酒说。
　　 “小发啊，你赶紧给妈找个好媳妇回来，妈还等着抱孙子呢！”麻婆看着儿子醉生梦死的样子真是急了。
　　 “好，你等着……”说着，小发便摔门而去。
　　 小发堕落得如此之快，这是麻婆没想到的。她开始后悔当初不应该支持小发和小玉离婚。她拉着好人，跑到小玉的娘家企图把小玉接回来，没想到刚到村口就得到了小玉已经带着月月嫁到另一个城市的消息。顿时，她如泄气的皮球，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小玉不可能再回来了，而小发除了向她要钱才会来。为此，麻婆整日唉声叹气，再也没有了曾经的趾高气扬了。两个月后，一次单位体检中，好人被查出了肝癌晚期。在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病痛折磨后，他永远闭上了眼睛。好人的不幸离去，让麻婆的身心再受重创。
　　 好人不在了，小玉和月月走了，小发成了麻婆生命里唯一的依靠。为了唤回小发那颗飘泊流浪的心，麻婆用尽了办法，也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可依然无法让儿子脱离灯红酒绿的生活。当小发拿走她的最后一点积蓄，跟了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老女人，从此不见踪迹后，麻婆彻底地对这个儿子失望了。
　　 从秀姑、麻姑、麻嫂、麻婶、麻婆，她的人生经历一次次的拥有，又经历了一次次的失去。两任丈夫的离世，儿子的不孝，媳妇和孙女的远离，成了麻婆心中永远不能忘却的痛。
　　
　　 【六】
　　 时光飞逝，不经意麻婆已走进了古稀之年。她已记不清小发有多久没看她了。
　　 每到万家灯火时，麻婆就一个人呆坐在阳台上，任清凉的晚风吹拂着她苍老的脸庞。回忆，成了她消磨孤苦时光的爱好；忏悔，成了她抚平岁月创伤的良药。
　　 命运的打击，身心的重创，让麻婆的身体日渐消瘦，精神状态更是萎靡不振。当有一天她发现自己吃什么吐什么时，她才预感到自己是病了，并且还病得不轻。到医院一检查，医生的表情很沉重，责备她为什么拖了这么长时间才来医治。在她的再三恳求下，医生才告诉她，她患的是癌症晚期。顿时，麻婆犹如晴空霹雳。癌症，一个多么悲痛而决绝的字眼。其实，她已经预料到了，只是没想到会是这么严重。顿时，麻婆跌入了人生绝望的深谷。
　　 在孤寂幽暗的日子，疼痛和愧疚填满了她的心。可以说，度日如年的日子里，麻婆每天都在回忆中忏悔。她想起自己当年呼风唤雨的风光，想起当年一个个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无情男人。繁华散尽，一切都化成了过眼云烟。想起常生死不瞑目的凄惨场景，想起与好人生死离别的依依不舍，想起小发酒气醺醺的模样，想起小玉转身离去时的凄楚眼神，想起月月那可爱懂事的小脸。麻婆深陷的眼窝里，流下了几滴清泪。那是孤独的泪，也是心酸的泪，更是忏悔的泪。
　　 一场大雪，毫无防备地降临。寒冷如一把尖刀，划刺着麻婆苍老的肌肤，刺痛着她孤独的心灵。她大骂不孝的儿子，只是她再怎么骂，儿子都不会来她的病榻前尽孝心。她开始想念善良贤惠的小玉，如果小玉不走，她会沦落到如此地步吗？她更想可爱的孙女月月，她多想听到月月亲热地呼唤她一声“奶奶”啊。
　　 窗外的北风越来越凛冽，雪花也越飘越起劲。躺在床上的麻婆感到浑身发冷，听着自己凌乱的呼吸，忍受着病痛的折磨，她似乎已经闻到了死亡的味道。恍惚中，她仿佛看到了常生和好人微笑着向她走来……
　　 “常生……好人……”麻婆挣扎着从床上下来，可两条腿却没有了任何力气。“扑通”，她站立不稳，倒在地上。
　　 “常生……好人……我来了，我来陪你们了……”麻婆挣扎着向房间外爬去，爬着爬着就没了声息……
　　
　　 【七】
　　 清明前夕，有人看到一个年轻女人拿着一束鲜花，带着一个小女孩来到麻婆的坟前。那是小玉和月月，她们是来给麻婆卑劣的灵魂祈祷和超渡的，祈愿麻婆的灵魂在忏悔中得以净化、超脱，祈盼麻婆在来生能重新选择人生……